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黎明到来,太阳升起,又是和昨日别无二致的一天。
祝飞虹一夜未归,现在也没有归来的迹象。许愿并不担心祝飞虹,祝飞虹有什么本事她很清楚。
因昨夜噩梦后一直无眠,许愿头昏脑涨很不舒服,索性从床上蹦下来,洗把脸,穿戴好了出去走走。
出门后,吹吹晨风,驱散不少难受,许愿舒服多了。她走出宅院所在的这条街巷,干脆一路走去闹市区,买些好吃的东西压压惊。
许愿喜欢喝马奶酒,她总是忘不掉从前去楼兰喝过的地道马奶酒。前日和祝飞虹提起马奶酒,祝飞虹后来告诉她,浔阳闹市区的某街某户是做鲜牛奶茶的,虽然味道与马奶酒不同,但想来也合许愿胃口。
是以,许愿在简单吃了几个包子后,就找到那家店,买了一杯鲜牛奶茶。
她坐在店前的桌子上,捧着鲜牛奶茶,砸吧着喝起来,从身到心总算完全舒服了。
喝完这杯茶,许愿又点上一杯,继续喝。晨风簌簌,曦光粼粼,街市上的人越来越多,整个市井越来越热闹。正月末残留在地的红色爆竹卷被踩得起起落落,飘到许愿脚下,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半晌后,喝饱的许愿坐在凳子上一手支颐,一手摆弄着一枚米白色玉佩。昨晚上的梦回令她不由自主回忆小时候的事情,也令她不由自主翻开自己衣领,从衣领下取出这枚玉佩,摩挲注视着。
这枚玉佩,许愿从小戴到大,是父母离世后留给她的最后一点念想。这玉佩是羊脂玉的,当今世间人们追崇的羊脂玉都是腻白无瑕的成色,许愿这枚玉佩却带着点暗旧的黄色,仿佛雕刻一缕老旧而悲怨的旧时光。
玉佩形状是蝙蝠样式,象征的是个“福”字,这是父母给许愿的期许。玉佩背面则刻着许愿的名字。
许愿的手指抚摸过她的刻名,轻轻摸着。父母死亡的时候她才四岁,几乎记不住自己的名字。是这玉佩上的“许愿”二字,才让她知晓父母为自己起的名字。
愿字,想来是父母不须她往后多有出息,只愿她无灾无病,福寿绵长。
许愿想着想着,手指头抚摸到穿引玉佩的系绳。她摸着系绳,忽然神思回笼,惊觉这系绳已经颜色褪尽、磨损太多,该换一条新的了。
眼下也无旁的事,许愿便说做就做,当即把玉佩塞回衣领中,打算这就去浔阳市集里找一家可以给玉佩穿绳子的店铺。
在市集上寻找了半个时辰,许愿找到一家卖首饰的店铺。店铺招牌上写明可以穿绳子,许愿进店,见内中各色饰品琳琅满目。店内生意很好,客人颇多。许愿一身白衣穿梭在他们中间,活像是一朵遗世独立的婷婷白昙,很是惹眼。
店铺伙计瞧见许愿忙来迎接,许愿把玉佩交给伙计,又挑选出一条红艳艳的绳子,请伙计给她换上。
她素来闲不住,在等待伙计换绳子的时间里,她在店铺里晃来晃去,欣赏货架上琳琅满目的玩意儿,碰到中意的就拿起来比划比划,想着哪个饰品送给哪个朋友最合适,不亦乐乎。
当看见一对小巧的满天星发梳时,许愿将其收在手里,打算待会儿结账买下送给祝飞虹。看了会儿,许愿又看到一支金步摇,步摇的造型是红宝石滴珠凤头的,煞是艳烈风流。许愿双眼一亮,伸手要去拿起步摇,嘴里笑嘻嘻自语:“这个好看!送给九歌姐姐再合适不过了!”
就在许愿的手还没碰到金步摇时,一个声音喝止了她。
“你等会儿!这步摇是我家小姐看上的,你别动!”
许愿一皱眉,扭头看去,只见两个婢女打扮的女子簇拥一位千金小姐,正从货架尽头拐过来。想来是主仆三人适才在货架背面瞥见这支步摇,心生喜爱,便转过货架来正面想要细赏,不想许愿先向步摇伸手。
许愿没搭理她们,直接将金步摇一把拿过来,说道:“我先拿到就是我的,干嘛?想抢?懂不懂什么叫先来后到?”
那说话的婢女本以为发出喝止后许愿就会听话,没想到许愿压根不理她说什么。婢女不由脸上一呛,接着就换上一脸凶相,欲要开口,却被千金小姐阻止。
这千金小姐穿着花衣,身上首饰繁多且精贵,浑身凸显她非富即贵的身份。这小姐不是别人,正是昨日也去浔阳王府参加选妃的许汐。
在转过货架前,许汐未看清许愿的样貌,不知对方是谁。眼下两人正面相对,许汐不意会遇见许愿,不由眼底划过一丝异芒,有惊异之色闪过。
“是你……”许汐喃喃,出声后又赶忙收声。昨日母亲陪她去浔阳王府,见到这许愿后母亲便神色异常,说是惊魂不定都不为过。后来自己随母亲回到她们在浔阳暂住的宅院里,不论她如何追问,母亲都讳莫如深。接着母亲就修书一封叫人送去给父亲……
许汐昨晚一夜没睡好,才想今晨出来买点东西压压惊,哪想居然碰到许愿!
思及许愿选妃时的表现和自己母亲昨晚的魂不守舍,许汐沉下脸色,幽幽道:“这支步摇麻烦让给我,我很喜欢。”
许愿眉眼一挑,拨弄着步摇上的红宝石滴珠凤头,哼道:“你喜欢就要给你,你是有毛病吗?那我喜欢你这两个婢女,你送给我不?”
两个婢女其中一个眉目凌厉的,语调不善道:“大胆!你是什么东西,敢这般跟我们小姐说话?”
许愿毫不客气怼回去:“嘴巴长在我身上,我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你能把我怎么样?”
“你……”
许愿又看向许汐,眼中顿现恍然之色,问道:“你认识我?该不会你昨天也在浔阳王府吧。”
许汐眼神闪了闪,眉目间显见的爬上一层怒色。许愿不提浔阳王府也罢,一经提起,许汐心中便难以克制的涌上妒忌之情。
想她许汐可是彭泽太守的千金,从及笄起就仰慕浔阳王。她爹娘知晓她的心思,也期望她高嫁,便四处托人去向浔阳王府说媒。好不容易浔阳王府那边同意安排一次相看,请她去浔阳王府,浔阳王却没同她说一句话,连眼神都没给她一个,气得她几个月没缓过来。
后来缓过来了,还是觉得周遭男子没有能与浔阳王相比的,她还是想做浔阳王妃。若非如此,她许汐堂堂太守千金,何必纡尊降贵与一群三教九流的卑贱女子挤在一个院子里参加选妃?
和那些卑贱女子们一道,许汐本已颇多怨气,只觉无比辱没,偏偏她向浔阳王献上全场最贵重的蜜蜡佛珠时,浔阳王面不改色不置一词。浔阳王怎又无视了她?再看许愿,如个市井泼妇般无礼犯上,浔阳王搭理她不说,兰慈县主还并未制止……
这种卑贱粗鄙的女子,凭什么就能让浔阳王开尊口?
忌妒之情如海潮翻涌在许汐心口,许汐一面不肯承认败给许愿,一面又强烈想在许愿面前展现优越。所以这支金步摇,她势必不会让给许愿。
脸色沉沉一片,许汐盯着许愿幽幽说道:“是,我昨天确在浔阳王府,那又如何?你行为那般冒犯,真有辱斯文。你不配这支步摇,把它给我,我反可以给你一笔钱。”说着就露出一副施舍的表情,脑海中甚至浮现出许愿接受她施舍的画面,那样的画面令许汐心气顺不少。
许愿不知许汐在想什么,直接怼回去:“我斯不斯文关你什么事?你是我爹还是我娘还是我相公?我爹娘早就死了,我就算有相公也是他听我的,你管不着!”说罢不理许汐,转头喊掌柜:“大叔,过来结账!”
掌柜从刚才就注意到这边两个女子的争执,这两个女子,一个先拿到步摇,另一个非富即贵看起来不太惹得起,掌柜对此很为难。
眼下掌柜依着许愿召唤过来,只好挂出和善的笑,对许愿道:“小姐确定买下这支步摇是吗?”
许汐的婢女硬是抢在许愿前头插嘴:“你问她做什么?这是我们小姐看上的步摇!你敢卖给这个泥腿子?”
许愿如珠双目一瞪,眸中有煞气氤氲:“喂,你说谁是泥腿子?还从没人敢这么说我,你是不是活腻歪了?再多嘴一句就割了你的脑袋当球踢!”
“你……”婢女没料到许愿说这种话,割下脑袋当球踢,明明听来该是一句装腔作势的玩笑话,可当接触到许愿骤然冰冷的眼神,婢女没来由打了个寒战,只觉许愿看向自己的目光里藏着刀子,仿佛下一刻那刀子就会骤然刺入自己心脉之中!
婢女后退一步,忙又稳住心思道:“我们小姐适才已说,只要你让出步摇,反倒能另外给你一笔钱,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罚酒?你能给我吃什么罚酒?有本事现在就倒酒啊。”许愿目光更冷,嘴角已噙起冷笑来。
许汐见婢女势弱,再看周围已有不少人围观,难免觉得丢脸。她恨恨瞪婢女一眼,让其闭嘴,尔后摆出千金小姐的做派说道:“这支步摇如此金贵,本就不衬你,你何必非要买下。何况这金步摇一看就价值不菲,凭你,怕是买不起的。拿上我给你的钱就此离去不好么?非要自取其辱又是何苦。”
掌柜在一旁不敢说话,只为难的看许汐和许愿。许愿冷冷一笑,拢一拢宽大的雪袖,说道:“啰里吧嗦这么半天也没说自己是谁,到底哪条道上的?你倒是说出来听听!”
“哼,我们小姐的身份报出来,保准吓死你!”那婢女又鼓起气势,“我们小姐是彭泽太守许大人的千金!”
周遭围观的客人听到这个名号,发出浅浅一片倒吸凉气声,俨然是对许汐产生畏惧。许汐和婢女对此正感得意,却见许愿并未露出她们设想的神色,反倒疑惑的一拽掌柜的袖口,问道:“彭泽太守是哪个?”
这许愿竟不知她爹的大名!许汐这一刻的感觉就像是一记重拳打在棉花上,心里顿时又堵又气。
掌柜小心向许愿解释:“彭泽在浔阳北面,紧邻浔阳,许太守是彭泽的长官。”说罢冲许汐抱拳行了个礼,心里忐忑。
“喔,彭泽太守啊……”许愿点点头,接着就在许汐再度得意与鄙夷的目光中,忍不住笑出来。
许愿这一笑,把许汐弄愣住了。许汐和婢女还未开口,许愿就叉腰神气道:“还以为要报出哪个县主郡主的名号,原来就一个太守之女。有没有搞错啊,这有什么好骄傲的,笑死人了!”
“你……”两个婢女脸色都变了,被许愿气得竟是说不上话。这人连太守千金都看不起,是泼皮无赖还是脑子坏了?
许汐更是倍感受辱,还从没人这样压过她的风头。尤其见围观之人中已经出现大胆憋笑者,许汐面皮紫胀,心一横对掌柜说道:“这步摇我志在必得,我出双倍的价钱买下,你好好掂量。”
“这个……”掌柜为难的笑着,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想了想说道,“小姐莫急,这支步摇不是凡品,价钱不菲,小姐还是考虑一下。”
“我就是喜欢这支步摇,即使两倍的价钱,我也要买下。”许汐边说边看许愿。许愿从掌柜说“价钱不菲”后就不说话了,许汐心想莫非这种卑贱女子得知买不起好货便不作声?遂又道,“掌柜,多少钱,你说吧。”
许愿开口:“对啊对啊,多少钱,我也想听听嘛。”眼中划过一抹狡黠。
许汐的婢女道:“怕是等掌柜的说出价钱吓死你,好教你知道,和我们小姐抢东西,是不自量力!”
眼看着许汐主仆三人又露出胸有成竹的目光,许愿轻哼一声。
掌柜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笑容越发和善而小心:“两位小姐,这步摇是真的价值连城……”
“别吞吞吐吐!多少钱,你尽管说来!”婢女耀武扬威。
“呃……”掌柜笑道,“原价是……三百两纹银……小姐要出两倍价钱买下,那就是六百两纹银……当然也可以打折。”
许汐主仆三人的脸色顿时僵住,随着掌柜慢慢吞吞的话,三人脸色以肉眼可见的程度,越发难看,就好似酱菜般。
场面顿时有短暂的安静,尔后是婢女的叱喝:“你这是漫天要价明着抢钱吗?三百两纹银,你怎么不去抢?”
许愿忍不住笑出声,讽刺道:“你们不是要出两倍的钱买吗?把钱拿出来啊,怎么不拿了?”
“你……”婢女一窒。
掌柜抢白道:“草民没有漫天要价,这步摇确实……”
“这步摇就是值三百两啊!你们不是太守家的人吗?居然这么不识货。”许愿抢过掌柜的话,一边比划步摇一边说,“搞清楚这材质,上好的红宝石!大尧根本不出产红宝石,列国唯一有红宝石的就是西蜀国靠海的一隅。这步摇上的红宝石又大又好,能不贵吗?真没见过世面!”说罢单手扮了个鬼脸,嘲笑道:“你说志在必得,那就掏钱呀。这么多人盯着你,看你掏不掏!”
许汐主仆三人面色难看至极,尴尬窘迫到极处,被怼到什么话都说不出。纵然许汐是太守之女,可她爹一年俸禄才一百二十两纹银,她怎可能拿出三百两来买一支步摇?
不,是六百两。
别说她根本没这么多月钱,就算是有,也不能就这么拿出来,这不是要让所有人怀疑她爹贪污敛财吗?
也怪她从未见过红宝石,不识货,更未想到浔阳一间小小店铺里竟有上好的红宝石。许汐顿时后悔万分,现在她骑虎难下,俨然是只能放弃,可一旦放弃便是沦为莫大的笑柄,万一今日之事再传到浔阳王府去,她、她……
等等!许汐兀的灵光一闪,连自己都拿不出这么多钱,许愿这区区贱民不是更拿不出?
想到这里,许汐稳住心神,嘲讽许愿:“你如此兴致勃勃,是觉得你能拿出三百两纹银?”
许愿二话不说,当场从衣服里掏出一张银票,甩给掌柜:“大叔,三百两银票,自己去钱庄兑,步摇我就拿走了,给我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