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夏日,玉镇的温度渐渐高起来。偌大一座图书馆里,充足饱满的阳光射入落地格窗,四处落下薄薄一层金。中央空调一直将温度控制得很好,徐徐送出微凉的风,为舒适宜人的学习环境尽着一份力。
夏仅坐在桌前学习,江天扬依旧看小说。
这已经是二人如此在图书馆里待的不知第几个日子了。
“我说……”学累了,夏仅伸个懒腰,第无数次用不经意的口吻说着其实很重要的话,“你不打算出国吗?”
“不。”江天扬答得倒很笃定。
“……”
“那你……”
“待北城。”
“哦。”
忽然一点学习的心情都没有了,夏仅有些烦躁地将面前书“哗啦啦”翻个不停。而后用更烦躁的语气抱怨:“其实我不喜欢出国,可是这是家里早就定下来了的事。”
江天扬听完了也没应。
其实感觉他这段时间又变疏冷了。不是那种天生的冷淡,而是真的不太想和她交流。
其实夏仅心情也不好,只是先前压抑着,同时为了留学的事一直很忙。刚才一句话问出来,收到的答案意料之中,但又确确实实让她感到很烦躁。心里像一锅煮沸的水,不断冒着泡,无论如何都不能恢复最初的平静。
好不容易让自己淡定些,她说:“那我去留学后,放假回北城了,可以找你吧?”
“有必要吗?”江天扬把书合上,看起来终于肯认真和她说话了。
“就……找你啊。找你玩。”被他看着,夏仅有些局促。她手指间夹着支笔转个不停。但她不会转笔,所以笔没两下就会掉到桌子上一次,发出“啪嗒”一声脆响。所幸周围没有人,不会影响到谁。她就不耐烦地把笔捡起来,继续转。然后笔又继续掉。
江天扬没阻止她这样看似弱智的行为,那双深沉的黑眸就一直淡淡地看着她,同样淡淡地说:“该结束了,你说呢?”
“只是一直没找到个机会说。”
“……哦。”夏仅微弱地叹了口气,“所以……这算是找到机会了?”
“你不是提了以后的事。”
“……那行吧。”
长久的沉默后,夏仅认命似地说:“不过你再陪我坐会儿吧。”
“行。”
事情算是彻底说透了。
夏仅往旁边瞥一眼,觉得江天扬倒是有种别样的轻松。他整个人往后仰了些,再次翻开手里那本黑色封皮的小说。
她也再次翻开面前的书。
可是天知道,她那天下午对着那些白纸上密密麻麻的字,偷偷地忍了多少眼泪。哪儿哪儿都酸得不行,也麻得厉害。心里空洞洞的。但她拼命地把一切酸意都往回憋,跟自己说——丢不丢人。
并且告诉自己,坚决不能把眼泪落到书页上。否则肯定会被江天扬看见,然后被他嘲笑的。
两人静静地并排坐在原木长桌前,周围没有一个人。只有林立的高大书柜,散发着微不可查、淡淡的木质与书页的清香。空调依旧徐徐地送入凉风,带着空气轻轻地流动。
阳光渐渐从明媚灿烂变为稀薄。
夏仅忽然拿起江天扬放在桌上的手机,划开来看。
江天扬只是看了一眼,没有阻止。
她打开他微信朋友圈,个人页面,点开他最新的那条动态——[小猪吃虾。]
还是那个调调的文案。
发这个的时候,在寒假,两人在临滨市那座临海别墅里。照片的视角面对一面落地窗。窗外是夜晚格外深邃又壮阔的海,其上一轮皎白的月。面前放着一盆皮皮虾,壳已然堆成小山。一张照片,浪漫温馨的感觉都有。
夏仅点了右上角三个小点,手指慢慢移向倒数第二个选项——[删除]。
“别删。”江天扬却这样说。
她看着他,眼里是一种想要探究的光。
还有点死灰要复燃的迹象。
“如果不想让别人看,就把我朋友圈关了。”江天扬不看她,依旧盯着面前的书。
他的态度与她完全不同。无论发生什么,他看起来都如此轻描淡写,仿佛置身事外,心里毫无波澜:“这微信号,我以后不用了。”
“不用了为什么不能删?”夏仅几乎是下意识一句。
江天扬又不答话。
她若有所思。最后点点头,有些好笑地讽刺说:“哦……您还挺有情怀的。”
“好啊,不删,我就看看。”
漫不经心翻着,她又咕哝:“那我删不删微博你可管不着。”
她平日里的记录不知道比他微信里丰富多少,甚至细微到两人某天一起吃了什么饭。一个清清冷冷的“网红”号就这么转型成了大型撒粮现场和温馨小日常。上面没人知道实情,总是不断羡慕又祝福。
对于如此赌气的话,江天扬依然不吱声。
他朋友圈里也没什么东西。除了那条[小猪吃虾],余下的都是上次去邬海旅游的动态。那几天里,他几乎天天刷屏。
但夏仅不愿把手机还回去。好像不还回去,这段每一秒都恨不能定格下来的下午就不会结束似的。
最后,她百无聊赖地戳着、点着,在江天扬微信号的对话列表里找到一个人。
那么熟悉。
是付寒。
[看看你们玩什么。]
[好啊。]
[好好看着。]
总共就三条消息,时间正好是他们去邬海的第一天。
江天扬疯狂发朋友圈的前一天。
先是怔了一下,脑袋里一片空白。紧接着是难过压抑的情绪再次翻涌而起。所有归于最后,是种恍然明白了一切的清醒。
夏仅不动声色地把手机恢复到最初页面,锁屏,放回江天扬手边。动作利落地把眼前东西收拾好,放进包里,她起身。
“我走了。”
*
不会再在学校里看见江天扬这件事,夏仅料到了。
毕业近在眼前,高三的人基本都在为毕业后的学业忙碌。她也就难得在英兰学院里感受到学习的气氛。
连钟妍都乖多了。据说她毕业后会去澳洲上学。
见夏仅几乎没再和江天扬有什么联系,她什么也没提,好像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某天,她看似自然地问夏仅:“留学的事都准备好了?准备去哪?”
夏仅一段时间以来一直有些无精打采,好像心事重重,但又表现出一种出奇的平静。听钟妍这么一问,她就漫不经心和她说了。她毕业后会去欧洲……
“和付寒一起,是吧?”
一句话落,夏仅才看向身边的人。
只见钟妍冲自己眨眨眼,一副好奇又想探究到底的神情再明显不过。但又带着点儿小心翼翼和畏怯。好像知道自己这么一问,可能分分钟会惹她炸毛。
但夏仅默了很久,还算淡定,跟她说:“嗯。”
“付寒和程舞分手了。”钟妍告诉她。
就在她没回答什么,微微出神之际,钟妍已经不看她了。她眯着眼,盯着教室前方醒目的“毕业倒计时”懒懒地伸个懒腰,兀自感慨起来:“高中过得好快啊!闹归闹,一切总要步入正轨。说实话,我对留学生活还蛮期待的,感觉家里把我送到这所高中来就是个错误,这环境实在太容易让人堕落了……”
说到这儿,她冲夏仅歪头一笑:“仅仅,你说我出了国之后,会发愤图强好好学习、改头换面重新做人吗?”
夏仅笑了笑:“会吧。”
“到时候就是新生活了。”
“对。”
“时间过得太快了。”钟妍又这么说。
晚自习结束后,夏仅没急着回宿舍。她站在走廊栏杆边,打量着这所位置偏僻、周围尽是空旷的学校。大批学生穿行过夜色,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说笑。尤其是高三学生,面上几乎都洋溢着不无憧憬的光。不出多久,他们就可以离开这里,前往更充满希望的天南海北。
如果就要步入正轨,应该是件很好的事吧。
但回到宿舍后,看到床上某只巨大的白色绒绒熊,她还是没忍住,将脑袋在枕头里深深地埋了很久。
*
毕业前一个周,林盼姿“屈尊”住到了玉镇来——付寒的别墅里。
依旧是夏轶送的她,所以夏轶也顺带来到了夏仅宿舍。夏仅不得不把宿舍里的东西全部收拾好,最后将大包小包东西交给他,放到他车上。
随后,她抱着实在没地方放的白色绒绒熊,坐上副驾驶,和他一起去了付寒住处。
毕业前,她也要住在这里。
林盼姿决定这件事时她没有反抗,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在北城的状态:默默接受一切安排,不争不吵。
林盼姿对这样的“乖巧”很满意,认为这才是她该有的样子。对于从前的别扭,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只字不提。
第一天晚上,四人看起来很温馨地一起吃了顿饭。林盼以夏仅毕业为由,坚决让夏轶在玉镇多待几天。但夏轶对涉及原则的事毫不含糊,咬定自己最多留三天。
犟不过他,林盼姿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高中毕业好歹是件很重要的事,我想的是给寒寒和仅仅办场宴席。既然你只能留三天,不如就定在后天?也正好是毕业前的最后一个周六。”
夏轶显然对这种事不感兴趣:“随便。”
夏仅也对林盼姿诸如此类的场面事感到无趣。
付寒却微笑着说:“伯母可能还不知道,玉镇地方小,没那么合适的地方。除了一个夜总会,我平时经常请同学去,上次生日派对也在那办的。虽然听起来不太正式,但里面的确有很适合吃饭的地方,环境很好,不输北城里一些还不错的餐厅。”
夏仅看他的时候,林盼姿却眉开眼笑:“好啊好啊,就听寒寒的吧。说起来,上次你过生日我也没什么表示。”
“没关系,上次就是请朋友们一起玩了。下次举办得正式些,再邀请伯母一起。”付寒笑。
“那这次你们两个也可以叫同学一起来玩啊。”林盼姿拿起手机,愈加开心,“夜总会叫什么?”
“kingdom.”
话落,付寒看向夏仅。
一直盯着他的夏仅才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喝了口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