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北坐在食堂二楼的窗户边旁,窗外的阳光暖洋洋地散落进来,他的视线定在食堂窗口前排队的别稚身上。
他没搞清楚他们是怎么选就选到食堂的,只记得刚开始她念了两三个饭馆,然后又给他看了例图,环境一个不如一个,然后她眨眨眼,很无辜地跟他说我们学校附近也没有别的了。
他想她八成是没什么钱。
还跟他说下午有课不能去太远估计,请不起太贵的又不好意思抹开面子,食堂的确是最好的选择,再想坏一点儿,也许她以为这样还能给他留下不一样的印象。
等别稚端着橙色餐盘回来的时候,江淮北还在沉迷于自己的推理之中。
“今天先吃这个吧,”别稚小心翼翼地把餐盘放到桌子上,从里面挑了一份酸菜肥牛给他,然后用纸巾擦干净筷子和勺子,一并放到他旁边,跟他解释:“不算在欠款里的,下次有机会我再请你吃别的。”
这次还没完呢,就想着下次了。
江淮北抬起眼,就这么高深莫测地看了她一会儿,笑了:“是吗?”
“嗯,但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给你点了我平常会吃的。”别稚把另一份奥尔良鸡排饭端到自己这边。
江淮北还在盯着她看,明明就是挺平常的一个眼神,可别稚就是在他眼里解读出不一样的东西,心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点儿虚:“我平常真的都吃你这个,昨天刚吃完。”
江淮北还不说话,别稚又以为自己挑了不对他胃口的菜,叹了口气,一边想着一会儿又要排队等饭了,一边把自己面前的鸡排饭也推过去:“不然这份也给你好了,都挺好吃的。”
饭碗没推回来。
果然是自己选错饭了吗。
然后她只好重新买了一份饭,才又坐了下来。
江淮北身子往后靠,靠到了座椅背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悬在半空,他扬了扬,递了过来:“你手机号,存一下。”
面前的酸菜肥牛还冒着白白的热气,奥尔良鸡排饭还一口没动呢,就已经惦记上下一顿饭什么时候联系了吗?
别稚觉得自己太难了。
她悄悄看他一眼,男人穿着一点儿也不差,从头到脚少说也要五位数,怎么就一顿饭都要斤斤计较,但是说到底也是她欠他人情,他只是让自己请几顿好的,好像也没什么错。
又叹一口气,别稚接过手机,开始一个一个往里面摁号码,存完以后还不忘点一下拨号,然后她的手机也响了起来,她又摁掉,她的手机铃也没声了,别稚才把手机又给他递了回去。
江淮北也看出来了,这姑娘什么都知道。
他把他手机递过去,她存就存吧,还拨过去把他手机号也存了过去,这不是挺熟练的吗。
“我也存了你的。”别稚把手机也掏出来,朝他晃一晃,跟他解释:“这样我没课的时候就给你发消息,如果你有空的话,我就去找你吃饭,行吗?”
“没课都要发?”江淮北弯了弯唇,知道她是借口理由来联系自己,又问:“那你每天没课的时候我都有空,你每天请吗?”
“也不是……”她不是只欠了一顿饭吗,怎么听他的口气要还好几顿,抬眼又看一眼他的表情,还是有点儿凶,唰一下,她又转了口风:“不行吧?”
江淮北简直不知道说什么。
不愧是电影学院,这演技没话说,无意之中就把目的说出来了,说的还那么自然,那么无懈可击。
江淮北简直想给她当众鼓个掌,但又忍住。
然后,别稚点开新建联系人,看着一长串的号码突然想到个事情。
说起来也怪不好意思的,两个人分明都见了好几次面,她却连对方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其实也不能怪她,他们俩见面好像总是找不到一个很好的时机。
别稚想了想,开口问他:“其实,有个事情,你一直都没告诉我。”
江淮北看她一眼,等她下文。
女孩儿的黑发掖在右耳后,小巧的耳垂微微泛着粉色,她正对着阳光,瞳孔比平常要浅一点儿,睫毛也像是闪着光似的,一眨,好像就有数不清的光辉会坠落下来。
这他妈有点儿好看啊。
即使是知道接下来对方可能要套路自己,江淮北还是忍不住这么想一想。
他想,也仅限于想一想。
“你叫什么呀?”别稚怕他误会,开始解释:“就是,我想把电话名称输入一下,但是你好像都没跟我说过名字,你要是不说的话——”
“……”
江淮北愣了三秒钟。
这话他岂止是似曾相识,他可太熟悉了,季临言也这么跟他说过,他刚跟小明星认识的时候,小明星也是这么人畜无害地问他是谁,就连告诉她以后,她都不了解还是把季临言当作普通工作人员。
江淮北宁可大家都活得真诚点。
晴转多云大概就是这么一瞬间,江淮北轻呵一声,反问她:“你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吗?”别稚也纳闷。
他的确没跟她说过叫什么吧?
“行,”江淮北忽地往后撤一点,轻轻地,却把两个人的距离拉开好远:“你不知道。”
别稚见过这种笑,知道江淮北大概又不高兴了。
但是她真的没想明白自己做了什么,她突然有点害怕,像是高中她偷偷藏起考砸的试卷结果不知道被谁翻出来摆在了桌面上。
“对不起。”她也不知道她在道什么歉。
江淮北不想听,拿起筷子,挑出肥牛卷,慢条斯理地放到米饭上,嗤笑一声,表情冰冷又疏离,跟她说:“江淮北,输吧。”
两个人吃了半个多小时的饭,别稚新买的香酥鸡肉饭已经吃了大半碗。
而江淮北的两碗饭都没有吃几口,连酸菜肥牛里的肥牛也只是对付地吃了一口两口,分明这已经是学校挺好吃的饭了。
别稚想了想,又站起身,跑去前面一点的水吧买了两瓶乌龙茶。
“你不饿吗?”别稚问他。
江淮北皱眉,垂眼看了下碗里的菜:“你平时真的吃这个?”
果然是没钱吗。
原来是嫌她们学校的饭。
沉默几秒,别稚还忍不住为自己学校的饭做一下辩解,你把饭吃成这样不是我们学校的饭不好吃,是你的胃口太刁钻:“其实这个挺好吃的,下次,等我没有课,再陪你挑个你喜欢吃的?”
江淮北瞥了她一眼,心里想,你他妈等会儿也没课吧,唇角又勾了起来:“晚上吧。”
别稚没明白。
江淮北又问她:“晚上你也有课?”
别稚摇摇头:“没课。”
“那行,”江淮北拧开一瓶乌龙茶,喝了一口,自顾自地做了个决定:“陪你上完课,你再带我吃饭。”
别稚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你真的要去吗?”
她觉得不太合适,毕竟系里边的课,班上就那么几个人,他们跟老师关系都挺近的,江淮北去了不就一眼认出来了吗。
而且,陪她上课就是为了晚上的一顿饭,这也太那个了。
“不能去?”江淮北挑眉。
“也不是不能,”之前她也见过有人来蹭课,不过是选修,听一听也没什么:“但今天的人只有我们系的。”
言下之意是,人真的很少,会很尴尬的。
江淮北掀起眼皮,拉长着语调,哦了一声,听她这语气跟他没上过大学似的。
大学四年,他们老师教那么多人,除了几个拔尖的,谁能记住你是哪个,搞不好你拿个外卖进门老师还以为你是送外卖的呢:“没事儿,我不在意。”
江淮北刚进教室,就知道别稚那句只有我们系的人是什么意思了。
这他妈,表演系专业课,满打满算没三十个人,彼此还都认识,连上课都跟他们不一样,说好的大学课堂排排坐呢,你们学校为什么是围圈坐呢,是方便开茶话会吗?
别稚转过头,默默地看了一眼江淮北,脸上仿佛就摆了一排字“你看吧我就告诉你了”“这小孩不听劝就是这个下场”。
江淮北更沉默了,两个人就这么彼此无声走到了最角落里,坐下,感受着无时无刻同学们投放来的关爱视线。
江淮北看一眼别稚。
别稚再看一眼江淮北:“我说了只有我们系。”
班上的同学都挺喜欢别稚的,没三分钟,别稚的微信就收到了轰炸,无一例外,都是在咨询她旁边的哥们儿姓甚名谁,又问两个人什么关系。
别稚一边儿叹气,一边儿回复消息,再抬起眼,看向旁边的罪魁祸首。
他居然把脸埋下去了!他是在装睡吗!!!!
一会儿上课的老师是最讨厌学生上课不认真的了,他这不是找死吗!!!!
出于好心,别稚伸手,在桌子底下轻轻戳了戳江淮北:“你是困了吗?还是在装睡?”
答案还没问出来,说时迟那时快,老师已经进来了。
众人的视线又朝这边儿来,不光是同情,大部分人的目光都极其的有神,像是瞪着一出好戏上演,把脸全埋下的江淮北当然不知道,然后,他们就看到老师把包放下了,给了附近同学一个眼神,示意把江淮北叫醒,同学们又给别稚一个眼神。
叫醒吧,不然怎么办呢。
别稚认命地叹了口气,又凑过去。
她把身子压低,慢慢地靠近他一点,因为靠得太近,她说话的时候,气息轻飘飘地落在他的耳边,痒痒的,总是让人想一些别的或是什么,他又突然发现,小姑娘身上有股淡淡的奶香味,很奇怪,明明是婴儿才该有的味道,但放在她身上又不奇怪。
别稚再戳了戳江淮北:“你别装睡了呀,一会儿老师要生气了。”
江淮北当然不能听她的。
他想,这么多人看着我,我他妈怎么能是装睡呢,我是真睡。
可能是进了表演系的课堂,江淮北身上的表演之魂也封印不住了,被她戳着也丝毫不为所动,反而还有往更沉昏睡的迹象。
老师就过来了。
别稚做了最后挣扎,欲哭无泪:“真的不要睡了,不然很危险的。”
然后立刻,马上把身子拉远。
她看到陶老师缓缓走到了江淮北面前,敲了敲桌面儿,声音听起来还挺温柔:“同学,你中午是不是没午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