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 15 章(1 / 1)

15.

晚上六点,郁言背着书包踏上了回家的公共汽车。

这条线经过市区,周末的晚高峰,车里人很多。郁言瑟缩着肩膀挤在人堆里,随车身摇摆颠簸,白色板鞋染了几个黑脚印。

他用力抓紧扶手,掌心黏腻。闷、热,汗水沾湿了鬓发,顺着脊柱滑落后背。

郁言脸色微红,他怕热,此时更是透不过气。

他开始怀念来时空荡的车厢,他和程深并肩坐在后排,分享同一根耳机的两端,听同一首歌,吹同一片天空的风。那时感觉时间过的好快,现在每分每秒都万分难挨。

明明来的时候是两个人,如今只剩郁言一个,他不愿意把这种感觉归类为孤独,却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落寞。

郁言觉得自己最近好像太黏着程深了。

到站下车,郁言去路口取车。

孤零零的自行车靠在路边,不知程深走的时候是否想起自己。

终于到家,郁言热脱了一层皮,饭都没吃就去洗澡,洗完才觉得透过一口气。

晚饭林秋华做了四菜一汤,这家人很能吃辣,每道菜里都放了辣椒。

郁言拿筷子夹菜,辣味渗进伤口觉出刺痛,又想念中午程深不让他放辣的模样,顿时就没了胃口。

郁言几下将晚饭敷衍过去,回屋关门,他拿着西瓜霜对着嘴里的裂口一阵狂喷。喷完没骨头似的倒在床上,对着天花板一阵发愣。

稍晚些时候,林秋华过来给郁言送水果。她进郁言房间从不敲门,吓的郁言一咕噜从床上窜起来。

林秋华皱了下眉:“这么早就睡了?”

郁言穿好拖鞋,接过果盘的同时还接住了林秋华的手机。

“你周放哥哥下周就高考了,给他打个电话,祝他考试顺利,顺便邀请他考完试来家里玩。”

“哦。”郁言顿了顿:“不如等考完再打吧,我怕打扰哥哥学习。”

林秋华道:“周叔叔让你现在打。”

郁言躲不过去,听话的戳号码打电话。

周放是大他两岁的哥哥,今年就要高考。周放的父母和郁言的父母是大学同学,当年关系就很好,毕业后一直都有联系,两家人还买了上下楼。

周放的妈妈郑彤先怀的孕,生了个大胖小子。那个年代的家长就喜欢订娃娃亲,约定等林秋华生了个闺女嫁过来,两家人亲上加亲。

谁知后来郑彤二胎都生了,也就是周放,林秋华才晚一步生下郁言。两个都是带把的,娃娃亲也就暂时搁下。

郁言是早产,小时候身体弱,周放虽然只大他两岁,却是个很合格的哥哥,郁言一度成为人家的小跟屁虫。

那年郁言十二岁,周放的爸爸周树怀弃官从商,举家北上,这么多年再没回过南城。

周放刚走的那段时间,郁言天天在家哭,拉着他妈的手问人要周放哥哥。林秋华向来不会安慰孩子,便打个长途电话,让周放自己安慰。

孩子嘛,总是天真的。周放承诺放寒暑假就回南城找郁言玩,后来又说过年一定回来。一两年,两三年,郁言没等到人,渐渐明白那不过是客套虚词,安抚他罢了。

郁言不再执着,到后来甚至对周放的电话有些抗拒。

电话响一声就被接起:“喂?”

他们许久未有联系,上一次对话彼此还没到变声期,这时听见,竟然十分陌生。

周放很快明白过来:“是小言吗?”

郁言缓慢的眨一下眼睛,应道:“周放哥哥。”

周放大概是很高兴,惊喜的同他寒暄,郁言却始终淡淡的,像是提不起兴致。他完成任务般,生涩的开口:“哥哥,听说你快高考了,妈妈让我邀请你考完来南城玩。”

这样的话小时候说过很多次,更直接的都有。但也落空了很多次,郁言并不期待周放能真的回来。他长大了,大人那套礼貌疏离的问候自然也懂了。

周放还像小时候一样,毫不犹豫的答应,说完想到自己爽约太多,在郁言那里早没了可信度,于是加重语气:“你等我,这次一定会回来。”

郁言扯扯嘴角,敷衍的笑一声。

电话打完,郁言把手机还给林秋华。

“怎么不开心?”林秋华鲜少关注儿子的情绪:“你以前不就喜欢和周放打电话吗?”

郁言叉一块切好的芒果,一本正经道:“我长大了。”

林秋华叮嘱:“周叔叔郑阿姨和爸爸妈妈是老朋友了,他们家在北城发展的很好,开了公司,之前是因为周放在念高中,时间紧张,这次考完肯定是要回来看看的。到时候你们好好叙叙旧,哥哥学习好,不懂的记得请教。”

郁言压根没当真:“知道了。”

林秋华没再多说,起身准备离开。郁言吃出芒果的甜味,想和程深分享:“妈,这个芒果好好吃,能给我切点周一带去学校吗?”

林秋华答应了。

周一一早,她把切好的芒果装进玻璃餐盒,并用小布包装好。

那个包是郁文的,小学生野餐专用,上面画着樱桃小丸子的卡通图案,看着幼稚又孩子气。

郁言背好书包在门口换鞋,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他点开看了一眼,程深给他发了条短信:“今早我妈送我,不用等了。”

郁言杵在门口发愣,眼睛盯着那行字不知该作何反应。认识程深一个月,除去周末,刮风下雨受伤感冒,他们始终一同上学放学。

林秋华拎着包过来:“发什么傻,给你的芒果。”

郁言慢半拍接住,玻璃饭盒有点重,他匆匆把手机揣回兜里。

骑到路口,郁言明知不可能却还是存了私心,看到那片空地,程深总在这里等他,终于相信今天只剩自己。

拿出手机,郁言隔了十分钟才回过去:“好,路上小心。”

回完看见那盒芒果,内心翻涌出一股比落寞更深的失望。

不过这种情绪在看见光荣榜后消散许多,郁言没有夸下海口,正好考了年级第五。

他向林秋华证明了自己,不仅如此,也为程深正名。想起周六程深许诺的奖励,虽然说过什么都不要,但郁言想告诉程深,也要谢谢他的指点。

到班级里,郁言第一时间掏手机给程深发短信:“我真的考进前五了耶!”

点击发送,里面满满的都是兴奋。

他等着,盼望得到回复。还有这盒芒果,统统要送给程深。

五分钟过去,十分钟过去。

郁言背完一单元单词再看手机,没有回复。

也许程深正专心背书呢,郁言想着,又背一篇作文。早读过去,第一节数学课。郁言偷偷拿手机,屏幕空空一片,依然没有回复。

不应该啊,难道程深没带手机?

郁言惴惴起来,逐渐有些心不在焉。

同桌余晓风拿胳膊肘杵他,示意老师在往这边看,郁言赶紧收起来。

不知多少分钟后,手机在抽屉里“嗡”了一下。

郁言眼睛一亮,几乎是立刻把手机拿出来。

看清屏幕那一刻失望,是10086发来的垃圾短信。

郁言咬住笔尖,思绪滞涩,表情茫然,心里七上八下落不到实处。

等到大课间,郁言跟随人群下楼,目光扫视四周,想着是否能看到程深。见了面,他要确认一句,程深不是故意不回复消息,只是没看见,或是没带手机。

但郁言的希望再次落空,他没有看见程深,却在楼梯转角时看到一条五分钟前发来的回复。

短信中,程深没有解释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消息,只是一个冷淡的:“嗯。”

偌大的操场,每个人站在自己的位置上。郁言浑身发麻,脊背发僵,觉得自己正在被一双双眼睛逼视。

他头脑罕见的空白起来,早晨发出那条短信时有多激动,此刻就有多无措。

认识以来,他见过很多面的程深,热情的、自信的、调皮的,连发狠打架时都未曾这样冷漠。

郁言不禁去想,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惹程深生气了?明明周末他们还一起说笑,一起去图书馆学习,程深担心他嘴角的伤口,还细致的检查过。

回到教室,郁言握着手机出神。短信界面停留在最后的回复上,一冷一热,对比非常强烈。

忽然,又有一条信息进来。

郁言手指一抖,点开还是程深:“最近家里有事,不和你一起回了。”

“咚”地,郁言听见自己的心脏狠狠跳动一下。

他没再回复,掩耳盗铃似的把手机收进书包,拿出习题册目不转睛的开始刷题。

郁言很少这么用力,攥着笔的手指用力到发白,下笔的每个字几乎都烙进纸背。

“郁言……”余晓风小声喊他:“郁言!”

郁言猝然转头,那瞬间脸色青白难看。

余晓风愣了一下,略显紧张的问:“你不舒服吗?怎么这么用力,桌子都在晃。”

郁言像被电击中一样松开手。

老师在讲台上念课文,水笔转了一圈停在桌面上。

从周六的突然离开,到早上空无一人的路口,之后那句冷淡的回复,至于最后的会心一击。

郁言并非真的迟钝,寻着踪迹就能想明白。

程深是在疏远他。

他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一个月而已。没有那么深刻的回忆和付出,感情浅淡的像是一阵风就能吹散。

或许在程深心里,他连朋友都算不上,充其量不过是顺路的伙伴。可能程深烦了,不想再指点自己的傻瓜问题,不想再操心自己吃不吃饭,觉得一个人回家更清净。

郁言看起来很冷静,耳朵却“嗡嗡”的。老师在台上说了什么,他一句都入不了心。

程深用这样蹩脚又拙劣的理由躲着他,是他狗皮膏药似的贴太紧招人讨厌了。

郁言没交过什么朋友,并不懂怎么维系感情。自以为这份友情可以天长地久,没想到只是南柯一梦,来的快去的更快。他的性格本就内敛,因为熟了才开始展露本性,程深这样明显的回避,郁言不可能再凑上去。

下课铃响,班长拿来其他科目的月考卷分发下去。

他亲自送上郁言的物理试卷,赞叹道:“郁言,你这次物理考了98,咱们班第一。我刚在办公室看了,程深也是98,你俩真有默契。”

郁言漠然接过试卷,心里空空的,再好的成绩都索然无味。

余晓风凑过来分享喜悦:“郁言你好厉害啊。”说完有点感慨:“高三的马上就要高考了,等他们一走,我们就是附中最老的了。”

郁言看向窗外,六月的伊始,风光无限好。他不是没有想过以后,高三、大学,长大之后,郁言自作多情的将程深划入了未来的人生中,私以为他们能陪伴对方很久很久。

郁言是真的珍惜,却在此刻打起了退堂鼓,程深是否不再愿意和他做朋友。

这个念头稍稍一动,便有酸涩苦感在喉间翻涌,比那瓶西瓜霜要苦的多。

郁言昂着头看老师,不时动笔做些笔记。他最爱的历史课,却没有丁点往下听的兴致。给程深的笔记本已经带来学校,怕再被林秋华发现。郁言翻开,笔记本快写到头,这学期也即将结束,该记的知识铺陈纸面,似乎宣告这段自借笔记而开始的友情也走到尽头。

郁言有始有终,答应别人的事都要做到。他集中精力,专注的完成最后一点。

下课铃响,余晓风见郁言未动,询问道:“郁言,不去吃饭吗?”

郁言笔尖不停,长睫抬起一半去看书上的文字:“嗯,你先去,我等一会儿。”

半晌人烟散尽,教室里只剩郁言的身影。

他累极般,弃笔伏于桌面。脸贴住纸页,嗅到未干的墨香。郁言眼神少有的空洞,胃口消失殆尽,甚至连力气都提不起来。

他害怕,怕路上遇到程深,不知该不该打招呼,不知该做何表情。

如此逃避,连晚饭也一并省了。

晚自习结束,郁言在教室多坐半个钟头。

直到张大爷溜着钥匙上来锁门,瞧见了,诧异的问:“小子,还不回家?”

郁言才慢半拍收拾书包,应道:“这就走了。”

那次下雨,张大爷好心借了他们一把伞,后来程深从家里拿了把九成新的还回去,借口旧伞在雨夜弄丢,大爷才不甘不愿的接下。

见郁言一个人下楼,张大爷锁了门跟在后面问:“怎么今天就你一个人,姓程那小子呢?”

郁言哑了,声控灯随脚步亮起,映出一张尴尬难堪的脸。

“他……”郁言说:“他有事先走了。”

大爷没再多问,一路去车棚,白天停满了的地方,此刻只剩郁言这一辆。

他跨上座椅,像丢了尾巴的燕子,失魂落魄的远走。

张大爷慢他几步,经过车棚时拿手电一扫,见暗处的角落里还停着一辆,他走近去看,觉出眼熟,旋即便有脚步声从身后响起。

“大爷您干嘛呢?”程深不知从哪里过来,嗓音戏谑,像在玩闹。

张大爷被他吓一跳,没好气的挥一下手电:“臭小子,从哪蹦出来的!”说完,想到郁言刚才的话:“嘿,跟你一起那小孩不是说你先走了吗,我刚上楼锁门也没见你啊?”

程深骑上车,不自然的笑了笑:“我上厕所呢,都几点了,您赶紧休息吧。”

程深一溜烟走了,张大爷在原地站了一分钟,想明白了。

俩小子八成是吵架了,闹别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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