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观大小着实有限,出了门就能瞧见闲散人员,先前这么大的动静,大殿的百姓自然是知晓,隔三岔五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游走到附近,然后抬脑袋望里头张望一眼,什么都没瞧见,单凭只言片语就能拼出个故事。
仙羽待的地方让给江鲤了,她只能去大殿歇息。殿内还聚集一些百姓,方才江鲤的惨状不少人都瞧见了,这会见仙羽一脸疲惫坐下,众人停了话语声,眼神示意,最后方子野走过去问情况。
“仙子,那位道长……”
仙羽并不打算透露江鲤的病情,她注意到其他若有若无的视线,只是笑道,“她只是感染了尸毒,看着可怖而已,眼下已经没有大碍。”
在听的百姓似懂非懂,仙羽不打算透露更多,她起身往后院寻了个安静去处。打算坐上一会,迟点回去和关山月交接。只是道观地方着实不大,除去仙羽的矮屋,剩下几间破屋都是有人住的。她刚眯了一会,便听到说话声。
“师哥,对不起,若不是我非要分开,鲤儿也不会受这委屈。”
这声音说了没多久便哭起来,仙羽辨认了好一会才认出是关山月的,不怪她一下子没认出来。关山月平日里都是大大咧咧的,看着不像会掉眼泪的人。
好一会颜之卿的声音才响起,闹了一天,加之灵力耗尽,颜之卿的声音听上去极为疲惫,夹杂着自责。
“不怪你,是我太惯着她。”
往后是两人的反省,仙羽听了会,大致明白江鲤是为何受伤。
他们四人为了能尽快找出浊气原地,选择了兵分三路。哪曾想出了意外,江鲤被浊气感染。
这真是无妄之灾。仙羽叹了口气,起身打算重新寻个地方歇脚,临走之前听到关山月所言。
“师哥要是想哭,就靠着我的肩膀哭吧。”
她下意识往那个方向瞧了一眼,半开的窗内,颜之卿将脸埋在靠在关山月肩头沉默不语。乍一看两人亲密无间,好似道侣。
仙羽抿了抿嘴,极快收回目光,全当没看见。
毕竟关山月说过了,她和两位师兄只是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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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兜转转又回了原先的落脚处,赋清抱剑靠在门边,不知是在守着江鲤,还是等自己,仙羽将方才看到的藏于心中,上前和赋清打招呼。
“师兄。”
赋清似乎在这站了有一会,见到仙羽也不说话。为避免尴尬,仙羽主动问起赋清情况,“师兄也进了广成镇,若不是介意,我想替师兄……”
话还没说完,赋清主动将手递给仙羽,神情认真,“检查身体。”
这话听上去明明无必正经,赋清眼眸清明,仙羽却莫名红了脸,她小声道,“是该看看。”
她的指尖轻轻按在赋清手腕上,不知是天热,还是过于紧张,仙羽指腹生汗,微热的皮肤接触到一片温凉,有那一瞬心如鹿撞。
她急忙念了几句心诀,将多余的想法排出,认真检查起赋清的身体。索性除了灵力略有稀少,并未见其他问题。
既然无事,仙羽也不再打扰赋清,进屋照顾江鲤。
屋内江鲤躺在榻上,一言不发。仙羽坐下来检查江鲤的身体。为避免尴尬,她主动和江鲤聊起来。
“太素谷有不少医术精湛的前辈,起死人而肉白骨不在话下。等这次回去,向师长请个长假,养好身子,再漂漂亮亮回来好不好?”
不管仙羽怎么说,江鲤始终一言不发,闭眼做出休息姿态,仙羽知趣不做过多打扰,帮忙开窗通风,临走前道,“我就在外头,有事师妹喊我一声。”
江鲤闭着眼,纤长的睫毛轻轻颤抖,不知在想什么。
出了门仙羽才发现赋清没走,两人对视了会,仙羽念及江鲤还在休息,刻意放低声音,“师兄还有事吗?”
赋清的视线停留在仙羽腰上,他微微皱眉,似乎想通什么,“剑穗不适合,我会换个好的给你。”
仙羽脸颊微红,避开了赋清的话,“师兄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留下来听乐。”
除去医药,医修还有些其他治疗的法子,以乐抚平人心。虽然说不会在伤口上立刻奏效,但对心境有益,从而帮助病人。
赋清点点头,只道,“我替你护法。”
这话说的理所当然,仙羽不知如何接话。她翻出乾坤袋里的琵琶,随意寻了个落脚处,席地而坐,将琵琶置于怀中,专注调试手中乐器。
她乐道只能算一般,比起师长的一曲震九州,仙羽远远不够格。
不过仙羽心态很好,她主业是医修,副业顶多算乐师,乐道能不能大成看天命。
一曲毕了,赋清忽然递来一物,仙羽一愣,瞧清了眼前的玩意,红红亮亮,又酸又甜,小儿最喜欢的糖葫芦。
“给你。”赋清说。
仙羽犹豫着要不要接,赋清又来一句,“我很喜欢,不知,你是否喜欢?”
仙羽着实有些意外,在她印象里赋清算是不食人间烟火,旁人都不敢亲近,忽然被本人告知喜欢这些小玩意。
仙羽接过糖葫芦,说了句谢谢。
其实她也喜欢。
琵琶声又起,大殿里,不少人已经枕着仙羽的琵琶声入眠,唯独方子野清醒站在窗边,他望着拂柳下的仙羽,像是瞧见了三月初的柳条,嫩的掐人心尖,因为只能看不能摸,反而越发渴求。
那么温柔,救死扶伤,又会弹琵琶。还有厉害的仙人陪着她,好似天造地设的一对。
仙人本该就是和仙人在一起,所谓的仙凡之恋不过是话本里的故事。
方子野半张脸被阴影挡住,他对自己说,“我能进太学的。”
这一夜有人好眠,也有人彻夜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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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仙羽他们被困广成镇的第十天,离半月之警还剩五日。仙羽休息过后,照例察看符箓的情况,不知是不是仙羽错觉,她觉得符箓的灵力消散在加快。
仙羽再次踮脚凝视远方,远处的广成镇灰蒙蒙一片,像是被黄沙笼罩,已经看不清一些建筑面貌了。
仙羽神色凝重,不是错觉,浊气泄露更加严重了。
仙羽转了一圈后重回矮屋,恰好遇上了关山月和颜之卿,江鲤裹着一条藏青斗篷,被颜之卿抱在怀里,几人碰了个正着,关山月主动冲仙羽打招呼,“刚才我们进来探望江师妹,没见着师妹,颜师哥一急就想把人带回去。”
这倒是仙羽考虑不周,她解释道,“方才我去巡查去了。”
这一直是仙羽的任务,几人外出时,仙羽总会早起察看周围的情况,然后反馈给大家。一般任务中,医修的担子不是很重,经常有前头的修士累死累活,仙羽就站在后头安静补灵气罩。
灵气罩补多了她灵力耗损过快,对自己不利。慢了容易出事故,一次战役下来,仙羽也累的不行。可在他人看来,仙羽衣衫干干净净,不是游手好闲还是什么?
修素问诀的修士大多都承担了这些杂事,仙羽成为其中一员时,被告知也要做这些事。
习惯成自然,仙羽下意识认为江鲤是安全。关山月叹道,“你倒是勤恳,可巡查随时可以查,怎么就偏偏因小失大了。今时不同往日,江师妹需要人照顾。”
颜之卿如今一心扑在江鲤身上,仙羽和关山月的话一听便过,他问怀里的江鲤,“师哥陪你好不好?”
江鲤睁开杏眼,脑袋靠向颜之卿怀里,即使没说话,她的态度说明了一切。
“抱歉。”
关山月这才舒展开眉头,似是满意仙羽的知趣,她跟在颜之卿身边,对江鲤嘘寒问暖。
本着医者父母心,仙羽没走开,想着颜之卿可能还需要她,她跟了一路,最后踏进颜之卿的住处。比起仙羽那处破屋子,颜之卿这就非常形象说明了什么金碧辉煌,云母屏风竖在泥巴地上,边上一颗夜明珠被顺手搁在一边,映着瘸腿的板凳格外滑稽。
仙羽都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了,所幸江鲤躺的地方是实打实的好。待江鲤躺下后,关山月围上来,将一枚暖玉置于江鲤掌心,还问仙羽,“我看鲤儿手脚怪冷的,这枚暖玉能不能用?”
仙羽上前察看,该说大门派的弟子宝贝就是多。她检查完后重新放回江鲤掌心,“这是千年难得一见的药玉,能蕴养丹田生肌,对师姐的身体极好。”
此话一出颜之卿也围上来,见江鲤确实舒服了不少,对关山月表露谢意。
关山月摇头道,“不过是死物,能派上用场才是物有所值,不然有什么用。”
没过一会,赋清也来了,几人似乎已经在外头谈过一半,赋清一进来便对关山月说,“来之前我去看过符箓了,浊气越发严重,怕是撑不过这两天。”
说到这关山月扫了仙羽一眼,又像是在看江鲤,她终于下定决心,“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再拼一次。江师妹的病情拖不得。”
颜之卿跟着点头,赋清回复一个可字,关山月松了口气,又扬起笑容,把视线转向仙羽,“仙羽师妹恐怕要跟着我们受累了。”
这没头没脑的,仙羽压根没听懂,“我也要出去?祛邪丹不是还有剩吗?”
关山月一拍脑袋,满脸自责,“我忘了和师妹说,祛邪丹用完了。”
三日份的祛邪丹四人一天之内就用完了,其中一个还被浊气感染。
仙羽难得起了怒色,“祛邪丹告罄,守护道观的符箓即将失效,太学那边最少五日后才察觉,等符箓彻底失效后,拿什么自保。”
她当初都说了留在道观等救援,非要跑出去,挥霍完祛邪丹也就算了,直接把人赔了进去。不管这次任务是否能完成,他们几个回去免不了一顿责罚。
关山月半点不生气,“所以才要师妹同行,不是有句话,叫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仙羽都给气笑了,还亡羊补牢,为时不晚。要不是关山月非要出去,能惹出这么多事。
眼看话题逐渐带上火|药味,颜之卿劝起仙羽,“仙羽师妹,有事回去再说。”
关山月认错态度良好,“一人做事一人当,回去后我甘愿受罚。只是鲤儿和百姓是无辜的,师妹打我也好,骂我也好。只要师妹能消气,肯和我们去封印浊气,我什么都愿意做。”
她说完拔出佩剑来,上前一步就要来个负荆请罪,如此大的动静,颜之卿赶忙阻拦。本身江鲤就是耍小性子闹出大事,现在一看又要再来一次,他很是不耐道,“仙羽师妹你能不能不要闹了。”
关山月又是劝,“师妹有脾气也不奇怪,这事本来就怪我。”
“什么脾气,一个医修又不能封印浊气,耍什么小性子。”
颜之卿说完意识到赋清也在场,自知失言,但又拉不下脸,“我本来就没说错。”
关山月插腰,一个个训过来,“鲤儿都成这个样子了,你们还吵。吵了鲤儿就能好转吗?”
最后是仙羽服软,主动低头,“知道了,我收拾完东西就来。”
她趁这个机会抽身离去,关山月走出屋外,对颜之卿说,“江师妹行动不便,不如找个人来照看师妹,依我看那位方公子不错,有仙羽师妹做担任,师哥也可高枕无忧。”
颜之卿没有其他选择,短暂思考过后,便答应下来。
这边仙羽清点完后,转道去了大殿,门口关山月几人已在,见了仙羽匆匆赶来,关山月笑道,“女儿家爱打扮果然不假,可让我们好等。”
仙羽敏锐察觉到,关山月说这话时,大殿的百姓都往这边看来。
这种情形关山月自然注意到了,她爽朗一笑,“各位不要在意,我和我师妹说笑呢。”
比起生死存亡,这会还真没人心思八卦,一位中年汉子站出来,人偏瘦,身上的衣服又大,站那空空荡荡的,他见了关山月有些惧怕,被后面几人推搡着,被迫站到关山月面前。
“仙,仙子。”
关山月虚浮一把,神情可敬又可亲,“您不用行大礼,按年纪来说,我还得喊你一句老大哥。”
汉子自然不敢接这话,他学着那些读者人,两手抱在一起没敢松开,欲言又止,“仙子是打算去除魔卫道吗?”
关山月点头,一脸正气,“不错,我们正打算再去广成镇一趟。这次我师妹也在,定能马到成功。”
比起关山月等人,仙羽他们更熟悉,一听这位大夫也要出马,有些人忍不住问,“可仙子她不会武。”
关山月拉着仙羽,两人好似亲密无间,“不慌,我会保护师妹。”
关山月先前那一手剑术叫人印象深刻,眼下又是胸有成竹的姿态,众人安心不少,汉子搓着大拇指,在婆子的催促下鼓起勇气道,“我们这些种地的也不懂什么浊气清气,就想知道仙子如何称呼,想给仙子立个长生牌。早晚一炷香,祈祷仙子平安无事。”
关山月连忙拒绝,“这使不得。”
她看汉子不知所措,面露为难,“要不这样吧,等你们平安了,我再告知姓名。不然我良心难安。”
这自然没有问题,汉子兴奋点头,和其他人一起送走关山月等人。
等人走了,有人讨论起来,“那位大夫,要不要也立?”
汉子的婆子说,“寻常人都立一个长生牌,多了心不诚,再说你没听见那位女仙子说吗,大夫得靠她保护。”
“一个大夫,能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