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郎兴冲冲地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头也不抬便接着道:“我可是特意为着这个回来的,看我对你多……”
一抬头便瞧见了满院的人,剩下的一个“好”字没说出口便被咽下去了。
“……都在啊。”他悻悻道。
秀丽嫂子笑道:“我们过来串串门,找你媳妇聊聊天,你不介意吧?”
四郎笑道:“那必须不介意啊,我有时候不在家,巴不得嫂子婶娘们多来陪陪她呢!”
众人善意地哄笑:“那我们可得多来,难得四郎有求于我们,我们当然得办好。”
四郎闻言尴尬地笑笑,暗道:那还是别了吧,偶尔来来就好……
看着她们七嘴八舌把四郎堵得说不出话,慧娘终于忍不住帮忙解围了,笑道:“我们自然是欢迎嫂子婶娘们来的,还得麻烦大家多教教我怎么带孩子才是。”
前来看热闹的那群人里的一个吊梢眼小媳妇没忍住嘀咕道:“一个丫头片子,有什么好教的,随便给口饭吃能活就行。”
四郎闻言脸色一冷,正要开口便被慧娘拦住了,对他使了个眼色安抚住他,才像没事人一样招呼大家喝茶。
敬理媳妇见状连忙打趣慧娘像个当娘的样儿,知道疼闺女,团团有这样的爹娘以后肯定享福等等。
众人又是说笑了一阵,还是敬理媳妇瞥见了四郎手里捏着的信,想起来四郎进门时的话,才招呼着众人道:“咱们先走吧,四郎回来估计是有事呢,咱们几个像木桩一样杵在这,没点眼力见。”
秀丽嫂子笑道:“对,咱们也太没眼色了些,四郎心里估计都骂死咱们了。赶紧走,也中午了,咱们各回各家,做饭去。”
慧娘和四郎送完客,看着满院的凳子,这才松了口气。
慧娘苦笑道:“我还真没有接待过这么多客人……”
“她们估计也是想着来认认人,往后好邀你一块玩,正好赶一块去了,这才一窝蜂来了这么多。”四郎道。
“别管她们了,若是喜欢便跟她们一起坐坐,要是不喜欢,远着些便是了。快看我给你带回来的信!你猜是谁送来的?”
“送给我的?”慧娘本以为是四郎生意上的事,没想到竟是给自己的信么?
她思索了片刻,眼神突然一亮,眼巴巴地看着四郎:“是我姑祖母送来的信么?是么是么?”
小团团像是感受了娘亲的激动,也开始手舞足蹈,在慧娘怀里蹬腿蹬得欢畅,嘴里也咿咿呀呀的。
母女俩的同款激动逗得四郎噗嗤一笑:“瞧我闺女高兴的!咱们小团团可真是打小就孝顺啊,这么小就知道替娘亲高兴了。”
见他没有否认,慧娘眼神越发亮了,直直盯着四郎,喜笑颜开:“我姑祖母来信了?快给我看看!送信人有没有捎话?她老人家身体还好么?”
“是上次拜托带信的商队捎回来的,他们绕路去了别处,这才晚了些。商队里的人说那时候见着老太太了,身子骨看着还算硬朗,精神尚好,还向他们打听了咱家的地址,说是以后方便通信。”
慧娘把团团塞进四郎怀里,夺过四郎手里的信,一边听四郎的话,一边手指微颤地撕开信封。
信应该是葛家姑祖母口述然后请人代笔的,满满是家常口语,先是问慧娘如今的日子如何,是否还过得去,继而又骂慧娘不争气,被绑着卖了也不知道寻人给她送个口信求救,最后才是问起有关《汉宫春晓图》的事情,叮嘱慧娘好好绣,千万不要放下做绣活的本事。
慧娘看得泪盈于睫。
满满三大页信纸,写满了姑祖母的一片慈心:哪怕是责怪,也是由于对慧娘的怒其不争;最后的叮嘱更是煞费苦心,意图告诉慧娘,靠人不如靠己,手艺本事才是永远不会离开你的。
见她又哭又笑,四郎抱着团团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连忙喊大妮过来抱团团,掏出怀里的手帕便往慧娘脸上怼:“诶不是!你哭啥啊!人家不是都说了姑祖母她老人家好得很?她在信里写啥了?不会是身体不好了吧?”
四郎觉得,这应该也不能是啊,哪怕身子是真的不大好了,应该也不能直接写在信里的。
“还是你想她老人家了?要不等团团再大点,能赶路了,我陪你回去一趟吧?”四郎想着慧娘应该还是想姑祖母了,连忙提议道。
慧娘接过他手上的帕子,擦干自己脸上的泪痕,露出一个笑来,道:“姑祖母说她身子很好,不用我挂念。回去就不必了,免得沾染上我娘家那几个。”
四郎也不想跟慧娘娘家那群恶人打交道,可要是慧娘割舍不下,他也不会多说什么,眼下见慧娘这般态度,他心底隐隐松了口气,面上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镇定自若地道:“那你哭什么?姑祖母身体好是好事呀!”
慧娘嗔了他一眼,笑骂道:“我高兴还不行?”
四郎教她这一眼瞪得,只觉心头一软,浑身上下只剩点头的气力了:“行行行,不是伤心难过就行。”
“你这段时日在镇上县里多留意留意过往的商队和镖局。”慧娘嘴角翘起,语气轻快地嘱咐道。
四郎一愣,犹豫道:“姑祖母还要送信来?”
慧娘表情越发轻松:“不啊!”
“那是?”
“我觉得姑祖母会来!也许是夏天过去的时候,也许是冬天来临之前。”慧娘故作神秘地道,眼里闪着喜悦的光芒。
“……姑祖母在信里说了?”
“没有。只是我的感觉,她会来。”
四郎听着觉得这事不太靠谱,毕竟姑祖母年岁在那,老人家又大多安土重迁,轻易不会挪地方。
但是既然慧娘要这样想,他也不会特意给她泼冷水,来不来再说呗,左右只是多留意留意而已,又不费事,还能让媳妇儿高兴,多好。
于是他面无异样地点点头,表示自己会多留意一些,也会跟刘二及镖局里的表叔说一声。
慧娘满意地哼着小曲去找大妮接团团,身边都洋溢着快活地味道,看得四郎忍不住也跟着傻笑。
“你傻笑什么呀!快抱抱你闺女,不然她又要不认识你啦!”慧娘抱着团团出来,瞧见他脸上的傻笑,不由得笑道。
“……没什么,让我抱抱我的宝贝闺女,我刚抱着感觉像是重了些,再来掂量掂量看是不是真重了。”
慧娘嗔道:“你才走几天呀,哪这么快就又重了!净瞎说!”
“娘不都说了,小孩子迎风长呢!”四郎颠颠团团,做了个鬼脸逗孩子玩,“反正我掂着是重了一些,团团是个会长的小团团!”
慧娘懒得搭理这个傻爹爹了,把孩子扔给他,她正好空出手来去看看大妮姐妹的进度。这段时间她带着团团,不好近针线,对大妮她们三人的学习进度了解得不是很多,正好可以趁这会去看看。
见慧娘转身走了,四郎抱着团团连忙跟上,开什么玩笑!抱孩子他是乐意不假,但这并不代表他乐意跟媳妇儿分开呀!
慧娘知道四郎跟上来了,但也没有要赶他的意思,只是在进屋以后让他离远些,免得团团乱抓抓到针线。
四郎听话地抱着团团站在角落里,看着慧娘认真地解决大妮姐妹的疑惑,并开始教大妮学缠纱。她手指上下翻飞,像极了用手指在绢上跳舞,仿佛只有几息功夫,一个憨态可掬的小娃娃便出现了在绣架上,拿着一个竹蜻蜓一脸欣然。
大妮崇拜地盯着慧娘的手,半晌方找回自己的声音:“之前我也有偷偷练过不少,怎么都做不到四婶这般熟练轻巧……”
慧娘指着小娃娃的头发处,道:“要是你练个几个月,就能赶得上我,那我不就白学了这么多年?你过来看看这里,这边我用的是套针,用在人物绣和花鸟绣的局部时,比齐针要自然一些。往后你在做绣图时,要多注意一下针法的灵活变化……”
“若是用了缠纱,图案便会凸起一些,远看便要鲜活许多,但近看便有些突兀,故而多用在屏风摆件上,不怎么适用于手帕等物件……”慧娘一点一点教她们自己的技巧和体悟,认真得引人注目。
四郎抱着团团在边上看了大半个时辰,才转身出门去宋家小院找刘氏和宋父。
“娘,我带团团来看你啦!”四郎推开门就喊道。
刘氏从仓房探头出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有一会了,陪我闺女玩了一会。”
“这个时辰团团该困了吧,你把她往外抱干什么!慧娘呢?”
“慧娘在教大妮她们做绣活,我又看不懂,看了一会就出来了。之前团团在我怀里睡了一会,这会才醒不久呢!”四郎解释道。
刘氏颇为嫌弃地瞪了他一眼:“你抱她睡的?”
四郎被瞪得一脸莫名其妙:“……是啊。”
“就你能耐!抱她睡你是满足了,可要是抱习惯了以后她非得抱着才肯睡怎么办?你不怎么在家,倒是躲过去了,你媳妇儿怎么躲?”
四郎刚进家门就被亲娘训得蔫头耷脑的,只得哭丧着脸保证下回再也不敢了,保证先想想慧娘再做事。
刘氏这才放过他,接过他怀里的团团,让他和宋父进堂屋坐着聊聊生意上的事,自己抱着团团恨不得不撒手。
四郎眼巴巴地瞅着被刘氏“夺走”的乖女儿,心里哭唧唧地跟着宋父进屋了。
若是搁以往,刘氏必定是要跟进去听听的,不说能提什么意见,起码也能给幺儿把把关。可如今她完全没有进屋听的意思,抱着团团在家附近东边晃晃西边摇摇,俨然一副有孙万事足的模样,看得邻里的妇人们直牙酸。偏生刘氏“积威甚重”,她们牙酸归牙酸,却也没敢跳出来说什么,只得暗暗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