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六点,太宰准时睁开了眼睛。
虽然这么说,其实他一晚上几乎没怎么睡。他向来浅眠,因为常年糟糕的生活习惯,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会惊醒,在不熟悉的环境里更是难以入眠。就算睡前喝下了那么高度的白酒,大脑还是异常清醒,根本没办法休息。
不过,在柔软的床上躺一晚上,跟在硬邦邦冷冰冰的河岸上躺一晚上比,还是前者更好。精神一如既往得疲惫,体力倒是恢复得差不多了。
换句话说,是又有精力去搞事了!
洗漱完毕后,这个属于另一个人的空间仍旧很安静。诗音的房间里毫无动静,看起来应该还没有醒。
太宰从冰箱上取下那支黑色油性笔,重新环顾了这个客厅一圈。
北欧风的装修风格,也就是传说中的极简,几乎看不出来什么生活的痕迹。房子的主人明显很少在这里逗留,开放式厨房的灶台干净如新。就像是昨天看到的那样,除了几瓶白酒以外,这个房子里唯一称得上食物的就只有那整整一柜子的泡面了。
与其说这里是家,不如说更像是酒店。不——
目光定在最左边的房门上,太宰更正了自己刚刚的判断。
应该更像是办公室。
就算他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都没有找到,但光是那个有着四台显示器的房间存在本身,就足以让他得出这样的结论了。
林诗音虽然说是来日本工作,但似乎完全没有在这里长久居住的打算。
是的,他昨天睡前全部翻过一遍了,除了诗音所在的卧室以外。
为了测试她的容忍程度,甚至还打开了她的游戏主机,登了自己的账号战了个痛。
都这样被盛情邀请了,要是什么都不做岂不是辜负了对方的好意,他可不是那种不解风情的男人呢。所以接下来,只要推开这扇卧室的门,然后在她身上留下某些让她印象深刻的痕迹,就可以说达成了圆满。
哎呀,到底是画胡子还是乌龟,真是有点烦恼呢~
这么想着的太宰带着愉悦的心情无声地转动了她卧室的门把手,推开了这扇禁忌的大门——
然后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与客厅一脉相承的北欧风卧室,灰蓝的主色调下,嫩黄色的窗帘轻轻飘动,这唯一的亮色格外引入注目。而在这门窗紧闭的空间里吹动它的,则是不断为房间送出暖意的挂式空调。
他要找的人就躺在空调下方的两米大床上,安静地沉睡。
理论上应该是这样的。
然而——
床上这个人真的是林诗音吗?
霜白的眉睫,苍白的皮肤,色泽过于冶艳的红唇,以及无声地散落在枕边的白色发丝,无一不彰显着此刻难以言说的诡异氛围。要不是五官跟昨天所见并无二致,他甚至要怀疑她用了什么金蝉脱壳的伎俩骗过了他的监视呢。
灰蓝色的薄被下,覆盖着女性玲珑的身段。似乎是因为热,白皙的手臂连同半边肩膀都露在外面。与那些柔弱的女性不同,她明显有着漂亮的肌肉线条,而此刻那些肌肉却都紧绷着。削葱般白皙修长的手指死死地绞着被子,像是在抵御着某种看不见的威胁。
睡梦中的她似乎很不安稳,眉头紧蹙,额角甚至渗出了些许薄汗。
这是在做噩梦?
不,做噩梦不至于连外表也跟着发生改变。
难道是某种异能力导致的?
“林小姐,林小姐你醒醒。”
隔着被子推了下她,被噩梦魇住的诗音仍旧没有动静。
太宰带着某种奇妙的预感,推了下她的胳膊。
下一刻,冰雪消融,覆盖着她全身的异常如波纹般褪去。
发丝重新变回黑缎,肤色也由那种没有人气的苍白渐渐红润,只有她突然睁开的眼中那转瞬即逝的红,烙印在他眼中,变成了某种不愿消散的色块,长久的驻留在他的视线里。
诗音猛地抓着被子坐了起来,恢复了原本色泽的眼还蒙着一层雾气。真丝的黑色吊带睡裙皱巴巴地包裹着她成熟的躯体,略显凌乱的黑发打着卷落进领口,垂落进更深的沟壑里。随着她的坐起,一边的带子沿着肩头滑落,半挂在胳膊上,停在了某个危险的区域。
她没有对焦的目光茫然地晃了晃,就隔着那层雾气飘忽地落在他身上,散漫,却又微妙得专注。而后轻轻偏了下脑袋,眉梢眼角都带着笑。
这熟悉的表情让他一瞬间彷佛穿越了时间,回到了四年前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将满天星辰与他一起放入眼瞳时的模样。
她在这样的笑容里抬起手,慢慢地,朝着他所在的方向伸了过来。然后——
彻底醒了。
于是太宰眼睁睁地看着那只快要碰到自己脸侧的手划了一个大大的半圆,回到了诗音的头顶上,做了个拉伸的动作。
“早安啊,诗音小姐。”
欲盖弥彰地伸了个懒腰的诗音笑眯眯地收回了手,对他点了点头。
“早安,太宰先生。”
完美的营业笑容下,是她内心如蹦极般七上八下的心跳。血液在血管中奔腾的声音过于吵闹,太阳穴都被涨得一突一突地痛。
“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哎?这就翻脸不认人了吗?”太宰惊讶地张大了眼,琥珀色的眼中溢满了委屈,“明明是你把我带回来还灌醉,趁着醉意对我做出这样那样的事情,现在却想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吗?”
什么?
诗音不受控制地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难道自己,除了刚刚“那个”以外,还对太宰先生做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
“你等等,等等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刚睡醒的缘故,脑子它转起来就是比平时要慢很多。诗音费了半天劲儿终于回想起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以及她想做的事,然后再看向太宰那张笑眯眯的脸……
“别骗人了,我根本就不会醉。”自然就不会趁自己喝醉做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仔细看看,他衣服穿得好好的,哪有一点事后的样子啊?
“哎呀?林小姐酒量那么好的吗?失策了呢~”嘴上这么说,他倒是没表现出任何失望的样子来,脸上仍旧挂着像柳枝一样柔软的笑容。
“太宰先生,下次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对心脏不好。”
真是的,对心脏太不友好了!
直到坐上去京都的新干线,诗音的小心脏还没办法完全恢复平静。
仔细想想,说不定她因为做噩梦的原因无意识地大喊大叫了,所以太宰先生才会进来的吧,不然之后也不会问她做了什么噩梦。
说起噩梦,今天的梦好像戛然而止了?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理论上说,自从她觉醒了那个异能力之后,制定的规则从来没有过变动。梦境的变化是因为现实终于对未来产生影响了?不,之前也不是这样的——
等等,如果太宰先生是因为她大喊大叫才进来的,那他应该会试图叫醒她。也就是说……
啊,是人间失格。
噩梦之所以会中断,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她的异能力被解除了!
想到这里,诗音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所以她到底为什么要带太宰回家呢,明明全都是坏处。
几乎是同时,脑海中闪过他独自一个人挣扎着从河水里爬上岸的一幕。
深秋的季节里,孤零零地在河里漂了几个小时,没有被任何人发现,没有被任何人拯救,最后寂寞地被冲上岸后,只能独自一人躺在河岸上,看着斗转星移,等着天色渐明。
也许第二天又会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地回去侦探社,将前一天的寂寞编成有趣的玩笑话讲给国木田听,然后才得到迟来的吐槽。又或许会将这件事永远地藏在心里,当做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笑料不再提起。
——就像是之前无数个日夜里她看到的那样。
也许,她只是舍不得而已。
在暴露秘密和视而不见之间,在那一刻她竟然觉得前者无关紧要。
竟然想不起之前那么坚持着跟他保持距离的理由了,那种自我满足的理由根本无法阻挡她想要伸出手去触碰的欲望。
右手心里仿佛还残留着灼热的温度,是他的呼吸吹过掌心留下的痕迹。她还记得手指隔着一点点的距离划过他脸庞的感觉,还有差一点就触碰到的,柔软的唇瓣。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她正不自觉地亲吻自己的指尖——
诗音尴尬地把手放回去,重新努力将视线集中在窗外,虽然什么也没能入眼。
简直像是疯了一样。
坐在她隔壁的织田莫名其妙地看着诗音不停地唉声叹气,脑海中回忆起今天自己按约定去接她,结果摁了门铃,开门的是太宰时的懵逼。
之后太宰就跟他解释,说诗音是可怜他在河里漂了大半天,又半夜一个人无家可归才把他捡回家,给他提供了一个可以睡觉的地方。之类的,跟他的猜测差不多的发展。
只是有一点他不明白,太宰为什么要跟他解释这个。
毕竟以他对太宰的了解,以现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他肯定不可能会那么随便地对林小姐出手。那他之所以出现在那里,就只能是因为这种理由了。可问题是,以前发生过很多次类似的情况,他也从来没有解释过啊。
还有最后那句因为被听到,所以没能说完的话也很令人在意。
“织田作啊,我发现我之前可能搞错了一件事。林小姐她啊……”
“我什么?”换完衣服刚好走出房间的诗音打断了他的话。
“啊,没什么,我想说林小姐原来酒量很好呢。”
他搞错了林小姐什么事?
是说,她其实不是tog吗?还是说——
她喜欢他的那件事?
“织田先生,你说我是不是有病?”
这边,诗音突然没头没尾地问,织田也没有敷衍。他十分认真地打量了下她的脸色,说:“您身体不舒服吗?下车之后要去买点药吗?”
“……不用了。”
诗音被他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神死得更绝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