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西辞跪坐在地上。
已经止了血的伤口再次崩了开,鲜血沿着她的脚踝流到地上,和沙土混在一起,染出一片深褐色的痕迹。
“小辞……”沈凭舟只觉得刚才被抵着喉咙时都没这么害怕,“你别压着伤口。”
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手环住越西辞,将她往怀中一揽,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
越西辞像是丢了魂似的,双目无神地任沈凭舟揽着。如果不是胸口还起伏着,沈凭舟甚至要以为她断了气。
沈凭舟先替她把脸上的血渍擦了干净,又把她的腿放平,重新替她清理了伤口。
只是这里到底条件有限,沈凭舟也找不到干净的水,也没有烈酒能帮她消毒,只能在擦干净血后用布捂着伤口先把血止住。
“会有点疼,你忍一下,别乱动。”
沈凭舟动作滞了一下,抬头嘱咐了越西辞一句。
越西辞依旧没有反应,只是在沈凭舟用力按住患处时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咱们先在这儿等上一阵,大黑应当会带着人回来的,等回了营地我再找随行的太医来给你包扎上药。”
也不知道越西辞有没有听清他的话,愣愣地点了点头。
她不笑了,也没哭。三魂丢了,七魄也没了。像个木头人。
沈凭舟看着越西辞这副模样很是忧心,这样的小姑娘叫他害怕。
沈凭舟单手熟练地打了个结,侧着脑袋担忧地看着越西辞毫无表情的脸庞。
“……小辞,你跟我说句话吧。”
沈凭舟小心翼翼地跟她说,声音轻的好像再重一点就能把越西辞碰碎。
也不知道是那个字触动了越西辞,她忽地动了。僵硬地扭过脖子看着沈凭舟,双唇呢喃着,从嗓子里挤出的声音叫人难以听见。
沈凭舟细心辨认了一阵,才终于听出了越西辞的声音。
她说:“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她反反复复地嗫嚅着这四个字,眼中茫然无措。双手攥着拳头,指甲下意识地抠着掌心的嫩肉。
沈凭舟紧紧抿住唇瓣,忽地不知所措起来。
他会走就能拿枪,十岁便随着父王上了战场。一场防御战下来,敌人的、自己人的尸体能堆出一座小山,草原上能被鲜血染出一片血场。
作为边境居民,杀人,对肃州人来说就像吃顿晚饭那么容易。
肃州全民皆兵,便是拿着割菜的镰刀也能斩下几个柔然鞑子的脑袋。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越西辞,只能学着小时候,母妃安慰他的模样将越西辞锢在怀中,让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肩膀上,轻轻拍着她的脊背。
越西辞依旧后怕不已。
她闭上眼睛,黑暗之中只觉得那个被她捅死的男人脖子上透着一个血窟窿,伸着手来够她。
她吓得赶紧张开双眼,打着哆嗦,轻声问道:“他晚上回来找我吗?”
她本是不信鬼神之说的,可联想到自己,她又怕了起来。
“不会的。就算来也是先找我。”沈凭舟轻轻拍着越西辞的背,“你没听我说吗?几年前有十二名好手被我斩杀,就算他们真的回来,也是先来找我啊。”
越西辞的眼中露着困惑,“先找你?”她哑着嗓子,“他、他是什么人?为什么、为什么要来杀你?”
沈凭舟沉默了半晌。他揽着越西辞,捡起自己面前的长刀。刀尖抵着地面,将身体撑着站了起来。
刺客的尸体就在不远处。
沈凭舟三两下挑开了刺客后腰上的衣料,露出刺客腰间的皮肉。
他身上的皮肤要比脸上白一些,腰侧有一处刺青。
那是一只呲着凶狠牙齿的狼头,毛发倒竖,表情狰狞。仿佛立时就能从皮肉上的图案化为真实的野狼,扑上来撕下她一块皮肉。
“果然是柔然王卫。”沈凭舟冷静地说到。他目光悠远,好像是透过地上的尸体回想起了什么脑海深处的记忆。
他静默了片刻,随着一声冷笑感慨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咯!”
“柔然王卫?”越西辞咀嚼着这四个字。凶狠的狼头刺青好似化作一道灵光从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倒吸了口气。
从她的生活中消失多日的疼痛再次钻入了脑海,针扎似的疼。
“唔……”她忍不住低吟着,大口地喘息起来,“好疼!”
沈凭舟心中一惊,丢了手上的长刀,以为是长时间的站立影响到了越西辞的伤口,赶忙扶着她坐下,关心地问道。
“伤口又疼了?”
越西辞打着哆嗦,扶着脑袋,带着哭腔,“是头、头好疼!”她抓起沈凭舟的衣襟,忽地嚎了起来,“沈凭舟,我头好疼啊!”
“头疼?”沈凭舟看越西辞捂着脑袋,心中猛然一惊,“磕到头了?让我看看?”
越西辞的手死死地捂着脑袋。
她一下扬起脑袋,全身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压抑的、痛苦的抽噎声,仿佛是从她灵魂的深处艰难地一丝丝地渗出来。
泪水顺着她的眼眶淌下来,没有声音,只有苦涩的泪滴,扑簌扑簌地落下来,炸在她的心尖上。
越西辞接连喘着粗气,猝然嚎啕道:“我见过这个刺青我见过!”
他捏住沈凭舟的肩膀,按着他肩上的伤口,在沈凭舟呲牙咧嘴的表情下哀恸大喊,“他们杀了我爹娘!”
这句话仿佛用尽了越西辞的所有力气。她大口大口地将空气压进肺管,艰难地在脸上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我想起来了。”
沈凭舟的动作僵住了。
高悬的太阳向西微偏,树林阴翳,在沈凭舟的侧脸上投下一道阴影,把他一般的面容隐藏在黑暗之中,显得他的鼻子如鹰钩般锐利。
他喉结微微一滚,干涸的咽喉越发艰涩,他嗓音发哑,“你想起了什么?”
“我想起了我的亲生爹娘死在柔然人的屠刀之下,我被他们掳走……然后、然后……”
越西辞眯着眼,这些已经清晰的记忆缓缓收紧,前方又是一面幽深的迷雾,将接下来的记忆掩盖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成了越丞相的庶女,再然后就只记得有人要我记住一段话。”
“什么话?”
“姨娘在肃州一切安好,请姐姐放心,可继续按计划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