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黑擅闯太子营地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
回来的时候虽然也特意避开了外人,但沈凭舟半边身子都像是泡在血水里似的这件事,还是不可避免地成为了随驾的宗室朝臣们的饭后闲谈。
但是在太子的引导下,“沈凭舟遇刺受伤”的事实被替换成了“马匹被禁军误伤发狂,才连累了沈凭舟坠马受伤”的谣言。
禁军统领当即卸了盔甲,被太子发配了回了京城等候发落。而一众负责巡营的禁军士兵也都受到了上官的告诫。
但无论外面的谣言传成什么样,可以肯定的是,无论是太子还是沈凭舟都没有将越西辞在此次事件中的作用透露出去,更没有让人知道她此时所在。
也不知道越陵是从哪听来是信儿,竟巴巴儿地跑了过来。
越西辞才刚从昏迷中醒过来,她做了一场大梦,还是一场噩梦,以至于她现在脑袋还有些懵,眨巴着眼睛,茫然无措地望着沈凭舟。
沈凭舟轻抚着她的脊背,无声地安抚着她。复又眼神一挑,向越西辞征求意见:“你想他进来吗?”
越西辞愣了半晌,微垂着头思索片刻,“让他进来吧,我有点事儿想问他。”
沈凭舟了然颔首,扬声吩咐,“让他进来吧。”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声音传了过来,竹子才为越陵打了帘。
越陵一身青白直裾,以一种很不符合当世君子之风的速度闯了进来。他腰间的宫绦上还坠着一根黄竹,底下悬着穗子,随着他的脚步上下晃荡着。
沈凭舟看着他腰间的黄竹错愕半分,皱着眉头,眼中写满了不可思议。
越陵急匆匆地直奔越西辞,脸上关心的神态不似作假,甚至直接无视了床边的沈凭舟,不雅地直接蹲坐在了越西辞的面前。
他扶着越西辞的肩膀,急切地问道:“妹妹,你怎么样?伤的重吗?”
越西辞没有回答。
她冷漠地看着越陵,表情深沉地将越陵的手从她的肩膀上扒拉下来。
“大哥哥,我一切安好。”
越陵的手掌倏地一空,他惶惶地望了望被扫下来的手,苦笑了一声,一副受伤的模样。
“妹妹,我做哥哥的只是关心你,你又何必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越西辞抿抿嘴,嘲讽道:“大哥哥,您上次关心我的时候送了我一把匕首。结果第二天我就遇见刺杀,若不是沈世子舍命相救,如今也看不到你了。您这关心实在是太危险了,妹妹只有一条命,实在担不起您再多关心了。”
越陵听得冷汗津津,他脸色微红,颇是不自然地瞥了一眼沈凭舟,神情尴尬地想要再去拉一拉越西辞的小手。
“三妹妹,这只是个巧合。”越陵干巴巴地解释道,“我送你匕首只是担心你猎场中遇到危险,我也实在没想到送你把刀,叫你这么快就派上用场。”
越西辞与沈凭舟交换了一个眼神。
她故意说出自己和沈凭舟是遇刺,而不是意外,可越陵看起来却没有半点惊讶的神情!
越陵一早就知道这件事!
安西王府的营帐周围全部都是沈凭舟从肃州带来的心腹,不可能会将越西辞在这儿的这件事泄露出去。
张太医是太子的人,又有太子的封口令,除非他不想要自己的前程,否则就一定不会多嘴。
越陵到底是如何得知越西辞被沈凭舟带回来养伤的?!
越西辞偷偷瞥了一眼越陵,抠了抠指腹,对沈凭舟说道:“世子,您先出去一下,我有些话想单独和大哥哥说。”
有沈凭舟在,越陵必然是有所顾忌的。
沈凭舟的脸上满是不赞同的神情。
他不放心越西辞和他单独待着。
越西辞看着他的表情,不由得失笑,“你这是什么眼神。我同我亲哥哥待着能有什么事儿?”
“亲哥哥”三字一出口,有些失落的越陵刹那间来了精神。他同样看向沈凭舟,想着这到底是沈凭舟的营帐,恭敬地说道:“还请沈世子行个方便。”
沈凭舟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越西辞。
——你确定要我走?
——确定!
两个人无声的交流了一通,最终还是沈凭舟败下阵,认命地捧着空碗,离开了营帐。
望着再次合上的帐帘,越西辞闭了闭眼,在心中打好腹稿,正欲开口,却被身旁的越陵吓了一跳。
不过是一个转身的功夫,越陵的脸上已经是泪痕遍布,更有还没来得及低落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越西辞:“???”这什么情况?
“妹妹!”越陵猛地拉住越西辞手,死死地不撒开,有些卑微地望着她,“你伤到哪儿了?给哥看看成吗?”
越西辞没说行与不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陷入了两难之间,却又听见越陵与她爆了个大料。
“我就同父亲说了,你如今与沈世子走的极近,说不准沈世子日后就成了咱们越家的女婿,让他不要心急。可谁成想父亲不急,殿下倒是急了,要派人去截杀沈凭舟。我一时间也不能跟你说清楚,只好先送你个武器防身,想着以你的身手,自保总不成问题。大不了就等沈凭舟先死了,你再表明身份,想来那些杀手也不会拿你怎么样。”
越陵说着,眼泪竟又落了下来,十分哀伤地说道,“谁知道最终还是叫你受了伤……”
越西辞听得心惊。
这可都叫什么事儿啊?!
她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打打气,将越陵这一长段话消化了一遍。
越陵口中的“殿下”指的恐怕是某位皇子。看来越丞相已经向某位皇子投了诚,要与太子对抗到底。
可这也不对啊!
越丞相不是还想着把越北歌嫁进东宫去吗?他还向其他皇子投诚,不怕到时候庄家清盘,他满盘皆输?
还有越陵那句“以你的身手”,按这话说的,难不成原本的越西辞还是个身怀绝技的?
更何况那些来刺杀沈凭舟的人腰间有狼头刺青,应该是柔然人才对。丞相与皇子们再手眼通天,远在京城也联系不到柔然人来行刺吧。
柔然……
越西辞的头又开始痛了。
她觉得“柔然”这两个字在她近期的生活中出现了太多次,以至于她一想起来就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越陵许久都没得到越西辞的答复,以为她还在生气,更将声音放轻了许多。
“妹妹,这次是哥哥不对。哥跟你保证,绝对不会有下次了!”
越西辞抽出个笑容,默默点了点头。
越陵见越西辞又露出笑容,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眼巴巴地看着越西辞,再次问道:“妹妹,让哥看看你的伤行吗?”
这已经是越陵第三次提出要看伤了。越西辞心知这是躲不过去的,干脆大大方方地扯开了盖着腿的被子,露出了缠着纱布的受伤的腿。
血已经止住了,再加上沈凭舟一夜的看护,纱布上已经看不出血渍。只是那厚重的纱布裹着,看起来还是十分的严重。
越陵的眼中划过一丝心疼,他想伸手去摸一摸,却在触碰到纱布前缩回了手。
“妹妹,不如咱们回去养伤吧。”他抿着唇,环视了一圈营帐内的布置,似乎是觉得此处十分简陋,不能让越西辞好好养伤。
“大哥哥,我暂时还不想走。”越西辞摇摇头,“沈世子待我很是上心,我在这儿挺好的。”
越陵张张嘴还想再劝,却又听越西辞说道,“更何况大哥哥,您不也说……说不定沈世子会成为咱们越家的女婿……”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一边说,还一边低下了头,适时地露出一丝少女的娇羞。
越陵恍然大悟!
他“蹭”地一下站起了身。看着越西辞害羞的样子竟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干脆清了清嗓子,似是而非地说道:“既然你喜欢,那我也不逼你。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些事,改日再来看你。”
他才一说完,便一阵风逃似的冲了出去,看得越西辞是目瞪口呆。
越陵前脚才一出去,沈凭舟后脚就急匆匆地进了来,张嘴便问。
“怎么样,他有没有伤害你!”
越西辞觉得自己眼前的人是个傻子。
越陵好歹是她名义上的哥哥,这又是在沈凭舟的地界儿上,怎么可能会欺负她!
沈凭舟也意识到自己问的是一句废话。脸上有些红,垂着脑袋从外面接过一碗阿胶,小心翼翼地端来了越西辞的面前。
越西辞看着那熟悉的碗莫名有些汗毛倒竖,“这是什么?不会又是药吧!”
“这是胶州送上来的阿胶,很是补血养气。你这次流了不少血,可得好好补补。”他一边说着,一边舀起一勺,吹凉了送到越西辞的嘴边。
越西辞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无意间瞥见沈凭舟的掌腹处有两条老旧的伤痕,齿痕明显,活像是有什么人在手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越西辞忽的抬手握住沈凭舟的手腕,大拇指轻轻地磨弥着那两道痕迹,“你这手,是怎么弄的?”
沈凭舟瞥了一眼,浑不在意地答道:“小时候父王待我去打猎,让只野猴子咬了。”
他一边说,一边将勺子又往越西辞的嘴边递了递,“啊,张嘴。再不吃该凉了。”
越西辞从善如流地张开了嘴巴,只是眉间的距离却久久也不撒开。
她虽然记忆残缺不全,但是却还是记得那场梦中,自己似乎是咬了什么人的一口。
沈凭舟说过,他曾经在偷袭失败后,躲到了一户柔然牧民的家中。而在梦中,她的父母正是住得靠近边境,也是因为将什么人藏了起来,才被那群人柔然汉子杀死。
越西辞心下戚戚,这世上总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儿叭。
“想什么呢?”沈凭舟又吹了一勺阿胶送到她嘴边,“这眉头皱的,跟小老太太似的。”
越西辞心情复杂地吃着,将那一勺甜滋滋的阿胶咽下去。
“沈凭舟,你还记得你跟我说过的,你早年被柔然人追击躲进一户牧民家这件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