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一头雾水,秦舒窈的第一反应,还是请他进来说话。
但转念一想,又不妥。
一来,这何涧鸣对她的敌意,是明明白白的,他又是军中之人,万一真有什么要动武的地方,府里的这些人不是他的对手。二来,如今顾千山病着,要是在这时候把外男带进府里……
尽管一清二白,秦舒窈自己的心里却忽然有点不乐意。
“孤出去会会他。”她起身就往外走。
一路来到大门口,果然见何涧鸣站在那里,换下了军中装束,穿着一身翩然长衣,顿时就有了帝京贵公子的味道。
见她出来,他拱手道:“臣见过长公主。”
秦舒窈忽地就抖了三抖。
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一个无论何时何地,都不把她当主子看待,敢当面摆脸色威胁她的人,这会儿却殷勤跑到她府门前来,还毕恭毕敬向她行礼。
假如不是他的脑子出了什么问题,就一定是有诈。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昨日明明还自己跑到羽林卫大营前,试图勾引何涧鸣,骗得虎符,此刻却一点心思也没有了,只绷着脸谨慎道:“何将军前来找孤,所为何事?”
跟在身后的桃夭被唬得咋舌,心说长公主委实不是凡人,翻脸比翻书还快的。
而对面的何涧鸣却像全然不觉得她这番转变有什么奇怪一样,磊落笑道:“长公主昨日专程来羽林卫军营,臣军务在身,未及好好招待,今日军中得闲,特来向长公主赔礼。”
……??!!
有病吧,这是有病吧?
秦舒窈僵在门前,眼睛瞪得有铜铃那么大,强自坚持着脸色不要太过诡异,但心里却像惊涛骇浪,一阵强过一阵。
这个何将军是被掉包的吧?
而何涧鸣见她不言语,竟还笑盈盈补了一句:“长公主莫不是不肯赏臣这个光。”
秦舒窈忍着震惊,淡淡道:“何将军客气,孤昨日不过是顺路经过军营,便向你来道一声谢,军中事务繁忙,哪有什么招待不招待的,何将军不必挂怀。”
这意思很显然,就是,不论你打的是什么主意,都快点走,孤不想和你多牵扯。
何涧鸣却像是听不明白话一样,上前两步,笑容明朗,“长公主宽宏大量,臣却不敢心安理得。臣知道平康坊有一家酒肆,多有美酒,不知长公主可愿意一同前往?”
秦舒窈现在一听到喝酒就头疼。
醉酒误事,教训惨重。
她冷冰冰道:“不巧,孤近日戒酒了,怕是无法同何将军共赏美酒。”
她现在满心里只有那个躺在床上的人,半步也不想往家门外面走,更何况是与别的男人一起喝酒,听着就头昏脑涨。
话说到这个份上,其实已经相当不客气,公主府正对大街,门外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此刻都好奇地注视着他们二人在门口僵立,时间久了也是尴尬。
她以为这何涧鸣理当知难而退了,却不料他像是毫不介怀,仍旧笑着:“无妨,那酒肆的菜色也极好,远近闻名,以茶代酒,专程去品尝美食,也是值得一去的。”
他本就生得高大英挺,先前对秦舒窈总是冷眼相对,话里带刺,还显得不太招人喜欢,此刻陡然笑起来,就像阳光照了进来一样,俊逸得令人眼跳。
秦舒窈分明听见,身后的桃夭轻轻倒吸了一口气,像是压抑着自己的激动。
但她心里却猛地一荡,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来。
不对,这显然不对。
她前些天派人查过,何涧鸣此人,出身名门,性情磊落,有一说一,不懂得虚与委蛇,这从他之前在亲蚕礼上就敢对她冷脸可见一斑。
他憎恶她,是因为他少年时的友人满门都死在她的手上,怨恨之深,无从消弭。
以他的性格,既不可能一夜之间就改变了对她的看法,更不可能有心思来和她周旋,假意友好接近,再伺机对她进行什么报复,这不是他做事的方式。
那这其中,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
秦舒窈隐隐约约地觉得,这和她的巫蛊,恐怕也逃不开干系。
她看了看眼前笑意灿烂的人,“好,孤随你去。”
身后的桃夭默默垂头,觉得驸马实在有些可怜。
二人一路来到平康坊。
这是帝京最浮华最享乐的所在,茶楼酒肆鳞次栉比,秦楼楚馆也不在少数,此时正值黄昏,家家门前的灯笼都逐渐亮起来,街上行人也开始增多,摩肩擦踵,好不热闹。
半明半暗间,倒也不大有人注意他二人,并没有意识到大梁朝令人闻风丧胆的长公主,在和羽林卫的将军一起逛街。
何涧鸣熟门熟路,带着她进到一家酒肆,向掌柜道:“要一间雅间。”
掌柜搓了搓手,面露为难之色:“何将军,真不巧,今天有客人过生辰,将雅间都给包了下来,您看这实在是……”
何涧鸣就回头看了看秦舒窈,微微迟疑。
秦舒窈淡淡道:“无妨,替我们找一处僻静座位吧。”
这酒肆不是什么权贵云集的高档酒楼,因而掌柜并不熟识长公主,况且她今日打扮简单,行事低调,也的确让人难以相认。
掌柜连忙答应着,就将他们领到了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倒还幽静。
何涧鸣大约是熟客了,掌柜也不与他们推荐,只问:“客官今日要哪几样?”
他抬头就要问她,开口险些说漏嘴,打了个磕绊,“长……您看呢?”
秦舒窈这一路都在暗自打量他,面上不动声色,“我不熟悉,你看着点吧,我没有什么忌口的。”
于是他点了一盘羊肉炙,一盘鱼鲙,一份樱桃毕罗,又叫了壶好茶。
待掌柜的走了,秦舒窈才挑了挑眉望着他,“你也不饮酒?”
“军中不许饮酒,难得有假,按理应当借机喝一些。”何涧鸣笑了笑,“但是,既然长公主不喝,那臣自当相陪。”
秦舒窈沉默了少顷,“既然在外面,就别提什么身份了,以免自找麻烦。”
“好。”何涧鸣从善如流。
正逢小二端了茶水上来,他执起壶,亲手倒了一杯递与她,“这酒肆里的,必然比不上你府中的,但愿还能勉强入口。”
秦舒窈一言不发,透过茶杯上的袅袅热气看着他。
不对劲,实在是太不对劲了。
按理说,面对这样一个阳光型帅哥,和和气气同你说话,主动约你逛街吃饭,那应该是没有人会抗拒的。
但是,假如对方昨天还和你有深仇大恨,那就另当别论了。
“何将军,”她斟酌了一下,缓缓开口,“不知今日突然来邀我,所为何事?”
何涧鸣的神情似乎有些许意外,随后朗然一笑:“我不是先前就与你说了,你那天来军营谢我,我没能好好招待,心中觉得十分失礼,因此特意拣休息的日子来,向你赔礼。”
秦舒窈眉心微动,“何将军可还记得,我为什么来谢你?”
对面的人笑容有些讶异,似乎没有料到她会有此一问,但还是答道:“自然是因为亲蚕礼当日,你与婢女闲逛走到了堆放祭品的帐子后面,我正好巡查路过,提醒你们不要在无人处走动,以免万一遇险。”
“……”
秦舒窈心情复杂至极,端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压惊。
时间地点都对,大体的事情也对得上,唯独关键的细节之处,差以毫厘,就完全不一样了,就好像有人在他的记忆里进行了非常精细的改动。
哦,还有一个大前提也改了,就是,他对她的憎恨,好像自始就没有存在过。
这里面的问题,一时间就难以厘清了。
她总不能张口就问,喂,你还记不记得自己少年时有一个好朋友,是被我亲手害死的?
这显然不行。
她这厢正在思量,面前的何涧鸣又笑了笑:“当然,我也不敢瞒你,我此次来邀你,确实还有另一个缘故在。”
秦舒窈抬起眼来,定定地看着他。
“这些日子,北边狄国的进犯忽然变得频繁起来。”他沉吟道,“虽则帝京距离边境,还有五百里,但若是真形势吃惊,帝京的防御也一定会加紧,羽林卫就不得闲了,所以……”
他笑得灿烂,“我得赶在忙起来之前,先把这个礼给赔了。”
秦舒窈在心里默默道,不必,大可不必。
同时又忍不住吐槽,你们这个京城,离边境竟然只有五百里,要真打起仗来,岂不是皇帝守边关了,也不知道当初定都是不是用脚定的。
“何将军,”她淡淡微笑了一下,“你现在与我说的,可是军机啊。”
对面的人微微赧然,“不错,若是让人知道了,我身为羽林卫统领,却在外与人谈论军机要务,那恐怕是要挨训诫的。”
秦舒窈冷冷看着他。
“但是,”他忽而一笑,“长公主在我心里,并不是外人。”
“……!”
秦舒窈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来,还未理清思路,就听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