忽然,年长男人的动作停住,就像是骤然石化,他的脸色充斥震惊。
转瞬后,他就像是被看不见的狂风猛地掀飞,整个人笔直飞向一棵桃树。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直到年长男人撞在树上,身体竖直挂在树干,许愿才彻底看清。
那男人的肋下居然扎进去一支箭!
箭扎得极深,只余箭尾的翎羽露在外头,其余箭身从他左肋下完全射.进身体里,射穿他的躯体,从右肋下射出,箭头深深扎入树干,将这年长男人挂在树干上!
许愿睁大眼睛,不能相信这样猛烈突来的一箭。年长男人想是被射穿心肺,连挣扎都只是昙花一现,便再也不动,唯留两只眼睛要死要活的大张着,至死也不能相信这一切。
时间仿若停止,空气仿若凝固。
年长男人的血从身体里渗出来,滴滴答答沿着身体和树干落在地上,红色的血将地上粉色的花瓣染得斑驳一片。
许愿猛地转头看向箭矢射来的方向,在那里,齐誉韬高大的身影笔直如杨、坚韧如削崖,正缓缓放下长弓。
他身后是逐渐西沉的斜阳,他立在灼灼桃花间,立在炫目光芒里,身躯的剪影无比锋利稳然。那张长弓的弓弦还在抖动,而许愿的心也跟着弓弦不断颤抖起来。
这样千钧一发的一箭,这样准,这样无与伦比的力道……
她脑海里倏然回忆起什么,曾几何时,一切都是惊人的相似。许愿蓦地身子狠狠颤了下,连手中的细线都忘记收,兀的一声哭出来!
齐誉韬看着许愿,又看向兰慈县主和婢女,被战火打磨得如同黑色鹅卵石般的双眸,黯下一些。他再度转眸看回许愿,对上许愿不断哭泣擦眼泪的画面,心中不免思绪混杂。
大概是被吓狠了吧,这么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也给怕哭了。在此之前齐誉韬难以设想,像许愿这种乌烟瘴气能把人气死的怪胎,也会忽然哭得像个孩子。
当看见许愿一直盯着他哭时,齐誉韬眉头皱得更紧。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许愿看他的目光不像在看他,而像是在透过他看别的什么东西。
别的人?或者别的场景?齐誉韬也不知自己是不是一瞬间乱想而已。
他放下长弓,习惯性的一收手将长弓背到身后,脚下迈步,似巍峨磐石一步步稳然走向兰慈县主和许愿。县主被婢女搀扶着从石头后走出来,齐誉韬唇瓣翕动,开口道:“姐姐。”
“我没事。”兰慈县主马上回答,她声音还有些颤抖,尽管她在努力压制这种颤抖,可依旧透露出莫大的恐惧。既恐惧刚才这场遭遇,又恐惧此刻满地的鲜血和被细线割断散落的残肢断臂。然而一想到大家都得救了,劫后余生的喜悦又滚滚涌上心头。多亏了许愿啊,多亏有她,要不是有她在先……
齐誉韬的视线也三度落回许愿脸上,看着许愿哭成花猫,眼神越发让他产生那样的错觉,他真诚说道:“多谢你保护我姐姐,你没事吧。”
许愿狂摇头,一边将手中细线收回袖子里,两手并用快速抹眼泪。
“我没事。”抹过眼泪,许愿破涕为笑,忽而就笑得很灿烂,仿佛刚才压根没哭过似的。
她居然还很是喜悦的原地蹦了两下:“好棒,王爷主动和我说话了!快看他说话了,十二个字!”
齐誉韬差点被这一下给搞懵,什么玩意儿?要不是许愿刚才哭了半天,他都要以为许愿是在耍他了,怎么都在死亡线上游走大起大落了还记得他说话这事?心下无奈至极,简直啼笑皆非,这小姑娘到底脑子里装得都是些什么?
都不知该笑还是该气,齐誉韬憋了半晌没憋住,忍不住道:“你是不是有病?”
“王爷又主动和我说话,真是太棒了!”许愿开心的蹦起来欢呼,落地后又双手叉腰,撅起嘴嚷道,“我没病,就是没病!再说我有病就踹你屁股!”
“你……”齐誉韬额角跳起来,差点就破功了,还好他把自己拉回来,脸上还是那般闷棍沉冷模样。
明明劫后余生大起大落的人是许愿,眼下弄得仿佛成了他似的。天底下怎么有这种乌烟瘴气的怪胎?
随齐誉韬一道而来的司鹄和一干将士,看许愿的眼神也充满各色离奇:讶异的、哭笑不得的、惊讶的、八卦的……反正就是看怪物的眼神。
他们边看许愿,视野里还有满地凌乱和血腥,那个年长男人还被齐誉韬钉在树上。而那白衣服小姑娘,就这么颐指气使立在血泊和断肢中,嚷嚷着要踹他们王爷的屁股……
这画面简直!纵使他们跟随齐誉韬上过战场,各个都沾过满手血腥,也不曾见到这种巨大反差且特别不合理的画面。
也难怪也王爷这样的闷棍,都快顶不住这许愿。
如此小姑奶奶,谁顶得住啊?
甚至有人在心中啧啧忖道:总觉得再这么发展下去,王爷会栽在这小姑奶奶手里。
齐誉韬冷着脸别过目光,转身去扶兰慈县主。他小心握住姐姐的手,扶着兰慈县主错开地上的血腥痕迹,带她走远一些。同时他向司鹄等人使了个眼色。
司鹄他们接收到齐誉韬的眼色,立刻开始行动,彼此都很有默契,知道接下来该清理此处的痕迹,做好善后工作。
见司鹄走向第一个死去的年轻男人的尸体,打算将其弄走时,许愿蓦地想起什么,连忙跑向那具尸体。
她直接把司鹄推开,伸手去扒这具尸体的袖子。当撸起这尸体左边手臂时,她看见尸体左手臂上的日月同辉的刺青图案。
眼中蓦地就是一沉,心也跟着一沉。许愿在司鹄有些莫名的目光下,迅速起身,跑向另一个被她杀死的年轻男人的尸体。
这个年轻男人就比较不幸,因是在战斗中整个人撞在许愿的细线上,所以被细线分成了好几块。许愿拿起其中一块扒拉两下,一看不是手臂,就赶紧丢在一旁,又去找手臂的那一块。
司鹄和周遭几个将士看着这一幕,眼珠子都要瞪出眼眶了。她、她、她干嘛?
大家脑海中都浮现出一段雷同的话:这胆子是不是大过头了?这还是人吗?
最终许愿找到了她要找的那块,她扒开衣物碎片,如愿以偿的找到同样的日月同辉的标志。
直到这一刻,许愿才深吸一口气,放下尸块。她站起身,一瞬之间眼神冷到极致,犹如千山鸟飞绝。但转瞬这抹冰冷就消散了,她又变成那个活泼好动、古灵精怪的许愿,她蹦蹦跳跳向兰慈县主跑去:“县主!”
兰慈县主已镇定下来不少,心中充满对许愿的感激。是自己不慎,惊动那三个西蜀国的细作,要不是有许愿在,说不定自己今日就交代在这里了。许愿对她有救命之恩,也因为她发出惊叫刚刚差点死在那个年长男人的剑下。
兰慈县主既感激又愧疚不已,她双手有些颤动的握住许愿的手,含泪道:“多亏了你,你……”
她摸到许愿纤细的手指,感觉到许愿手指之间有着厚厚的茧子,许愿的皮肤嫩,茧子却粗糙,这样柔嫩和粗糙的反差更让县主在意。县主思及方才许愿挥动细线的一幕幕,不难猜到遍布许愿手指间的茧子是她在练习招式中磨出来的。
不由得抚摸起许愿的茧子,由衷喃喃:“你受苦了。”
“没有啊,我不苦的。”许愿笑答。
而在两人说话的时间里,齐誉韬一直立在不远处,将全局尽收眼底。
方才他看见许愿手中的细线了,原来这才是她的真本事。
操纵银线绞杀敌人,宛如操纵人性命的傀儡师……
对昙花的情有独钟,不论是袖口内衬还是发髻间都有着昙花装饰……
再结合她的年纪……
齐誉韬闭目,复再睁开,睨着许愿。
他知道她的来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