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得,并不很安稳。
天快亮的时候,顾千山的烧更高起来,额头滚烫,整个人都有点犯迷糊,秦舒窈急得出去喊人,送了好几波凉水进来,浸了帕子给他敷在额上,也没有什么作用。
她心急如焚,估算着宫门开的时辰,让桃夭坐车去太医院,再将那老院正请来瞧一回。
然而左等右等,回来的只有桃夭一个人。
“人呢?孤不是让你去请御医?”她急道。
桃夭连忙告罪:“长公主息怒,奴婢无用,请不来御医。实是因为昨夜里,新出生的小皇子突然高热惊厥,情况不大好,如今宫里忙作一团,整个太医院都候在那里听命,请不出人来了。”
什么?小皇子也突然不好了?
秦舒窈眉头紧皱,心里飞快地思量。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一个两个的,突然都急病。顾千山的病,是因为她的巫蛊闯祸,那小皇子……
她倏然站起身,“替孤简单梳洗,孤要进宫看看。”
桃夭慌忙答应了,她刚要移步到桌前,衣摆却忽然被人轻轻抓住了。她一怔,回头去看。
顾千山躺在床上,烧得迷迷糊糊,手指却攥着她衣衫一角,眉心微蹙,像是在病中还在忧心着什么。
秦舒窈的心突地一跳,说不清是种什么感觉。
尽管桃夭识相地立刻转过脸去,她依然感到一阵尴尬,俯下身去,轻轻握了握他的手,道:“没事,孤去去就来。”
这人却仍然拽着她的衣角不放手。
桃夭面红耳赤,恨不能溜出房门去。
秦舒窈无奈,又不敢在旁人面前表现得过于温柔,倒了人设,只能凑近他面前,在他额上轻吻了一下,用极低的声音道:“你放心,孤这次去什么也不做,骗你是小狗。”
这人在半睡半醒中竟然也听见了,当真慢慢放开她。
她五味杂陈,拉过被子替他将手臂轻轻盖好。
她今日没有空严妆华服,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坐上马车往宫里去,一路到了椒房殿前,沿途宫人见着她,神情都一言难尽。
若在平时,这位长公主入宫挑事,也是见惯不怪了,从皇上皇后到太后,都让着她,由着她,但是今时今日,小皇子有性命之虞,没有人想看见这位主子。
只是也无人能拦,无人敢拦她,还是得依着规矩替她通传,将她请进殿内去。
殿内一片愁云密布,下人们进进出出地忙活,个个低着头,绷着脸,一声大气儿也不敢出,往里走一些,就见几名御医站在墙根交头接耳,像是在小心商议着什么。
她先是被下人一路领进暖阁,就见太后坐在里面,正在用绢子抹泪,一旁陪侍着好几个宫女,捶背的捶背,扇风的扇风。
见了她,纷纷停手,畏惧行礼:“参见长公主。”
“舒窈?”太后泪眼朦胧,颤颤巍巍地要起身,“你来啦?”
一旁宫女大约怕她背过去,慌忙扶住。
秦舒窈心里想的也是,老人家那么大年纪了,此番看见自己的皇孙陡然急病,唯恐心理上经受不住,也是少折腾为好,于是主动走近她身前,以免她起身。
“小皇子如何了?”她冷冰冰问。
太后哭哭啼啼,“刚生下来时一切都好的,哭得响亮,吃奶也有力气,昨天夜里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发起高热来了,没多久就惊厥过去,小胳膊小腿儿一抽一抽的,真是吓煞人。御医连夜诊治到如今,又是扎针,又是艾炙的,孩子太小,又灌不进汤药,真不知该怎么才好。”
“那如今情形怎么样?”
“比昨夜稍许好一些,好歹是睡熟过去了,但烧依然退不下来,时有抽搐,唉……”
太后见到来一个人,先像抓着救兵一样,倾诉一通,长吁短叹了半天,才陡然想明白,眼前站着的,是她往日最不省心的女儿,平日里对谁都是冷言冷语,连讽带讥,此刻竟然端正着神情在问她,小皇子的情形如何。
她擦了擦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花眼,顿时又要老泪纵横。
莫非是苍天有眼,她这女儿时至今日,竟然懂事转了性子不成?
秦舒窈见她这副模样,心里却也怕,唯恐她过于激动,反而有个好歹,面子上却不好过分和气,以免与往日性情出入太大。
因此只能绷着脸,吩咐宫女:“还不快扶太后坐下。”
宫女都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听她开口,才怯怯地反应过来,连忙答应着扶太后重新落座。
她眼睛向外扫视一眼,问:“皇上呢?”
“回长公主的话,皇上在寝殿陪着皇后娘娘呢,从昨夜一直到现在。”太后身边的贴身宫女道,“太后娘娘也陪了许久,身子实在吃不消,这才在暖阁暂歇一会儿。”
秦舒窈沉下心,思量了片刻。
她如今能做什么?
要是向皇上承认,小皇子突然急病,可能与她的巫蛊之术有关,似乎既不令人信服,也不合时宜,最关键的是,没有任何实际帮助。
当务之急,还是要设法找到巫女瑶光,破解巫蛊,那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不然的话,一切都是空谈。
但是,人海茫茫,又不知要找到哪年哪月去。
她正在烦心,忽听暖阁门口传来一个疲惫的声音:“舒窈来了?”
一抬头,就见皇上走进来,双眼通红,满布血丝,下巴上胡茬隐隐泛青,好像一夜之间憔悴了许多。
秦舒窈淡淡应了一声:“嗯,我听闻小皇子病了,特意进宫来看看。”
皇上坐到椅子上,仰头长叹一口气:“难为你有心了。太医说,婴儿发热惊厥,也是常有之症,如今整个太医院都在这里,眼见得情况转好了,大约无虞。”
秦舒窈默默看着他的脸色,没有作声。
从他的神情也看得出来,这番话,连他自己也不相信,无非是自欺欺人罢了,也不知道是能安慰谁。
出生不过几天的新生儿,遇到这般病症,显然是极为凶险。
“对了,朕听说昨日,太医院的院正让你给请去府里了,说是驸马仿佛有些微恙?”皇上扬起脸来,勉强笑了笑,“你看朕这个做皇兄的,照顾不周,也没来得及遣人来问一声,实在是对不住。”
秦舒窈心说,这位皇上也委实不容易,自己儿子情况险恶至此,还要强撑着来关心她,也是做得无可挑剔了。
但是她这个出言不善的性格,还是不能改的。
“皇兄不必客气,他没什么事。”她沉着脸道,“不过是偶感风寒,我一时怜悯,派人进宫来请了御医罢了。人吃五谷杂粮,生病算得了什么。”
皇上默默看了她一眼。
他可是听闻,昨日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丫头,坐着她长公主的车驾,火急火燎跑进太医院,把院正给拉走了。那情形,他从小与她一处长大的,都从未见过。
他这个妹妹,虽然面子上仿佛毫不在乎似的,但心里对她的驸马不可谓不关怀。
他揉了揉发沉的额角,忽然有些感慨。也许人终究是会长大的,就好像她此刻竟也能站在面前,冷冷静静地说了半天的话,一句也没有相争。
要是父皇还在世,能见到她这副模样就好了。
一旁有宫女捧上热水和手帕来,轻声道:“皇上,熬了一夜了,奴婢伺候您用热水擦把脸吧。”
“不用了。”皇上道。
他自己接过来,将帕子打湿又绞干,重重盖在脸上,将这个姿态保持了片刻,秦舒窈看见,他仿佛在手帕底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帕子被微微扬起,又落下,好像他只有在这一方手帕的掩盖之下,才能露出几分疲态一样。
却就在这时候,外面忽然进来一个小太监,低头哈腰道:“启禀陛下,兵部尚书刘大人来了。”
“他?”皇上吐出一个字,从脸上将手帕揭下来,眉宇紧皱,“他来做什么?”
“说是有要务禀报。”
秦舒窈心里猜到,这是皇上因为小皇子急病,守在椒房殿,取消了早朝,这兵部尚书大约是真有要事,只能一路追到宫里来了。
“什么要紧事,回去写折子送上来。”皇上用手搓了搓脸,“朕这边着急,没空见他。”
“可,可是……”小太监一脸苦黄连相,“刘大人说,他今日必须向您当面禀报,不然就不走了。”
皇上又叹了一口气,将手帕重重丢回水盆里。
“知道了,让他在上书房稍等片刻,朕一会儿过去。”
按照规矩,臣子进宫面圣,也不会来帝后寝宫,多是在上书房等着接见。
然而,这小太监的脸色却更为难了,“启禀陛下,可是这刘大人,他此刻就站在椒房殿外头呢。”
皇上闻言,眉宇不由得一凛,秦舒窈与太后对视一眼,脸上也都写着惊愕。
都做到兵部尚书了,不会是不懂规矩的人,究竟出了什么事,值得他在这节骨眼上,十万火急地跑到椒房殿门口求见?
皇上脸色沉得吓人,吩咐道:“传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