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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半后。
又快过春节了。已然在别墅中收拾好行李,回国的前一天晚上,夏仅照例在winery酒吧里和宋笺等人把盏言欢。桌上手机忽然震动,斜切在沙发上的她漫不经心将它拿起。是林盼姿的消息。
——[让你给腾腾买的r国奶粉都带好了?]
[放心吧。]夏仅回复,很快将手机丢到一边,对一桌的玩伴露出笑容,接过她们正说到的话茬。
“腾腾”是她的亲弟弟,林盼姿在她来诺桑留学第二年时怀上的孩子。
结果就是这个敏感的女人更疑神疑鬼了。她压根不让夏轶靠近夏腾,常年在外的夏轶于是更懒得回家。但这依旧不能令她满意。因为她总担忧夏轶会将夏城的产业尽数接管——哪怕这基本已是既定的事实。毕竟她的夏腾不可能一瞬间长大成人,还倍加出息,来和夏轶分庭抗礼。
现在的夏轶早已顺利从外国大学毕业,正式于夏城手下工作。夏家以建筑设计发家,有一家于北城数一数二的公司,最近在南欧有个大项目,于是夏轶和夏仅这几年走得很亲密。
于是这又导致了林盼姿一边托夏仅不停从诺桑寄r国奶粉回去,一边又对她抱有极大成见——她认为夏仅应该明确地站队,和夏轶断绝往来,无条件地与她和夏腾为伍。
夏仅从来不care这些东西,一直我行我素。
微微出神之际,对面的宋笺和几名女生正在微博上刷八卦,忽然听她们惊叫一声:“我去,江心月息影了?”
然后是带着半醉的万千感慨——“看她那部《明月白鹭飞》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时间真过得这么快么?”“她演的那个女魔头实在太经典了,我至今历历在目,记得朋友圈还有人在拿她当头像来着……”“我高中粉过她一段时间,她现实生活里真的是好霸气好有个性的一姐姐欸!”“所以真就这么息影了么?不可思议。”……
夏仅在一旁听着,眨眨眼,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在桌上敲着。
她忽然下定决心,明天回国之后,一定要再去江心月的别墅看一次。
在诺桑读书期间,回国的次数寥寥无几。无论kingdom还是坐落于临滨市的临海别墅,夏仅了然,如果江天扬不想见自己,自己几乎没可能从这两个地方找到他。于是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活生生的人——也就是江心月身上。
通过网络没办法和这位娱乐圈内的顶流影星取得联系,何况江心月这个人本来就神秘。夏仅曾去过她那座山间别墅几次,但都以别墅空无一人而告终。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息影,夏仅冥冥之中有预感,她应该再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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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前一天,夏仅终于找到机会离开家,独自前往江心月所在的那座别墅。
站到铁艺栏杆前,她眼中浮现出惊喜的神色。因为曾来过几次、但屡屡空无一人的别墅,此时顶楼处正亮着盏灯。
她睁大眼,发现院里有几位园丁正在忙碌,为花坛里的植物做御寒工作,明显是主人已然搬回来的迹象。又看见一名佣工打扮的女人匆匆忙忙地往自己这儿走来……
她赶紧让到一旁。
纠结了半天,她还是不确定江心月会不会见自己,她可能早就把自己是谁给忘得一干二净了。但这次机会实在太难得,也太重要,她必须把握住。
想到这里,夏仅咬了咬唇,暗暗握拳。
于是,当结束了一天工作的女佣毫无防备地打开铁艺大门时,夏仅毫不犹豫地从她身侧闪过、往别墅跑去。
所幸,她这一招猝不及防,别墅里的安保人员也不能24小时紧盯监控。所有人的反应都慢了几拍,加上她对这座楼房还有记忆,最后几乎与几名保安同时闯入琴房。
果然在琴房里看见了江心月。
那时,江心月正坐在琴房的落地窗下抽烟、兀自欣赏着窗外夜色,明净的玻璃上也同时映出她妖冶美丽的身影。她脚边放着一托盘,里面有香烟和打火机,摆着水果和甜点,以及一杯晶莹剔透的葡萄酒。
听到响动,她看过来,眼里有些讶异,但也充满玩味。她立即就认出了正扶着钢琴喘息的夏仅,看了眼正聚在门外不知所措的保安们,艳红的唇勾起一抹笑来,冲他们摆摆手道:“没关系,是朋友。”
朋友当然不可能这样闯进家。但江心月这么一说,门外那群人就懂了。他们惶恐地向里鞠上一躬、轻轻把门关上,将安静留给屋中二人。
“来找我那侄子啊?”江心月一眼看破,目光悠悠地转回窗外。
“……是。”从来没这么拼命地跑过,夏仅终于喘匀些气,直起身来。手紧紧地绞在一起,难得惶恐得像个在幼儿园里犯了错的小朋友。
“那就来交换吧。”江心月说。
“……什么意思?”迟疑片刻,夏仅有些犹豫地问。
“会弹钢琴吧?”江心月道,“愿意给我弹弹么?我已经很久没动过它了。”
“……好。”
可以感觉到心跳愈来愈快,夏仅尽力让自己平静。她在雪白色的三角钢琴前坐下,撩开熟悉的镂空白纱布,深吸一口气。
指尖触上冰凉的琴键,却微微发着颤。用力按下后,熟悉的音色流淌而出,她很快找回了自如的手感。依旧不需要参照任何曲谱,因为所有早已铭记于心,如在心里压抑积攒了已久的感情,厚积薄发,汩汩而出。
确切的时间是整整四年。但冥冥之中,却觉得无比漫长。好像一直在漂浮不定,一直在孤独地流浪,一直麻痹在眼下转瞬即逝的快乐里;一直在沉淀自己的本心,又一直在寻找,一直在期盼……
期盼到、寻找到那个目标好像都虚无缥缈了,此时又近在眼前。
不知弹了多久,夏仅都没觉得累。她整个人始终放得很空,手指无意识地在琴键间跳跃。
江心月终于开口了。
她吐出口烟,幽幽地说:“我侄子可一直没离开过你。你这几年在国外过得不怎么好吧?”
夏仅弹奏没断。
但江心月这样一句话,前半句让她心脏倏然提到嗓子眼,下半句又让她不知该从何作答。
“本来都应该放弃了,但放弃后的结果不如人意,所以又反悔了。”江心月继续说,就像在与人轻描淡写地提起什么陈年往事,“然后啊,我这个很厉害的侄子做了个很重要的决定。你对江家应该多多少少知道些吧?毕竟都和我侄子在一起过了,他竟然也敢带你到我这住处来。”
夏仅沉默着,她继续说:“总之,他把江家一分两半,把那部分最暴利的黑色产业统统让给了旁系,自己从中抽身而出,带了群人去欧洲做生意。”说到这儿,她低头嗤笑一声,“我哥快气疯了,但最后也安于现状地做了个金盆洗手、被供养起来的老爷子。我现在竟然也觉得累了,所以息影了,你知道吗?”
“知道……”夏仅轻轻吸一口气,“但您刚才说……在哪里做生意?”
“欧洲。”江心月挑眉,回看她一眼,好像明白了什么,告诉她,“就南欧,y国,水天一线你知道么?他们要在y国扩建,我侄子做的就是他们的生意。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向北城顶流圈子搞到的门路,之前都太低估他。如今看来,我哥愿意罢手可能也是情理之中。”
她又低低地笑了几声。
水天一线是北城顶流世家名下的酒店品牌。曾在北城待时,夏仅从旁人那儿多多少少地听闻过一些。
水天一线国内共两家,都于一线城市中傍海而建,规模之宏大,令人咋舌。其中最出名的,要属其不断举办的各类高端社交活动,各地富甲一方的人士慕名而来,以最疯狂奢靡的方式狂欢不断。
而且这个名字……
好像还是父亲和夏轶近年来在设计的项目。
他们都在y国,而y国与r国接壤。既然夏轶时常来看自己……
夏仅再想到江心月起初那幽幽的一句“我侄子可一直没离开过你”,整个人都不禁轻颤了一下。
窗外忽然下起了雪。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而下,为沉寂的夜色带来几分纯洁和空灵。这样唯美的场景,总是能让回忆交叠在一起,一层一层地尽数浮现。
像很久以前,在英兰学院里,她刚演完一场话剧,从礼堂中出来,意外地看见江天扬站在他那辆黑色越野车前——他在等自己,去邬海。
也像在诺桑第一年过的那个圣诞节,雪粒从青灰色的天穹而下,漫卷过熙熙攘攘的商业街。她站在街角的台上,想象着自己在对着远隔天涯的人倾诉……
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是那些驻足注视着她的人中,也有个熟悉的身影。
她所有怀揣妄想、标注了地点所发的微博动态,都能落入一双眼。
他与她处在同一个空间里,却像个最容易被忽视的陌生人,走过她刚刚经过的每一条街道,或坐在某个小酒吧昏暗的角落里,听她唱完一首正是想送给他的歌。
……
整整四年灰暗又阴郁的时光,可如今再想起来,好像一切都是充满光亮和温暖的。
眼眶渐渐湿润,一股难以名状的巨大情感充斥全身。
听着越来越流畅激越的琴声,江心月叹了口气,开口打破夏仅的思绪:“明天就除夕了。”
“一个小时后,他会来接我,去临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