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过了月余,张氏她们担忧的四郎发脾气的事情并未发生。许是当了爹成熟了,抑或是知道发脾气也改变不了什么,四郎知道慧娘他们都晓得了自己那个丢脸的大名时,没像幼时那样直接蹦起来,而是自己闷了几天,便揭过了这茬。
刘氏和慧娘皆暗暗松了一口气:不闹起来就好。
因着慧娘生女,四郎这一个多月没怎么往外跑,之前的生意也大多交给了他表叔家的次子刘二。
四郎当初提出要请刘二来给他帮忙时,可谓是惊掉了不少人的下巴。要知道,四郎以前可谓是从不掩饰他对这个远方表哥的不满,甚至在刘二病重时还觉得他自作自受的。
如此瞧不上刘二的四郎,现下却主动提起问问刘二愿不愿意跟他干,着实让刘二一家人受宠若惊,刘二虽有些怵四郎这个表弟,但比起被亲爹逼着上山打猎,他还是比较喜欢跟着表弟干,欣然同意了四郎的邀请。
刘二为人懦弱,四郎最是瞧不上这点,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人才会愿意跟着他做这种不知道能不能成的生意,而且还会听话。果然,这几个月里,刘二对四郎的话可谓言听计从,指东不敢往西,四郎这才顺利地把生意路子打开了。
眼下当了爹,四郎被绊住了手脚一时走不开,镇上和县里的生意也大多交给了刘二,不说干得多好,好歹没有把人脉丢了,往后四郎得闲了再回去,也还能继续做下去。
团团已经满月了,满月宴上已俨然是个白白胖胖的小团子,性子仍然乖巧,稍微一逗便笑个不停,看得各个亲戚朋友直眼热,说刘氏好福气,得了一个这么乖的小孙女。
刘氏教众人夸得飘飘然,抱着团团恨不得不撒手,任四郎在她身边团团转也不松口让他抱一会,惹得四郎又是一阵抱怨。
满月宴后,宋家的生活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因着团团不甚爱哭,倒不似其他生了孩子的人家闹腾个不休,仍是风平浪静的,只是比之前多了几分温情和热闹气儿。
四郎守在家里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帮着哄哄孩子还时不时会把孩子逗哭。故而,待慧娘坐满了月子,刘氏便做主把四郎轰出了家门,让他出门挣钱养家去。
用刘氏的话说,哪有做生意做着做着就消失好几个月的!
四郎的细胳膊拗不过刘氏的粗大腿,只得灰溜溜地继续他村里山里镇上县里四头跑的日子,时常三四天才能回家一趟看看自己的媳妇儿和宝贝闺女。
因着之前四郎也时常出去好几天才回来,慧娘除了刚开始几天有些不习惯以外,倒是适应良好,抱着团团,领着大妮姐妹几个来来回回搬东西,把被褥和衣裳用具都搬到了新居,总算是做到了完整的分家单住。
为着这事,刘氏还跟慧娘头一回怄了一次气。
慧娘坚持要搬出去,刘氏却觉得她刚生的孩子,劳累不得,搬出去单住的话又要带孩子又要操持家事,要么忙不过来,要么就一准会亏待了团团。
慧娘坚持搬出去也不是因着什么旁的,毕竟是分过家的,老是赖在老人家里蹭吃蹭喝,还要劳累他们帮忙带孩子,总归不是事儿。
况且,宋父和刘氏膝下又不止四郎一个儿子,一碗水端不平是常事,但也不能直接把一碗水都倒给他们四房喝、渴死其他几房吧!
与其厚着脸皮待着,给爹娘招埋怨,慧娘和四郎商量了一下,不如趁早搬出去,爹娘现在可能会难过一时,总比日后与几个兄嫂离了心的要好。
刘氏别扭了几天,但终究拗不过慧娘,只得由着她去了:“到时候自己吃了苦,就知道我是为你好了。”
慧娘笑得温软柔和,话里却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娘,我们知道你是为了我们好,我们也不是那种不领情的人,可是这不是咱家规矩摆在这嘛!兄嫂皆是早早分出去了,我和四郎得了娘这么久的偏疼,已是对不住几位兄嫂了,哪还能厚着脸皮一直占娘的便宜!”
刘氏当然知道慧娘为何执意要搬出去,只不过是过不去心里这道坎罢了。面上仍是倔得很,负气冷哼一声,便抱着团团走了,给慧娘留下收拾东西的空间和时间。
慧娘好笑地摇摇头:莫怪四郎总说娘越来越像老小孩,果真是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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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了家出去,又是自己单住,前来串门的人便多了起来,慧娘与村里人相处的时候也较之前多了不少。
因着往日的深居简出,村里的大小媳妇对慧娘还是很好奇的。这日敬理媳妇便领着几个交好的小媳妇并一些来看热闹的妇人前来串门了。
青岭村虽地处偏远,因着青岭山,却算不上多穷苦,故而孩子尚小的年轻媳妇在农闲时大多不会下地,聚在一块纳纳鞋底做做衣裳算是她们的日常活动了。慧娘一直没能进入青岭村的这个小媳妇圈,敬理媳妇出于好意,索性便领着一大帮子人上门来了。
只是,敬理媳妇既是好意,自然只带了相熟的好相处的人来,可是那些长舌妇哪舍得放过这次难得的机会,特地约着跟来了。
两拨人在慧娘家门口遇见,敬理媳妇哪怕脸色再差,也说不出赶她们走的话了,只得黑着脸领着她们进门。
慧娘正抱着团团指挥大妮晾衣服,大多是团团的小衣裳,多是鹅黄、嫩绿等浅色,映入眼帘时便与其他人的衣裳不一样。
四郎去云霓坊送《汉宫春晓图》时,叶娘子一时高兴,便送了他们不少细棉布,考虑到慧娘年岁不大,她还特意选了浅色,慧娘之前挑了一些做小衣,正好生了闺女,剩下的料子便大多给闺女团团做了小衣裳。
敬理媳妇一进门便瞧见了满院的鹅黄嫩绿,啧啧称奇:“这全都是小团团的衣裳吧?慧娘你可真舍得!够疼闺女的。”
宋敬理是四郎亲大伯家的儿子,堂兄弟之间向来亲近,慧娘虽不怎么出门,与敬理媳妇却也是相熟了,闻言笑道:“料子在那放着也是放着,不做给闺女穿,难不成还留着我自己穿?那我这当娘的也忒没脸没皮了些。”
慧娘本是随口说说,不料却戳中了看热闹那波人之中一个常被叫做敬恩媳妇的妇人的伤疤。几年前,敬恩媳妇的婆婆给了她几块料子,让她做给她女儿穿,结果她看着喜欢,竟然将料子做了自己的衣裳,叫婆婆和男人好一通排揎,险些打回娘家去,这事在村里也是沦为了笑谈。
敬恩媳妇一听慧娘这话脸色就变了,冷着脸道了一声“四郎媳妇好大的威风!”,便摔门走了。
慧娘见状一脸茫然,求助地看向大堂嫂,指望敬理媳妇能给解释解释这什么情况。
慧娘不怎么在村里走动,刘氏又不是那种爱在背后说人是非的,故而,慧娘对村里这些逸事还真不太清楚。敬理媳妇却不一样,她最喜欢打听八卦,混迹在媳妇圈里,人缘好,消息也灵通,刚听慧娘说这话就知道坏了,果不其然,敬恩媳妇就恼了。
敬理媳妇先是招呼着尴尬的众人在院里坐下,支使坐在廊下分线的二妮三妮去端凳子倒水,而后才低声给慧娘解释了敬恩媳妇生恼的缘由。
解释完之后,敬理媳妇又道:“你也用不着觉得有啥不好意思的,她那人就是这样,不做人事不说,心眼还小,一天能生气八百回。”
慧娘本来也没有多不好意思,经过这么长时间刘氏的熏陶教导,她早就知道了不是什么事情都应该先自责的。她只是觉得有些尴尬,还有点对不住其他嫂嫂婶娘,连累她们一起也跟着尴尬。
这样想着,慧娘耳边却传来了一阵欢笑声,转过身一看,得,自己白愧疚了,那群嫂嫂婶娘,坐在一块聊得可欢呢,完全看不出有丝毫尴尬的痕迹留存。
敬理媳妇一脸习以为常,努努嘴:“那群人惯是脸皮厚的,最多尴尬一小会,就又像没事人了,哪像你脸皮薄!”
慧娘尴尬地笑笑,跟着敬理媳妇走到人群中间坐下了。
一个年岁微大的妇人盯着慧娘怀里的小团团,脸上笑得怪模怪样,道:“哟,要我说,这人呐,还是要会投胎,投个好胎进个好人家,比什么都强!瞧瞧,宋家这小孙女,长得多白净,一看就没得亏待,这衣裳也好,顶好的细棉布吧?我们这些人别说穿了,见都鲜少见着。”
话本像是好话,叫她这么一说,却让人觉得怪怪的,听起来不是很舒坦。
慧娘脸上的笑意一僵,尚未想好要怎么应,便听见另一个年轻一些的小媳妇清脆的声音响起:“王嫂子这话说得在理,可不是么,若是没投好胎,一把年纪也只能眼红人家小娃娃的衣裳,最多阴阳怪气说几句酸话。这种人啊,还是这辈子多积积口德,指望着下辈子投个好胎才是呢!”
这个小媳妇明显是个厉害人,她一开口,旁人便静下来了,方才阴阳怪气的妇人虽脸上仍挂着不平,却多少收敛了不少,也没有继续呛声的意思。
见妇人自动停下来,慧娘松了一口气,对着帮忙说话的年轻小媳妇感激地笑笑,换来她一阵挤眉弄眼。
那副故意作怪的样子逗得慧娘闷笑一声,引起了敬理媳妇的注意,瞥见了她俩之间的“眉来眼去”,敬理媳妇连忙帮着牵线搭桥,介绍道:“慧娘,这是全寿堂叔家的儿媳妇,也姓刘,跟刘婶儿还是同村的呢,闺名叫秀丽,你直接叫她秀丽嫂子便是。她为人也爽利,就是嘴巴坏,不饶人……”
秀丽嫂子闻言不乐意了:“嫂子你怎么能跟慧娘这样介绍我!我哪有嘴巴坏!我就是脾气直了些,最是瞧不上那些阴阳怪气的人罢了!”
敬理媳妇明显跟她关系甚好,闻言笑道:“那是你觉得嘞!我们这些旁人看来,就是你这小媳妇嘴巴坏得很!”
秀丽嫂子嘟着嘴,嘟囔道:“你们就是被我戳穿了小心思,才想着坏我名声!”
“拉倒吧,你在咱们青岭村哪还有名声这个东西!”其余几个跟她关系也不错的小媳妇七嘴八舌地接道。
秀丽嫂子瞪向那些人,佯怒道:“你们这些人嘴巴太坏,我不跟你们玩儿了,往后我只管跟慧娘玩,她保管不跟你们一样。”
说完她眼巴巴地看向慧娘,道:“是吧,慧娘?”
慧娘正颇有兴致地看着她们几个的交锋,不料一转眼话茬便被抛到自己身上了,沉吟了片刻之后正准备答话,院门“吱呀”一声响动,四郎清越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媳妇儿!你猜我给你带回来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