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郁言对朋友的维护,被林秋华视作顶撞,以至于第二天做完早饭就出门去上班,连面也不想碰。
郁言吸吸鼻子,为了实现在他妈面前夸下的海口,昨晚他又学到三点。今天早晨起来头脑昏沉,感冒似乎更严重了。
他没胃口吃早餐,只拿了牛奶就出门。自行车还丢在程深家,他们约好在路口碰头。郁言坐公交到约定地点,车晃的他反胃,感觉这样好折腾。
见了面,郁言有气无力的吐槽:“我好像不太适合坐公交。”
程深瞧那小脸蜡黄,听那声音嘶哑,摸上郁言的额头,质问一句:“你昨晚几点睡的,怎么感觉更严重了?”
别提了,郁言想到就心累。他苦着脸,嘟囔一句:“还不是要怪你。”
程深以为他在说淋雨的事,自责加歉疚。伸手拦一辆出租车,扶着郁言坐进去。
时间明明还很早,今天却有点堵。郁言靠着车窗昏昏欲睡,冰冷的玻璃生出一截藕似的颈。
程深放下手里的单词书,不动声色的靠近些,揽过郁言的肩膀,拖起他的侧脸,几乎是贴着耳朵说:“你不舒服就靠着我。”
郁言轻轻哼了声,猫咪似的朝程深颈窝里蹭了蹭,这高度实在绝佳,人体的肌肉与温度也恰到好处。他被蛊惑,陷进温柔乡里睡的好甜。
只难为程深这个人肉靠垫,正襟危坐不敢乱动。他自制力一向很好,抗干扰能力也挺强,多嘈杂的环境只要他想就能接着学。但现在,程深好没营养的在心里背起了《琵琶行:“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落玉盘……
后面什么来着?
鬼知道他怎么忘的一干二净。
郁言这一病就病到了周末月考,怕考试犯困影响发挥,郁言擅自停了药。拖着鼻涕泡,他非常坚强的挺到了最后,结束的时候,桌面上铺的都是他的鼻涕纸。
生病这几天,郁言充分体会到了“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他的同桌余晓风天天自告奋勇帮打水,班长大人送了好几次家里烤的小柑橘,丁建听说他嗓子疼,特地买了火龙果送到班门口,最贴心的还是程深,帮他打饭,带他打车,偶尔还要充当靠垫被他睡。
郁言觉得自己这十七年已经圆满了。
考试结束,附中学生每月一次的狂欢又开始了。程深脚伤虽已大好,但保险起见还是拒绝了体育运动。
难得郁言看起来精神了点,程深决定带他出门加个餐。
“想吃什么?”附中背后有个美食城,比晚上的小吃街干净卫生,很多学生喜欢去那聚餐,程深征求郁言的意见。
郁言咂咂嘴,最近吃的太清淡,好没滋味,他想来点刺激的:“辣的,开胃。”
程深怕上火:“你嗓子不疼了?”
郁言摆手示意:“丁建那两个火龙果特管用。”
好吧,程深点了头。美食城有家麻辣鱼挺出名,在南城有好几家分店。到了之后果然很对郁言的胃口:“我最喜欢他家麻辣鱼了!”
这个点就餐的人不多,程深要了大份麻辣鱼,点几个涮菜,又要一壶酸梅汁,并且嘱咐道:“微辣就可以。”
郁言嘟起嘴:“我想吃中辣。”
程深挺无语,先不说这人感冒还没好全,单看每天两瓶巧克力奶的样子哪里像是能吃辣的。他没同意:“小心烧胃。”
否决过后,程深去甜品店买了个甜筒,天气已经有点热了,他在郁言这个病号面前吃的起劲,活像是来拉仇恨。
郁言恨恨的瞪着他:“你以后别感冒发烧,我天天在你面前吃甜筒馋死你。”
不多时,麻辣鱼端上来。红汤上飘着辣椒,肥美的鱼肚子里塞满花椒,微辣也挺辣。
程深小心的剥开辣子,挑出一块白肉,先夹给郁言。
郁言接了,要放进嘴巴前觉得少了点什么,于是又放锅里涮了涮。
“我第一次吃他家鱼是小学三年级,”郁言吃的满嘴红油:“曾经一度想要长大以后当个烧鱼的厨子。”
程深喝一口酸梅汁:“我以为你就一个梦想。”
“倒也不是,那个梦想一直没变过,这个是临时起意。”郁言说:“提到这个,我还没问你的梦想是什么?”
程深抬眼看他:“想知道?”
郁言点点头,挑出鱼刺,把鱼肚子上最漂亮的一块肉沾好汤送到程深碗里。
程深也很大方:“我喜欢计算机,觉得这块儿潜力很大。”
郁言对电脑不是很在行,最擅长的游戏是蜘蛛纸牌。他放下筷子,一副聆听的模样。
程深很有头脑,年纪不大但思维清晰,且想法比较成熟。他向郁言提到计算机,谈起信息网络,侃侃而谈说着互联网。那是郁言不了解的领域,却已经有了预感程深会在这片土地上开疆拓土。
郁言觉得程深很自信,聊那些设想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光。少年的面孔稍显青涩,隐约有男人味蕴藏在薄薄的肌肉里。
他以后一定是个令人瞩目的天之骄子,郁言心想。
“我觉得你肯定能实现梦想。”郁言真诚的说,又夹一块肉给程深。
程深有理想,有方向,目标非常明确。不像自己,空有个梦,连做梦的勇气都没有。
程深辣的直吸气,笑道:“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变呢。”
两人闲聊着吃完鱼,程深喊服务员过来加汤涮菜。他一口喝干了最后一点酸梅汁,想顺便让服务员再加一壶。视线一瞥,留意到郁言那杯才喝了一半,而且从开始到现在只喝了这一半都没有倒过第二杯。
程深狐疑的盯着郁言的嘴唇,被辣油熏的发红,却没吸溜也没擦鼻涕。
服务员撤了,程深烫下菠菜冻豆腐,不死心的问:“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啊?”郁言筷尖上还残留一点辣味,他嘬了一口,点评道:“还成,淡了点。”
说着,他拿起桌上放的辣椒油调料,往自己碗里倒了好多。
程深恍然意识到,郁言没托大,甜牛奶和辣椒也许并不冲突。
郁言察觉程深眼神古怪,恰好服务员送来新的酸梅汁,再联想那串对话,明白过来:“你是不是不能吃辣?”
程深有点没面儿,也只能认栽,心甘情愿的说:“陪你吃,多辣都行。”
嚯,够义气。
·
吃完付钱,郁言刺激的差不多,感觉病都好了,他真心道谢:“谢谢少爷这段时间的照顾,还请我吃饭。”
谁家少爷鞍前马后的伺候,盯吃药,帮带饭,每天琢磨着打什么菜能让郁言更有胃口。
程深挑起眉问:“我俩到底谁是少爷?”
郁言抽出一张纸擤鼻涕,闷声闷气的说:“你比我有钱,住二层江景房,家有保姆伺候,qq号都是3字开头,你不是少爷谁是?”
程深服气,头回听人拿qq号判断贫富。他转头,拿胳膊撞郁言的后背:“我是少爷,那你是什么?我成天伺候你。”
能让少爷这么操心的还能有谁,郁言想都没想就说:“少奶奶呗。”
说完顿住,觉得好笑,嘴快咧到耳朵根。
倒是程深,被刺到一般,配合着笑的很尴尬。没别的,像被戳中某个痛处,他莫名其妙的心虚。
程深叹口气,抬手揉了揉郁言的发顶。
郁言的头发很软,颜色不是很深,阳光下偏棕色,手感很舒服,似动物的绒毛。
“你是不是长高了?”程深问道。
郁言快把眼泪笑出来,闻言停住,惊喜的凑过去比了比。
少年清俊的脸骤然出现在面前,笑盈盈的看着他。马路上不时有汽车驶过,红绿灯在不远处默默倒计时,流浪的小狗“啪嗒啪嗒”跑到墙根,这世界很大,可郁言流光炫彩的眼底只有自己的倒影。
碎发擦过鼻尖,扫过鼻梁,停在眼尾眉梢。郁言的牛奶似乎是起了作用,无声无息的浇灌出鲜嫩的枝叶。
“真的哎。”郁言看起来很高兴:“我能长到一米八吗?”
程深喉结滚动,被那情绪感染的胸口发烫。他逾矩的伸出手,想碰碰郁言玲珑小巧的耳朵,快接近时临阵脱逃,男子汉十足的掐住了他的后脖颈,遮掩什么似的,连声音都硬朗起来:“我给你按按,你马上就到一米八了。”
郁言欢笑着讨饶,扭着身子躲他。两人追逐着往附中方向去,像撒欢的鸟儿,下一步就振翅奔向自由。
陡地,面前多了一双脚。
程深停下,看见了冯兵。顺着肩膀看去,冯兵身后还跟着几个人,吊儿郎当的,露在外面的胳膊还有纹身。
程深下意识上前半步,把郁言挡在身后。
冯兵抱臂走来,裤子上挂了条链子,随他的动作传出阵阵哗响。
“程深,”冯兵开门见山:“那天踩了你是我不对,高主任已经替你做主,我们两清。”他痞气的偏过头,看向郁言:“我今儿是来找他的。”
郁言没想着自己,光听冯兵说话就觉得不舒服。他踩了程深一脚,害的程深跛了一个多星期,到今天都没好全。要不是刘凡捅到教导主任那去,这事儿就不了了之,凭什么他说两清就两清,合该疼的不是他呗。
郁言刚要反驳,就听程深先一步说:“那天篮球赛是你们犯规在先,如果真要两清你先让我踩一脚,我不介意被高主任记过。”
冯兵简直嗤之以鼻:“听听你们这些优等生的口气多狂啊,谁不知道你程深年级第一?高主任巴着你都来不及,还给你记过?你走了他拿什么当招牌!”
“那就别再找事。”程深冷下脸:“这事已经过了,我不找你麻烦,你也别来找我的。”说着,程深抓住郁言的手腕就要离开。
“站住!”冯兵双手一握,指关节按的啪啪作响:“我说了,我今天不找你麻烦,我找他。”
冯兵脸色突变,一把攥住郁言的胳膊狠狠发力。
郁言手臂一疼,眉头登时皱起。
“放开他!”程深反应极快,一个肘击正中冯兵胸口,从他手里抢过郁言。
冯兵身后的人迅速围过来,只听他大吼一声:“操|你|妈的程深,给脸不要脸!”
程深抓起郁言:“跑!”
二人拔腿狂奔,温热的风从脸侧擦过,仓促间,谁都没留意他们的手正紧紧相握。
郁言跑的直喘,断断续续的问:“他真不怕再被记过吗!”
程深毫不留情:“记不记过都考不上大学,早一年出来还能省一年书本费!”
郁言无话可说,万万没想到外出加个餐会被冯兵堵,更关键的是,事都是刘凡招惹来的,这个冯兵为什么就找他!
倒霉催的,两人本想先回学校,起码冯兵没那么猖狂,谁知胡乱跑进一条小巷,对面还被一堵墙封死了。
冯兵的脚步声就在身后,这场冲突无可避免。
程深胸口起伏剧烈,对方有备而来,还是以多欺少,他们胜算不大。只是不想郁言受伤,他已经打算好,若要挨打,他死也要护好郁言。
“程深,”郁言听见自己的喘息声,拿手背擦了把汗:“其实我小时候学过一年跆拳道。”
程深又吃一惊,比郁言能背着他在学校溜半圈的震撼还要大。
“跑啊!”冯兵追到近前,一脚踢翻了巷口的垃圾桶:“我看你们往哪跑!”
有了之前的经验,程深没敢再小瞧人,他捏了捏郁言的手心:“你还记得怎么打吗?”
郁言没把握的看向他:“试试。”
话音一落,二人同时撒手。
郁言飞快的出手,一把抓住冯兵伸到面前的手臂,反向一折,在那人的呼痛声中,突然抬高腿,从上到下一脚踹向他的胸口。
程深就没那么多技巧了,直接一拳挥向对方的脸,转身提臂拿胳膊肘锤人后背。
小巷里肉搏声含混着痛叫声,少倾才止住。
程深和郁言不同程度挂了彩,程深受伤的脚踝隐隐作痛,是刚才见人要偷袭郁言,一时情急踢人所致。郁言嘴角被闷了一拳,得怪程深那一脚分了他的心,还是被人暗算个正着。
最苦的得属冯兵和他带的那帮人,看郁言文弱瘦小好欺负,本以为是个林黛玉,谁承想竟然遇到了扈三娘。那拳脚打在身上,真他妈疼!
“还来不来?”郁言霸气的问。
冯兵怕了,敢情这重点班个个藏龙卧虎,再不敢小觑,几个人二话不说灰头土脸的跑了。
冯兵走后,郁言心有余悸:“他还会再带人来找麻烦吗?”
程深忍着疼,心里憋着笑,也没想到郁言这么能打。他摇摇头:“应该不会了。”
郁言松口气,揉揉酸疼的肩膀,久未运动,腿根还有点麻,是被那几个高抬腿霍霍的。
“说实话,”郁言到现在还不敢相信:“这是我第一次实战。”
他太乖太听话,连脏话都不会说,更没打过架。
程深再忍不住笑起来,郁言停了两秒,也绷不住笑了。嘴一咧牵动伤,又疼的抽气。
程深紧张他,托着那柔软的腮朝巷口的光看。落霞时分,天地淬了层金桔色,那颜色将郁言白净的脸染红,映在眼中,像绽开的焰火。
郁言傻乎乎的问:“我破相了吗?”
掌下的皮肤翕动暖热,程深忍不住拿指尖摩挲那破口的嘴角:“疼吗?”
郁言说:“有点。”
他一说话,下唇蹭到程深的指腹。火烧一般,程深脑袋轰轰。
他望着郁言清澈的眼,温柔发问:“郁言,我们现在算生死之交了吗?”
其实还想问更多,程深心口发麻,某一刻甚至想尝尝那破裂嘴角的滋味。
“算。”郁言回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