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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国,诺桑,winery酒吧。
细白葱段似的手指熟练地敲开一盒烟,拈出一根来,咬在樱红色的唇间。夏仅眉头微蹙,将烟盒收回外衣兜里,又在手中转了一下打火机,将细烟末端点燃。
旁若无人地吐出一口白烟,看着酒吧里来来往往的客人。基本都是异国面孔,连同耳边的聒噪都是细细碎碎的外文。
在这个城市的其他地方基本没机会抽烟,只有在这个混乱的小空间里才能得到片刻放纵。
正于对面坐着的是一对外国情侣,一直是付寒在和两人说话。夏仅的不待见显而易见,但他们还是cue到她,用外文问付寒:“这位是你女朋友吗?”
付寒面庞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无论在谁面前,他温和有礼的做派都将他留学贵公子的身份突显得淋漓尽致。他用外文告诉二人:“是未婚妻。”
“欧——”两人的反应很夸张,给足了他面子。
但夏仅倏地回头,定定地看向他,用中文很笃定地告诉他:“现在随你怎么说。但是不好意思哦,我们两个的婚约很快就要作废了。”说着,她带着戏谑而得意的笑,在他肩膀上轻拍几下。
对面的两位听不懂中文,以为是小两口在打情骂俏,一边喝酒,一边笑着欣赏。不得不说,付寒的心理素质很好,即使突然听到这样的话,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也可能是因为类似的话已经听多了。他问夏仅:“为什么?”
“嗯……”夏仅转回脸,吸了口烟,跟他说,“明天鞠阿姨不是要来诺桑看我们?”
“嗯。”
“我已经跟阿姨说了,明天我在swords丨man有活动。你的那张入场券我已经给阿姨寄去了。”夏仅冲他微微一笑,起身,从包里又摸出两张入场券,放到对面二人面前。换做英文,说了些邀请去喝酒和现在有事失陪的客套话。
“wow——”二人永远那么配合,也捕捉到了某个重点,“swords丨man?”
这是诺桑当地一非常有名的夜店,以相当有特色的暗黑风格闻名。夜晚的外围气氛相当狂野。里厅则会封闭起来,环境比外面高档私密一些,时常邀请些小众个性的歌手唱歌。因为对客人人数有限制,因此会提前发放某个日期的入场券。
一对外国情侣开心极了。付寒却维持不下去淡定,沉声叫了声——“夏仅。”
知道这次她是认真的。
但夏仅头也不回地走了。
“没关系,有事就让她先走吧。”对面的情侣一面安慰他,一面对手里的入场券欣赏赞叹不已。最后夸道:“你未婚妻真有个性。”
走出酒吧,夏仅深深闭着眼,长抒出一口气。
想到什么,赶紧在被人注意之前灭了烟。拿出手机,微信切换到另一个账号。上面只有一个联系人。
鼓起勇气,颤抖着手指,发出第一条朋友圈:[hi,江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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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半前。
诺桑七月的天气很多变。总体凉爽宜人,但是阴晴不定。有时晴空万里,有时阴云密布。每逢后者,桌子正对的窗外会突然砸下密密麻麻的雨点,将外面的世界尽数染成一片朦胧和灰色。
那时候,夏仅的情绪还很稳定。刚到这个异国城市,也没什么事做。对一切都不太了解,但也懒得了解。每天除了必要的日常琐碎,唯一的活动是闷在房间里学日语。
在诺桑用不到日语,只是突然心血来潮,想学一首名为《paradisesong(天堂之歌)》的日文歌。
一开始,付寒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所以没打扰也没制止。
两人住的别墅环境不错,和将要在诺桑就读的学校处于同一条大河沿岸。只是面积不大,隔音效果也不太好。
所以当夏仅终于正式录歌时,付寒听个一清二楚。
从前奏开始就有点渗人——破旧的门拉开,有一种类似喊叫与收音机信号混乱的声音不断交替混合在一起。旷野上的风、狗吠以及婴儿的啼哭。在这样的色彩下,即使是很甜美的歌声也会显得极其黑暗、空洞和哀伤。
伴奏被开很大,所以即使付寒轻轻将房门拉开,夏仅也浑然不觉。
她双手撑在椅子边,手机横放在桌子上,摄像头只录到脖子以下,开口——
黑暗房间的一角,是我的回路图与你的相片
就算敲门呼喊着,也不会等到任何人的出现
这就是幸福
谁也不会这样认为吧
虽然有人说过这是乐园
其实我明白,这里是熔烧炉
零落下的燃料,化为灰烬消失了
若能再会就好了
这样想着,我真的对你如此喜欢……
唱到这里,手机忽然被扣上。明明就差最后一句了。夏仅这才注意到付寒的存在,侧仰起头,愤恨地看他一眼。
他竟然笑她:“怎么,夏爷开始抑郁了?”
夏仅在心里骂了声,站起身,毫不客气地将他一把一把地往外推:“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回头把手机拿起来,视频还在录着,但显然前功尽弃了。一旁放着的伴奏开始循环播放,于是在删掉视频后,把它也关上。
就在她叹了口气,准备开始录第二遍时,手腕忽然被付寒攥住。
他把她往外拉:“出去走走。”
“我不去!”夏仅大声抗议,奈何两人力气悬殊。无论她怎么挣扎,付寒都不由分说地把她往外拉。他扯着她到衣架边,给她披上外套,继续紧紧地拽着她手腕把她往外带。
雨后初晴的夜晚有种凉爽和温柔。付寒已经把她带到河边。夜色下的河水十分静谧,在沿岸金色灯光的映照下泛着粼粼波光。不远处,一艘光芒耀眼的轮船缓缓驶来,透过一扇扇窗户,似乎可以想象到其中正在举办的宴会之盛大。
抗议不成,夏仅改成反讽:“抑郁?我只是唱首歌而已。付大少爷要不要这么敏感?请你搞清楚,我只是暂时被安排住在你的别墅里!不是你的仆人,不受你管束,做什么都是我的自由!!”
一路上,这样的话就没断过。
但付寒一声不吭,一只手始终紧紧地拉着她手腕,一只手抄大衣兜里,步子十分从容。像一位慈祥的老父亲牵着他爱发脾气的小孩。
停住脚步时,夏仅一句“有完没完!”刚出口。
付寒回身,看着她。
她正怒气冲冲瞪过来,一双眼大而亮,被惹怒的猫儿。一路上口不停歇说了那么多,现在好像终于感到累了,站定原地,正轻微起起伏伏地喘着气。
付寒唇角勾了勾,指着身后遥遥一片建筑群,如同一座古城堡,气势恢宏。他挑眉问夏仅:“开学后想住进学校,对吧?”
夏仅冷冷看着他,表情再明显不过——“废话。”
“那你要一直这样的话,我不会让你去的。”他认真说。
夏仅顿时嗤笑一声:“我怎样?”
还有——“你到底凭什么管我啊,付大少爷?”她继续讽刺。
付寒于是笑了下,告诉她:“现在只有我们两个在诺桑,你觉得你如果有什么情况我会没有责任吗?家里人知道你这样,我怎么说?你知道我每天都要和家里,还有伯母细细地说你的状态吗?你从来不和他们交流,对吧?”
夏仅张了张嘴,一时无话可说。
每次只要提到两家人,就总是那么的让人无力。
沉默了很久,她问他:“唱歌也不行?”
“不行。”
“ok.”她自暴自弃似地妥协,“你们不就想我听话地待在别墅里,正正常常地生活,不能有一点负面情绪?”
“也不是这个意思……”
“算了算了,我知道了。”夏仅终于把胳膊从付寒手里抽出来,扭头往回走,“不让唱就算了。反正我死不了就行,是吧?”
看着这个赌气的背影,付寒跟在后面,叹了口气,无话可说。
感觉气氛有所缓和时,才悠悠地开口:“做些有意义的事。人要往前看,仅仅。”
“是的,你说的都对。”
*
那天回到别墅后,夏仅真的就没再唱歌。
她整个人如同刚到诺桑时一般平静。但与此同时,也没什么事做。
没过几天,她去超市买了很多米和调味料回来。本来只想一个人去,但无论去哪付寒都要陪着她。无论她多么苦口婆心地告诉他——自己没抑郁,自己不是想躲起来唱些丧气的歌,自己不是想逃跑,也不是想去自杀。
但付寒没什么反应。
她的所有愤怒和讽刺,在他眼里都如同一个小孩子日常发出来的小脾气。他永远端着他那副公子架子,表现得对一切都十分忍让和宽容。
什么也发泄不出去,夏仅最后冷笑一声,放弃了。
于是,她故意在超市里拖沓了很久。
付寒一直守在她身侧,一如既往的淡然。她甚至觉得,他好像对这样的采购有些兴趣。最后反而是自己烦了,憋了一肚子闷火回别墅。
她开始研究煮各种粥。
但无疑难喝无比。因为她不喜欢用单一的米煮,非要加进去很多丰富的材料,结果反而是一团糟。
第一次煮好了一小锅,她盛出一碗,坐在餐桌边。尝了一口,差点没吐出来。不仅味道不好,还有一股十分浓重的糊味。
正郁闷着,忽然想到一段熟悉的话。
那时候,江天扬端着一碗和现在差不多的粥,一本正经地告诉她:“你知道吗,玉镇北面就像座真真正正的小市镇。那儿挺破落的。如果你在那些破旧的小区里走一走,会经常看见一些卖粥的人。”
“他们和你一样,在小车上摆各种食材,什么也不管,通通加进锅里一顿乱煮。你知道那味道有多……那什么吗?很多人路过都会绕道走。但他们和过路老人吹嘘那是营养粥,对身体好,延年益寿,所以卖得还挺好……”
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这时候,恰巧付寒下楼来冰箱拿饮料。
“喂。”夏仅扫他一眼,叫他一声。
一直被单方面冷战,难得被这么叫一声,付寒走过来。看夏仅从厨房里拿了把新汤匙出来,舀了口粥朝他伸过来:“你尝尝。”
“你煮的?”他挑眉,俯下身尝了一口。
但转头就去洗手间吐出来,还一并漱了口。
“仅仅。”最后,他“咔哒”一声拧开饮料罐,站在门边,冲她苦笑着说——“倒了吧。”
夏仅没理。
“用不用我教你怎么煮?”
“不用。”
夏仅拿起自己的汤匙,一口一口地闷头喝。没再管付寒说什么,就是突然觉得很没劲。
什么都很没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