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千澄听他这不善的语气,以为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谁想沈放瞥她一眼,嘴角弧度讥诮:“你委曲求全惯了是不是?沈乔骂你的话那么难听,你都忍得下去,还要去和她道歉,朕从前怎么不知道,姜美人气量如此大?”
姜千澄不知他哪来的火气,只道:“臣妾没有委曲求全,臣妾是打了小公主,心中有愧。”
沈放冷冷地看她,半晌,吐出来一句:“姜美人恐怕不是有愧,是怕朕处罚你吧。”
姜千澄被戳穿心思,知道再狡辩也无济于事,只低垂着脑袋。
沈放道:“你是后宫妃子,是天子的女人,公主见到你也是要行大礼,你宁愿相信朕会偏袒沈乔也不偏袒你?”
姜千澄抬眼,她心思聪敏,脑子稍微一转,突然想通了沈放为何会有如此大的火气,她有点不敢相信,沈放竟然会......偏心自己?
她愣愣地道:“臣妾记住了,下次不会再让自个受气了。”
沈放嫌弃似地看她一眼,后退一步,转身对门外目瞪口呆的小太监道:“让小厨房备膳,朕在姜美人这里用完晚膳再走。”
小太监忙不迭去办。
沈放踱步往里间走去。
昨晚他深夜造访昭仁宫,未曾细看殿里的布置,这会一打量,才发现这处宫殿实在寒酸——
雕梁上的朱漆斑驳,掉落一层灰;帘帐灰黄,雾蒙蒙的像多年未换过。
沈放手搭上支摘窗,轻轻一推,窗台被白蚁啮食,啃得只剩下骨架,洋洋洒落木屑。
沈放抬手伸到姜千澄的脖颈后,将人拉到身前,给她看手上的木屑,问,“这样的地方你也能住得下去?内务府呢,怎么不来人把你这宫殿修葺一番?”
他话语中暗含责怪,姜千澄道:“臣妾去年住进来时,内务府的人说已经宫殿修葺过了,臣妾不好意思再麻烦他们来,后来......也就住习惯了。”
她声音柔柔的,一双明眸也温柔地看向他。
沈放眼底光暗弱下去,搓了搓手指,抹去手中细屑,冷冷地一笑,道:“朕养了好一帮狗东西。”
殿内静悄悄的,太监宫女贴壁而站,谁会听不出帝王话语里的意有所指?
姜千澄问:“陛下,您来的路上是乘轿撵的吗?文和殿离臣妾的宫殿还挺远的,陛下路上累不累?”
沈放不语。
想起他昨夜临时起兴来昭仁宫,顾念地上有雪水,并未让小太监抬轿,而是徒步前来,走了至少小半个钟头,竟从没觉得皇宫有这般大过。
他垂眸,目光落在姜千澄柔和的眉目上,她长眉连娟,清眸流盼,一副良顺无害的模样。
沈放思索良久,道:“明日给你移处宫殿,你这昭仁宫太偏远,朕坐轿撵都要坐一炷香的时间,太麻烦。”
姜千澄微微一愣,旋即行礼,轻声道:“谢谢陛下。”
小太监们进屋,在桌案上摆好碗碟筷子。
焖酥鱼煎得脆脆的,山药鸡汤热腾腾,糯米皮包的枣泥糕,黏糯糯,软爽可口。
再有虾仁乳粥、拔丝芋头,木樨肉,芋儿烧鹅......
姜千澄入宫这么久,除却前日在慈宁宫陪太皇太后用膳,就没吃过这么丰盛的菜肴。
看来刚才皇帝骂的那句“养了好一帮狗东西”,真真是听到了有心人耳朵里。
不过姜千澄素来饭量小,舀了碗白芍桃仁粥,默默啜几口,肚子就饱了。
她走出内间,用薄荷漱口。
安姑姑已在那里等候多时,笑眯眯地看着她,从袖子里取出一枚玉佩,“美人,你看看这东西您认不认识?”
姜千澄目光下移,在看到玉佩上凝固的血渍时,全身的血都往胸口处流去。
她指尖颤抖,问:“这东西怎么在你那里?”
安姑姑道:“这是令弟的玉佩,令弟感谢太妃娘娘在京城外给他安置了住处,把这玉佩送给太妃娘娘,以示感谢呢。”
弟弟把玉佩送给了谢太妃?
姜千澄哪里会信她的鬼话,沉声问:“我弟弟人怎么样?他在哪里?”
“您放心,令弟现下应该是没有什么危险,”安姑姑双手递上一只托盘,“这是给您和陛下备的酒,姜美人,谢太妃之前给您的药瓶,您放在哪里了?”
安姑姑脸上笑容越发的深,姜千澄手紧紧地攥着玉佩,怎会不明白她是何意思。
“安姑姑,那催.情的药,我让下人藏起来了,一时半会找不出来。”
安姑姑早就料到姜千澄会说这样的话,从袖子拿出一个瓷瓶,悄声道:“奴婢怕美人不小心弄丢,早另外备了一份药。”
安姑姑将一颗细小的药丸倒入了其中的一只杯盏中,笑着道:“姜美人,您看清楚了,左边的这杯加了催.情药,可千万别搞错了。”
那托盘送到姜千澄手中,沉甸甸的。
姜千澄盯着杯盏里的酒,良久,道:“好。”
殿内光线暗淡,灯烛摇曳,帘帐被风吹得鼓动。
姜千澄转身,步入内间,坐下后,小心翼翼地瞄了身侧男人几眼。
皇帝接过宫人递来的澡豆,在金盆里洗手,抬头,目光在她那张苍白的脸上盯了一瞬,道:“怎出去了这么久?”
姜千澄微微一笑:“刚刚在外头和宫女谈了几句话。”
沈放没有回话,久久地盯着她,久到姜千澄心中开始打鼓
她柔着嗓音,唤他:“陛下,是臣妾脸上的沾到了什么东西吗?”
沈放让宫人退出殿内,抬手,将她拉至身前,眼睛眯起,眼尾含笑,“似乎真沾上了什么东西,你过来蹲下,让朕仔细瞧瞧。”
姜千澄疑惑,慢慢压低身子,看沈放星眸里倒映出自己的身影,他玉水春山般的容颜倾下,呼吸擦过她的唇,面容与她相对。
他俯下的眼,慢慢抬起,与她对视,眸光暗暗流转,眼尾像是一只钩子,轻轻一撒,就勾到了人心里去了。
姜千澄从未见过沈放用情意绵绵的眼神看她,不免有些愣神。
他冰凉的指尖搭上她的脸颊,将她额前的碎发理了理,轻声道:“是朕看错了,妱儿脸上干净得很。”
姜千澄脸颊微热:“那臣妾可以起来了吗?”
她蹲得腿脚酸软,一起身,人直往前倒去,手慌乱之中,搭上沈放的肩膀,顺势倒进了他怀里。
沈放俯下视线,望着怀中人,道:“你投怀送抱的本事,倒是越来越熟练了。”
姜千澄被这话弄得面臊,想要离开他的怀抱,可安姑姑交代过话回荡在耳边,她眼下也只能硬着头皮,轻轻应下一句“嗯”。
这一个“嗯”字一出,姜千澄从沈放眼底读出一丝讶然,想必没料到她竟然有脸面承认。
姜千澄慢慢坐直身子,勾着他脖颈的手微微收紧,仰头看他:“陛下今晚走吗?”
她另一只手按在他肩膀之上,微微摩.挲着衣料,指尖本是抑制不住颤抖,却因为这一颤抖,撩拨出不同的意味,像池塘里荡开层层的涟漪,也荡开在人的心尖。
沈放轻轻笑了下,姜千澄耳垂红得似石榴,好在她今日确实带了石榴红镶云珠的耳珰,倒稍稍掩盖掉她的羞涩。
姜千澄怕他又像上次一样,吻过她后还要离开,双手都环住他的脖颈:“陛下,今晚留下来吗?”
她语气带上了几分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撒娇,话一出口,唇抿得紧紧的,见沈放漆黑的眸子看着她,未说要走,也未说留下,她心里不安极了,指尖在不经意间,搭上他腰间的玉革带。
鬼使神差地,她指尖在他腰间打圈,“啪嗒”,轻轻的一声,扣子解开了。
姜千澄心也“啪嗒”,跳了一下。
不到万不可以的地步,姜千澄不想让沈放喝那杯酒。
安姑姑想看沈放留宿在自己的寝殿里,至于那杯酒,其实喝不喝无所谓。
只是没料到,沈放手托起她腰,将她往上提了提,俯下他近在咫尺的面颊来,轻轻地,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那一瞬间,姜千澄如遭雷击,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呆呆地看着男人。
沈放手扣住她下巴,逼她仰高脸,与她呼吸缠绕在咫尺之间。
他唇角翘起,用唇珠描摹她嘴唇的形状,一双眼睛与她对视,将她面上每一点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
灯下看美人,别有一番韵味。
沈放松开她的唇,在姜千澄还没回过神,她用手摸着水润的唇瓣时,沈放已拿起桌上的一杯酒盏,送到嘴边饮下。
姜千澄抬头,见那琥珀色酒水在光下泛着熠熠流光,缓缓饮入沈放口中。
她一颗心提到嗓子尖,话卡在喉咙里:“陛下......”
她转头看桌案,托盘摆的位置似乎和刚刚的不一样了。
他喝的是哪一杯?
还是他乘着亲吻她时,把两只杯盏调换了一下?
沈放扭过头,懒洋洋地看着姜千澄,道:“朕喝完了,妱儿是不是也该喝了呢?”
沈放拿起另一只杯盏,送到了姜千澄面前,迫她张开口,将酒水尽数倒入她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