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过于亲密与保持距离
“是慢|性|毒|药,因积年累月地服用，毒素已经侵入心脉，按照现下的技术治疗也是无济于事了，怕是陛下只有一年半载的时间了。”
为皇帝诊治的医师对莱斯和叶辞摇了摇头,神色凝重，语气颇为沉重。
待医师和护士都离开,房里只剩他们三人的时候，叶辞视线在莱斯和皇帝身上转了两圈。
说实话他看得出莱斯已经对皇帝不抱有期待了，但毕竟是父子,莱斯到底如何想的，他也瞧不出来。
叶辞沉默片刻,转身在莱斯背上轻拍了下,算作安慰，道：“你和陛下待会儿吧,我先出去了。”
正准备收回手离开时，却被沉默不语的男人拉住了手，耳侧传来对方低沉沙哑的嗓音。他说：“不必安慰我,我没有伤心。”
叶辞愣了下，抬眼看男人，只见对方坚毅英俊的脸上是一片冷淡的神色,碧色眸子里目光清明自若,仿佛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人不是他的父亲，只是个陌生人而已。
思及此，叶辞倒是有些好笑。这位皇帝陛下对莱斯还真就不如陌生人呢,至少陌生人不会巴不得自己儿子早死，也不会设计杀死自己的亲生子。
“我绝对不会为他难过，不值当。”
说这话时，莱斯将眼前静静凝视他的黑发青年拉入怀里，双臂收紧，牢牢拥住。下巴压在对方肩窝处，鼻间满是浅淡沁香的茉莉花香，莫名让他心安，凑到青年耳边，声线低哑。
叶辞忽而被拥入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里，下意识伸手抵在男人胸膛，想了想终是没有推开对方，反而抬手环住莱斯，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
有那么一瞬间，他从莱斯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明明是身份尊贵的帝国皇太子，却连普通人家的父子亲情都是奢望。
而他也是如此，自小没见过父亲，母亲离世后更是受尽了叶家的苛待，早就对所谓的血缘亲情失了念头。他还记得那个和他有着相似眉眼的女人，总是娴静温柔地笑着看他。如果母亲尚在人世，定不会叫他吃这些苦头吧。
房间里一时陷入了沉默，两人各怀心事，却又彼此慰藉。
不知是谁先放开了手，两人之间拉开了些距离。
莱斯凝视着那双清澈如一汪秋水般的茶色眼眸，眸光微闪。
明明之前觉着这双眼睛过于通透，藏着太多他看不懂的心思，又叫人觉得疏远淡漠，此时再细细端量，他只觉得哪哪都合心意，漂亮且明媚。不过此时那清明的桃花眼之下围了圈黛色眼圈，平添几分脆弱的美感。
莱斯不由得伸手轻抚过对方微扬的眼角，软化了向来冷峻的眉眼，温声道：“阿辞，你回去歇息吧，我在这里就好。”
直到男人微凉的指尖触碰到他的眼睑，叶辞才恍惚回过神来，抬手点了点方才被莱斯触碰过的地方，眼底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
许是这几天处理之前的烂摊子过于操劳，偶尔会走神，连反应都慢了半拍。
意识到两人间距离过近，叶辞向后退了半步，抿了抿唇，想着有些话还是要说的，尽管说出来会让双方都觉着尴尬。
“以后不要做这些过于亲密的动作了，殿下。我们已经离婚了。”
叶辞敛下眉眼，纤长的睫毛掩住眼底的神思，只语气平淡地提醒道。似乎像说今天天气如何那般自然且云淡风轻。
帝国婚姻系统早在半个月前对他俩的离婚请求做出了批准，这意味着莱斯和叶辞正式解除了伴侣关系，以后婚嫁之事，各不相干。
莱斯脸色一僵，有些难堪，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收紧成拳，心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滋味儿，却也怪不得旁人，只怪他自己骄矜高傲，不识真心，亦不知珍惜。事到如今，后悔也晚了。
“是我失礼了，下次不会了，抱歉。”
苦涩在心底蔓延，莱斯撑着笑回道，有礼且疏离。
许是过于珍重，总怕对方看到自己不堪的一面，莱斯不知如何面对叶辞，言语往来间下意识戴上了虚伪的假面。尽管心中百般酸楚，面上却是与叶辞如出一辙的风轻云淡，仿佛只是不相关且疏远的人罢了。看来帝国的皇太子演技与他的双s级能力等级亦是匹配。
他不想叶辞窥见他的内心，偏执且疯狂，远远不是他所想的那般光明磊落。他怕叶辞失望，怕他恐惧，更怕他就此逃离，连见面的机会都不给。
叶辞闻言，淡淡“嗯”了一声，抬眼撞进对方深沉得如翡翠般沁绿的眸子里，轻声道：“那我先回去了。明日的记者会上也一同宣布吧。”
即使叶辞没有说宣布什么，莱斯心里也是清楚的。
对方向来在表情管理方面做得极为出色，莱斯凝望着那张精致俊秀的脸，从其中读不出任何情绪，只听着对方的语气，大概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和他划清界限了吧。
不禁自嘲地扯了抹笑来，应了句“好”。
叶辞得了回应，轻点了下头，便离开了。动作毫不拖泥带水，亦没有丝毫犹豫，只给身后的人留了道挺拔笔直的背影。
出了病房，走廊上艾尔和韩一诺并肩靠着墙站着，见他出来迎了上来。
“怎么样？”艾尔朝病房努努嘴。
叶辞摇摇头，边带着两人往外走边回道：“情况不大好，估计也只剩下半年多的时间了。”
艾尔耸耸肩，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又随口感慨道：“真没想到呢，活大半辈子，最后栽在自个儿最宠的儿子手里……”
叶辞目不斜视，只道：“慎言，少说两句憋不死你。”
“啧，知道了，这不是只在你们面前说么。”艾尔撇撇嘴，敷衍道。
“明天会正式对三皇子提起诉讼，叶家那边的事也该有个了结了，该准备的资料都备全了吗？”
“当然，一份也没落下。不过以目前的材料来看，叶庆东的罪行还不至于被判死刑。”艾尔眉宇间闪过郁色，显然不满意将会得到的结果。
叶辞眼中划过思索的神色，他也知道，叶家通敌叛国的证据不足，最多也就是判个流放极北荒星。这种结果对叶庆东那个人渣来说，还是太轻了，远不足解他心头之恨。
“如果凯瑟琳小姐能够出庭作证的话……”
艾尔话还没说完就被叶辞打断，“不行，不要牵扯上凯瑟琳。既然如此就按照现有的证据提交吧，最大程度争取重判。”
艾尔见叶辞神情不容分说，也识趣地不再提起让凯瑟琳作作证的事。
到了皇家医院门口，叶辞转头对助理道：“一诺，不用跟着我了，回去吧。这几天辛苦你了，回去好好休息。”
韩一诺笑得眯起弯弯似月牙的杏眼，道：“殿下，我没关系的，还是先送您回去吧。”
没等叶辞回她，艾尔就先横插一句道：“没看出来你家殿下想自己走么？凑什么热闹？走，我送你回家去。”说着冲叶辞点点头，不顾韩一诺的怒瞪，将人拽走了。
看来两人在他不在帝星的期间，似乎发生了点什么。
叶辞看着两人拉拉扯扯的背影失笑，不过他确实是有事要做。早晨收到了一封邮件，发件人倒是令他意外。
一辆黑色低调的悬浮车停在了皇家医院门口，车门打开，叶辞坐了进去。片刻后悬浮车发动，驶离戒备森严的皇家医院。
“兰德尔先生，您的客人到了。”随着侍者轻柔的嗓音，坐在包间里的男人转眼看了过来。西装革履，模样俊美，打扮得极为正式持重。
叶辞笑得和煦优雅，走近座位坐下，对对面的omega说：“好久不见，亚度尼斯。”
亚度尼斯嗤笑一声，将来人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这才懒散回道：“是好久不见，还以为你回不来了，没想到倒是命大。”
“劳你记挂，费心了。”叶辞不咸不淡地回了句，没有把对方失礼的话放在心上，横竖对方在他眼里不过是个弟弟，就不和他一般计较了。
亚度尼斯撇撇嘴，心道：谁记挂你了啊！
虽然很想反驳叶辞的话，但是目光触及叶辞眼下的黑眼圈时，不由自主地把话咽进了肚子里，倒是没和他拌嘴。
“不过倒是没想到你会约在这里，这似乎与亚度尼斯先生的风格不符。”
叶辞端起身前的茶盏轻抿一口，清淡的茉莉花香在蓓蕾流连，弥漫至整个口腔，令人不自觉沉浸在沁香中，忘却忧愁。
他放下茶盏，抬眼打量了下周遭。红木雕花桌椅，紫砂茶盅，青花瓷碗盖，墙上挂着名家书画做装饰，热茶升起袅袅白雾，整间房间弥漫着花茶的清香，古香古色，幽静而雅致。隔间在三楼，临近一潭湖水，透过镂空刻花窗户居高临下地眺望，可将美景尽收眼底。
“你不喜欢？”亚度尼斯微蹙眉头，斜挑着眉眼看向叶辞，目光却是笃定。他早将叶辞的喜好调查得一清二楚，故而选择了此地。
叶辞回看他，眼中笑意盈盈，茶色眸子映着外头的阳光愈加明媚，唇角挑起一弯不甚轻浅的弧度，悠悠回道：“喜欢。”
“咳、喜欢就好。”亚度尼斯被对方含笑的眉眼凝望着，听着那清越悠扬的嗓音，莫名脸上发烫，清清嗓子，掩饰自己一瞬间的失态。
“不知亚度尼斯先生请我来有什么事情要说？”
闻言，亚度尼斯正了正脸色，从一旁拿出个文件夹来，推给对面的人。比起电子文档，显然纸质文件更为正式。
叶辞接过翻看一眼，眸光微闪，唇角挂的浅淡笑意也渐渐消了，抬眼看向亚度尼斯，问：“为什么给我这个？”
文件里面赫然是三皇子卡尔文与联盟的人联系的信号波频和通话内容，以及叶家的人背地里做过的腌臜事，人口|买卖，走私违禁品（毒/品），行|贿|受|贿的证据，甚至有些比叶辞搜集到的还要详细。
“你需要不是？”亚度尼斯挑挑眉，眼尾微扬，懒散道。
“姑母和表姐的仇，我们兰德尔家非报不可。就算没有你们搞死卡尔文，我们也不会让他好过的。”说这话时，亚度尼斯的表情毫不掩饰阴冷暴戾，浅色眸子里满是森冷，倒是与他那张精致漂亮的脸蛋有所违和。
闻言，叶辞沉默片刻，觉着对面被家族宠得过头的小少爷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皇后和四皇女的事给兰德尔家造成重创，他们要动三皇子也是情理之中。
蓦然他心底生出一丝触动，都说贵族世家勾心斗角相互猜忌，可见兰德尔家并非如此，即使拼上家族的前途，也要替女儿和外孙女报仇。
“这份礼物我收下了，欠你个人情。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当然是能力范围之内的事。”叶辞将文件夹放下，面色和缓道。
“能得殿下一个承诺还真不容易，我的荣幸。”亚度尼斯弯唇挑了个笑来，端起茶盏向叶辞举了举杯，仿佛手里的是装着昂贵红酒的高脚杯。茶杯倾斜，抿了一口茶，口感略显苦涩，亚度尼斯撇了撇嘴，搞不懂这么难喝的东西叶辞到底喜欢它什么。
两人在茶楼坐了会儿，喝完各自杯中的茶，便各回各家了。
“丽贝卡。”此时还在车上，叶辞忽然接到丽贝卡的视频请求，接通后看到她灰头土脸的模样，忍俊不禁，笑意漫上眉梢。
“甜心！救命啊！米莲娜女士太过分了，不就是稍稍借用了下光脑么，哪有这么压榨亲生闺女的！”
丽贝卡喘|着粗气，抬手扶了下头上的黄色安全帽，一脸幽怨地看着好友。原本白皙的脸蛋蒙上灰黑色的尘土，连一向光泽顺滑的金色长发都失了光彩。
“米莲娜女士罚你做什么了？”
“工地搬砖！”
提到这事，丽贝卡就愤愤不平，不要仗着她是精神力体力a+级的alpha就不把她当女孩子看！她也是要脸的好么！
那头传来母亲派来监督她的经理的喊声，说是休息时间到了，叫她继续搬砖。
丽贝卡恨恨地暗骂一句，一脚踢向边上的矿石，一脸郁闷，匆匆和叶辞说了句：“得了，又该开始做苦力了，先不和你说了。甜心你要记得帮我向米莲娜女士求情啊！”
叶辞笑着应下，直到对方挂断视频，才将光屏收了起来。
回到家里，摆设一如既往，屋子里不染纤尘。看样子在他不在的这段期间，每天都有人打理。
“哥！你回来啦！”
还没等进门，叶辞就被拥进一个宽厚的怀抱里，耳侧是叶琰带着哽咽的声音。少年嗓音清冽，既有少年人的朝气，又有青年人的内敛，声线低沉，说不出来的好听。
“我回来了，小焱。”叶辞笑着摸了摸像只大型犬一样挂在他身上不放撒手的弟弟的头，温声回道。
前几日他住在皇宫里，忙着处理各种琐事，一直没有联系叶焱。
“哥，我一直在等你。”
“嗯，我知道。”
“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不会，这不是回来了么？”
“那你还会离开吗？”
“………”
叶辞顿了顿，答：“也许吧。”
叶焱还没来得及露出笑容，闻言动作一僵，抬头迷茫地看向叶辞，问：“哥，你要去哪儿？”
“离开帝星。”
“那我呢？我怎么办？哥你不要我了？”叶焱抓住叶辞的手，面上惶恐，像是要被人抛弃的小狗，眼底流露出委屈惊慌的神色。
叶辞只当叶焱年纪小，又被叶家苛待，怕他也不管他了，安慰道：“小焱你放心，就算叶家不在了，哥哥也会不管你的。你不是说要考帝国军校吗？哥哥会帮你安排的。”
忽而叶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低低道了句：“哥，你什么都不知道。”甩开他的手，自己一个人跑了出去。
“小焱！”
叶辞皱眉喊了他一声，可叶焱一转眼就跑没影了。他在原地站了会儿，想着大概是青春期的孩子在闹别扭。他是知道叶焱的心性，并不是个莽撞的，在外头冷静会儿就会回来。
奥利奥许久没见到自家主人，阔别多日再次见到主人，当即拉着叶辞上下扫描，得出主人瘦了的结论，立马撸起袖子去厨房煮了好些吃的，叶辞拦都拦不住。
叶焱回来的时候叶辞正在收拾行李，挑一些轻便的衣服装进箱里。
“哥。”
叶焱敲了敲叶辞的房门，低头在门口低低地叫了一声。
叶辞抬眼，道：“回来了？还没吃饭吧？保温箱里有你爱吃的焖肉，去吃吧。”
“哥，我想和你说件事。”
叶辞装衣服的动作停顿了下，转而又继续将衣服放进箱子里，没抬眼看叶焱，只道：“先去吃饭再说。”
“哥，我喜欢……”
“叶焱。”
叶辞站起身，目光清润地看向叶焱，冷淡地打断他的话，又先他一步说：“我们是兄弟，除此之别无可能。你别让我难做，不然我们连兄弟也做不成。”
叶琰面上闪上错愕受伤的神色，眸光暗了暗，僵持片刻，才垂头丧气地应了声：“知道了，哥。”
说罢，拖着步子走了。
叶辞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给了叶焱错觉，但他从不后悔当面跟他挑明了说。若非如此，他怕叶焱会一直错下去。就如当初的他一样，被满腔热忱冲昏了头脑，到头来感动了自己，却成了别人眼里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