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塞北,热浪翻涌,烈阳高照。
在这里不用考虑国事,也不用照顾儿子,姜千澄和沈放惬意极了,过了一段神仙似的日子,
二人沿着丝路,一路向西,途经回鹘、龟兹、高昌等小国,等游玩了一圈,已经八月末,姜千澄心中担心儿子,和沈放提议该回京城了。
算算日子,若八月底启程,九月末到达京城京,刚好能赶上儿子周岁的生辰。
二人商量好,明日一早就离开塞北南下回京。
夜里月色如水,万籁俱寂,姜千澄窝在榻上,从睡梦中醒过来,下意识往身边人怀中缩去,却没能感受到熟悉的温度。
沈放人呢?
她睁开眼睛,身边空空如也,除了被子上残留男子淡淡的体温,再没有沈放半点踪迹。
她起身去找他。
姜千澄披了一件外裙,趿鞋下榻,打开门,见廊下椅子上歪歪坐着荣福,他因守夜太累,已经昏睡了过去。
姜千澄没出声喊醒小太监,自己蹑手蹑脚跨出门槛,往院子里走去。
明天回京,他应该就在他们这处落脚的宅子里,不会去别的地方。
此处院子是当年沈放被先帝发配到西北时所住的府邸,院子不大,三进两出,萧条偏僻,甚至可以用荒芜来说,足以见当年的沈放在西北过的是何种日子。
姜千澄绕过垂花门,往后院走了几步,见最里头一间屋子敞开,男人修长的背影正站在那里。
他脚边散落一只烛灯,一灯如豆,散发出温柔的光晕,照亮了他半边面容,也照亮了他面前的一尊观音象。
观音高大,三丈之高,足踏白玉莲花,面容雍容端雅,笑容娴静如水,手捧一根青莲。
沈放双手合十,静静的目光落在观音上,口中轻声祷念经文,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响动,有人进了屋子。
他放下手,回头见姜千澄走进来,柔声问:“怎么起来了,睡不着吗?”
姜千澄走到他身边,提起掉在地上的灯笼,道:“夜里醒来,发现你不见了,我放心不下,就出来找你了。”
她柔顺的乌发散在身后,只一身单薄的素裙罩在单薄的衣衫外,肌肤在灯光下看更显莹白,如上好的羊脂玉,抬起容颜于秀婉之间,双目璨璨如星。
姜千澄见他盯着自己看,浸满情意的眼尾还染上了几丝薄红,她伸出手,替他抚平眼角,笑问:“怎么了?”
倒像哭了一般。
“无事,”沈放笑着摇了摇头,浓长的眼睫藏匿好眼中情绪,伸手替妻子整理额前碎发。
他看她容颜明媚,精致宛然,一颦一笑都透着灵动的生机,与梦中的那个满身沉沉暮气的她,完全不像一个人。
梦里的那个姜千澄,他太陌生,也太心疼了.......
沈放嘴角上扬,声音轻轻的:“我做了一个梦。”
还没说完,便觉胸膛抵上一物,姜千澄揽住他的腰,将头放在他胸口上,细腻的乌发垂腰,洒到他手臂间。
姜千澄轻声问:“什么梦,我们回去说吧,夜里冷,我怕你冻着。”
听她关心自己,沈放低头,唇轻轻落在妻子的发顶,道:“梦到了前世,我死后发生的种种。”
姜千澄身子顿了下,微微仰头,看着咫尺之间男子的俊容,喉咙像被堵住了一般,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时拿捏不准,他做的那个梦境是否就是前世真实的映照。
前世的她,在沈放死后,草草了结了一生......
沈放俯下脸颊,与她浅浅交换了一个吻,呼吸洒在她颈间,声音无比的温柔,却抑制不住带了些许的颤抖,“我死后,你过的好不好?”
梦里的一切都太过真实,那些光影化成了一张无形的大掌,将他一颗心攥得喘不过气。
姜千澄,远比他想象中的爱他。
还好,上天给了他们一次重来的机会。
姜千澄被拥在沈放的怀抱中,分不清他是否真梦到了前世,但听了他这话,心中像泉水似的汩汩流出暖流。
她道:“不重要了,都是前世的事了。”
前尘之事不可追,那些的晦暗的光阴应该被抛却,他与她之间有的是未来的光明。
她想不出任何话语来表达心中的感情,沉吟了片刻,只能想到一句最纯朴、也最纯粹的话,“我爱你。”
他便更紧紧地搂住她,与她拥吻,黑暗与烛光的光影交织,落在他二人身上。
外头熹光透过天际边缘,划开一道口子,晨曦洒进来。
待唇齿分开后,姜千澄搂住他的脖子,道:“我们回去吧,等天亮就要启程了,琅儿还在京城等我们呢。”
沈放点头,却忽然拉过转身欲走的姜千澄,带她到观音像前,虔诚朝拜。
见她不解,沈放道:“这是我生母的观音像。”
姜千澄转头去看,这才发觉这尊观音像与别处的都不同,眉目蕴藏着一股娴静淡然的大气。
沈放注视着观音像,道:\"她喜佛念斋,我幼时听她教诲,要心怀善念,万不可贪婪凶恶,作杀生之举,只是后来我被扔到西北,为了活下去,双手不得不染上血。”
他守住了西北的边陲,百姓尊崇他,要为他建庙宇。
沈放只让他们建了一尊观音像,雕塑他母亲的样貌。
说起来,随着年岁增长,记忆一点点氤氲模糊,他都快记不得那个女人的长相了。
只记得幼时的他,虽然是先帝最宠爱的小儿子,却因为生母身份低微,被交由皇后抚养,一年也不允许见生母一面。
从小仅有的几次见面,都是他偷偷跑到她宫里。即便如此,她还不忘教导自己好好成人,莫要行坏事。
她是个善良的女人,在沈放心中,他给她留了一处地方,如今她想把妻子介绍给母亲看看。
沈放唇角轻轻一牵,对观音像道:“母亲,我把千澄带来,你看看她。”
姜千澄慢点反应过来,学着他双手合十,道:“母亲,我是千澄。”
这副慌张的模样,仿佛真是媳妇见到了婆婆,沈放笑了笑,等她拜完,又朝观音像说了几句话,牵过她的手,与她并肩往外走。
如此,西北一行,也算了却心头遗憾,心满意足了。
早起的鹊鸟,在枝头啾啾低鸣,暮色散去,天将放明,白昼一点点消散。
姜千澄裙摆擦过花丛,轻柔的香气鼓入袖口,她听沈放谈起过往的事,脑海中划过一个念头,忽然道:“若我能早点遇上陛下就好了。”
早一点,在他没有经历过十七岁被流放的日子前就认识他,陪他一起度过最孤寂困难的时光。
她光是听他将过往那些疮疤掀开告诉她,心就忍不住一抽一抽的。
沈放听了这话,却道:“你比我小上四岁,我被发配去西北时,你不过十三岁,如何来陪我。”
这话说得也是。
姜千澄黛眉微蹙,须臾之后,又舒展开,道:“可我就是想早点遇见你,最好比这个时间还早些,在我八岁九岁时。”
沈放不明白这个时间节点有何重要的,停下来,见晨曦给娇妻的面颊洒上一层柔和的金光,她乖软极了,一双乌灵的眸球转动,沈放看着现在的姜千澄,仿佛能看想象到她八九岁的样子。
姜千澄笑道:“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就病逝了,父亲忙于他的仕途,对我有所忽视,将我寄养在外祖家,那个时候表姊妹们都不太愿意与我说话。”
寄人篱下的滋味并不好受,她的童年太过孤单,这也造成了她后来谨小慎微的性格,让她不太容易相信人,也不会轻易把感情交托出去。
而她八九岁时,那时沈放的母亲,应该才生下沈乔小公主,并没有去世。
姜千澄道:“若有第三世,希望我与你早早遇上,最好是青梅竹马,然后......”
沈放挑眉,替她补充好后话:“早早嫁给我,成为夫妻?”
姜千澄被猜中想法,有点害羞,其实她确实想早点嫁给他,她太喜欢他了,一想到若经历第三世,还要重头再来,等十七岁选秀入宫,慢慢成为妃子,她就觉得心急,恨不能和他早早成为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
且万一第三世有变数,沈放没有遇上她,喜欢上了别人,或者天子给他赐婚,他早早娶了正妻呢?
姜千澄受不了这个结局,把心里话说给他听,让他指着天发誓,就算经历第三世,也只能娶她一人,后宫妃子一个也不能纳。
只有夫妻间真的亲密无间,才会如此毫无忌惮地袒露心声。
沈放看姜千澄心急的样子,老实地抬起右手,三根手指头对天,姜千澄说什么,他就跟着说什么,总之都是哄小娇妻开心的话。
但凡一点违背,便天打雷劈。
最后,沈放揽过她肩,道:“再没有人比你更好了。”
“下辈子、下下辈子、所有轮回千世万世,我都会爱你,找到你,娶你。”
她和他,生生世世注定要在一起的。
得了他保证,姜千澄这才满意:“好。”
一轮金色的圆日从东方的尽头升起,温度清浅。光线破云而出,洒落人间,落在二人周身。
你便是这晨色,灿烂撞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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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的路途迢迢,一路上青山碧水,江山浩渺,携宝剑的侍卫簇拥着骑马的帝后二人,驰过西北浩瀚的沙漠,驰过长风飘荡的旷野,驰过繁华市井人家。
千里江山,万里风烟,山川尽在望中。
这是他们的江山,年轻、生机、似春色一般盎然。
远处山坡上,花丛浓郁,花枝沙沙作响,缤纷摇曳。
他们驰向那山野烂漫处。
(第二世·番外完)
作者有话要说: 尾声部分的番外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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