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
四月初的天气,霍城已经有了暖春的迹象,黎明时分铺进窗的晨总伴着一层暖色。
秦肃云又一天睁着眼睛到天亮,这一个月里他能睡着的时候越来越少,仿佛有个人在身边,只要他入睡就立即把他叫醒,再告诉他林错走了,不要他了。
然后,夜晚就变得寂寞而漫长。
他仍然住在林错家里,中介公司给了双倍佣金不再带人看房,被清洁公司收走的东西也全拿回来,恢复原样。
像是只要他的东西还在原处,总有一天林错也会回来。
所以,他把林错收走的东西也补回来了,林错的衣物,电脑,书,游戏机,牙刷拖鞋,甚至每天洗衣服都会洗一套林错的。
晚上上床时他会床头抽屉里的安全套拆上两三个,装模作样的套上,完成某种仪式般。
每天早早起床做好两份早餐,上班会开车去林错公司楼下绕一圈,晚上再去绕一圈回来,照样再做两人的晚饭,如此周而复始。
一切都和林错还在时一样。
今天周末,秦肃云回床上又躺了一会儿,因为林错周末喜欢懒床。
他再起床做好早餐时,门外的门铃响了。他首先想到的是林错回来了,携着一脸欣喜去开门,结果看到傅一铭和韩哲扬钉在门外。
“你们怎么找到这儿的?”
傅一铭沉着一张看不出表情的脸。
韩哲扬啧了两声开口:“再不来找你,怕你就要飞升了!你这闭关修仙了一个月,怎么把自己修成这样了?啧,这黑眼圈,可以直接进动物园了。”
“没事就滚!”秦肃云作势关门,被傅一铭挡住。
傅一铭拎起一个厚厚的文件袋说:“你要的东西。”
秦肃云总算彻底清醒,接过傅一铭手中的文件袋,把门让开。
傅一铭和韩哲扬进屋,换鞋时傅一铭拿了鞋架上的拖鞋,秦肃云立即阻止。
“那是林错的鞋,柜子里有新的。”
傅一铭低头看那双拖鞋,明显是新的,没穿过的痕迹。他抬头瞥了秦肃云一眼,把鞋放回去,重新在柜子里拿了。
他换好鞋进屋,观察了一周,所有东西都是双人的,餐桌上还有双人的早餐,仿佛屋子有两个人一起生活。
连电视机前的游戏机都是打开的,手柄扔在地上,像刚才还有人玩过。
但是,他很清楚秦肃云不可能玩什么游戏机。
秦肃云丝毫没有招待客人的意思,若不是他不愿出门,根本不会让两人进来,这时他和林错的家,不想外人出入。
他坐到沙发,把文件袋打开,后脑勺有眼睛似的突然又瞥向韩哲扬。
韩哲扬大喇喇地走到餐厅,看到桌上的早餐,吸了口凉气,感觉秦肃云可能已经疯了,一个人做两个人的早餐,摆两双筷子。
他闻到桌上的香气,手朝杯子伸去。
“别动,那是林错的奶茶,有点烫,给他凉一下,要喝冰箱有矿泉水。”
秦肃云毫无感情地提醒,韩哲场僵住动作,觉得秦肃云真的疯了,要不是知道林错走了,听秦肃云这语气还以为人在卧室里睡觉。
韩哲扬怀疑秦肃云得了幻想症。
他试探地问:“老秦,你没事吧?屋里除了我们还有其他人?”
秦肃云僵住动作,像机器人忽然能源失效,停工了。
片刻后,他没听见似的,跳过这个问题继续对傅一铭说话。
“病历的医院都查完了?还有林家的家庭医生。”
这人真疯了。
傅一铭轻靠沙发点头,目光观察秦肃云,这一个月秦肃云就像个瘾症病人,每天追问他有没有查到那个人。
秦肃云和林错的事他逼问了韩哲扬,大概了解了。
只是和秦肃云认识二十多年,他从来没想过秦肃云还能这么为爱痴狂。
说秦肃云喜欢林缙,他多少有些察觉。但秦肃云这人活得恣意,那点喜欢应该情义占重,不然按秦肃云的疯劲,真对林缙那么求不得早就用手段得到人了,还找什么替身。
可对林错,他有些看不懂了。
秦肃云都又骗又哄把人弄到手了,怎么现在把人放跑了,自己在这儿发疯?
傅一铭收回思绪,回答道:“从林丛新那儿拿到的病历很完整,但没有林错16岁的就诊记录。要么被人抹了,要么就是你想错了。拯救不一定是身体,也可能是精神。”
秦肃云听着傅一铭的话没有回答,认真地看着傅一铭给他的档案。
林错从小到大的经历都有,连幼儿园的老师生了几个孩子都没放过,从头看下来,像是经历了一遍林错的成长。
林错参加过很多的竞赛和活动,从马术到乐器再到数学物理,得过无数的名次奖项。
他越看到后面越发觉不对,“为什么都是第二名,银奖,亚军?唯一只有一次数学竞赛得了第一?”
傅一铭手搭着沙发背,有些调笑地说:“这我特意查了,他得第二的,所有第一名都是林缙。唯一那个第一,是林缙没有参加,一直延续到林缙去国外上大学为止。”
——我这辈子最讨厌跟林缙比较。
秦肃云忽然意识到林错为什么会说这句话,甚至能想象出林错每次拿着第二名的奖章,林丛新眼中却只有林缙的画面。
虽然从来没见过,他脑中却挥不去小小的林错每次得第二名时哭泣的样子。
他再也看不下去,把档案全塞回文件袋里,卷好封口线。
忽然,他动作顿了一下,猛不迭地将文件袋狠狠扔出去。
“肃云!”
傅一铭被秦肃云的动作吓得一惊,严肃地说:“虽然这像废话,但感情确实无法勉强,他都走了,你何必这样。”
秦肃云低头,双手撑在膝盖上捂住脸,“我不过放他去散散心,他走不了的。”
傅一铭眉头耸了耸,过了片刻才又问:“你非要找的人,是谁?”
是谁?是让林错放在心理10年的人,他最大的情敌!恨不得碎尸万段的人!
秦肃云心中暴怒,脸埋在手中,却一声也没回答。
“啧,林缙小时候怎么长这傻样,还是林错可爱,难怪——”
韩哲扬把秦肃云扔出去的文件袋捡起来,文件袋破了,掉出一张照片。
他刚看了两眼,秦肃云听到林错两字,立即像捕食的野兽扑过来,抢了他手里的照片。
照片是林错和林缙一起拍的,十五六岁的模样,两人穿着骑马装,身形修长清瘦,林错对着镜头微笑,林缙微微转头,视线看着林错。
秦肃云仿佛隔着照片对上了林错的眼神,猛然想到10年前那个路边的少年。
少年模糊的模样渐渐变得清晰,最后成为了照片里林错的样子。
10年前,林错说的也是10年前。
不可能这么巧!
秦肃云拿起车钥匙冲出门,连外套都没拿。
他有十分笃定的预感,即使有无数的理由来推翻,还是觉得没错。
10年前,那个差点被他带回家的少年,就是林错。
林错猛然惊醒,他梦到又回到10年前那个巷子,秦肃云在他最痛苦最绝望的时候,出现在他眼中,背光的身影仿佛带着万丈光芒。
梦里的秦肃云救了他,镜头一转,他秦肃云被关在一个漆黑的屋子里。
他坐起身,拍了拍脸,发现起风了。
林钺带他来了大海中的群岛国,风景好,一年四季都温度适宜,但是比较落后,他们住的别墅是当地最好的房子,而且好与不好之间的差距巨大。
而林铖说的庄园是座火灾后的遗址,毁坏得挺严重,修复等于重建,他一个人光测量就要花不少时间。
不过林钺不着急,还给他找了个帮手。
“林错哥,你睡醒了?”
帮手忽然一颗脑袋趴到了栏杆上,棕色的头发,灰蓝的眼睛,虽然一口纯正的中文,还有一个非常中式的名字——贺繁之,但有四分之三的白人血统。
这是房子外延的观景平台,搭在沙滩边上,贺繁之在栏杆外的沙滩上。
林错从躺椅上起来,看着年轻人的笑脸,想起刚见时贺繁之也是这样笑的。
他刚到这里一个星期,也在这里睡午觉,贺繁之就这样冒出来,主动地介绍自己。
“你好,我叫贺繁之,今年21岁,是顾少行的表弟,他说你单身,我也是。”
顾少行就是那天林钺车后座的男人,林错开始以为林钺真给他介绍对象,不过后面知道贺繁之是不愿接受家里的安排,逃出来的。
“钺哥他们呢?”
林错站起来伸了伸懒腰,说是来给林钺工作的,实际上林钺和顾少行隔三岔五飞回国,就他和贺繁之在这里,一天只有两小时在干正事,其余时间都在偷懒。
贺繁之手在栏杆上一撑,跳进阳台里面。
他把一圈五颜六色的花环套在林错脖子上,认真观赏地对林错说:“刚才冲浪时,遇到的小妹妹送我的,告诉我送给喜欢的人,他一定会回我一个微笑的。”
林错没忍住笑出来,笑完才发现贺繁之的意思,又不禁笑起来。
他大方地接受道:“谢谢,虽然很丑。”
贺繁之赞同地点头,“都怪林错哥你太好看了,花环都黯然失色了。”
有些轻浮的话贺繁之说出来却不让人反感,甚至感觉是真心的夸奖。
林错也曾经被长得不错又会说话的人追求过,但感觉与贺繁之完全不同。
贺繁之会把花环主动戴到他脖子上,但不会借机触碰他。会把他觉得好吃的东西分享给他,但一定会重新干净的碗筷。会在他肩膀上沾到树叶是,先问他可不可以帮他拿下来。
这样一个热情又绅士,直白又体贴,还长得好看的大男孩,即使无关恋爱,也会忍不住好感。
这几个星期下来,林错不否认真的很喜欢贺繁之这样的人,仿佛他的世界也一下变得美好了。
贺繁之接着说:“今天有人捕到了金枪鱼,表哥带钺哥去海鲜烧烤了。”
烧烤金枪鱼,顾少行真不是个普通人。
林错惊讶之迹,贺繁之又翻出了栏杆,朝他伸手。
“钺哥让我来接你,林错哥,跳出来。”
有路不走为什么非要翻栏杆?
林错看着贺繁之的手,还是搭上去,翻出了栏杆。
其实不用贺繁之扶他也能跳出去,但贺繁之手举起来了,他不扶,贺繁之不会尴尬,但他会觉得贺繁之尴尬。
栏杆外停了一辆摩托车,上世纪80年代那种样式,漆成了天蓝色。
贺繁之先跨上车,回头喊:“林错哥,快上来。”
林错被海风吹得有点头晕,阳光、椰棕、沙滩、大海,喜欢笑的大男孩,老旧的蓝色摩托车,仿佛一部文艺电影。
他跨坐到贺繁之后面,双手搭住贺繁之的肩膀。
摩托车从沙滩边缘的小路开过去,扬起如烟尘的沙土,阳光和风一起从林错身边拂过,热烈又畅快,仿佛整个人都浮在海风里。
林错拍了拍贺繁之的肩膀,喊道:“繁之,开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