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的江淮北是个逃兵。
不过好在江淮北平常就喜欢发脾气,林隽清也压根没往别处想,只以为江淮北又犯什么毛病。
林隽清又转念一想,也是,这种女孩看起来就没安全感,好像是只小狐狸,你大冬天抱着她把她暖醒,只要稍不注意她就会偷偷溜走,搞不好还会挠你一爪子。
他也没觉得他们会找这种场里的姑娘,玩玩可以,结婚不行,但怎么就江淮北连见都不行。
林隽清可真是太操心了,觉得自家小孩在这么下去估计是要被憋出病。
一路上,林隽清就没安静过,边开车边絮叨,一副老父亲样儿:“你说说你,睡了就走人,无情无义,现在给人家见个面的机会都不给,人家姑娘多亏啊,东西给过吗你?见面能让你少块肉吗?你不给就不给吧,倒是给我点机会啊,我就觉得人家这姑娘挺好。”
“……”
江淮北又往前踹一脚,倚在车座靠背上,也不说话,开始发呆。
他的确是有那么点不应该,不应该一看见她过来就想逃,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才是心虚。
明明能有更好的做法,比如他下个车,走过去直接把小脏辫撂一边,再把她拽走也可以。
不对,他为什么想把她拽走?
两个人没接到林隽清小女朋友,小女朋友自己倒是来了。
江淮北不太饿,也不想喝酒,有事没事儿地从前面的转盘上夹几口菜,大部分时间都在听他们说什么。
林隽清的小女朋友一直很乖,在饭桌上的确也不怎么说话,她只是在笑。
他偏过头,看到林隽清的小女朋友在给林隽清夹菜,动作温温柔柔的,脸上挂着标准化微笑,说不上高兴,但也肯定是不难过的。
她画着精致的妆容,懂了这个行业的一切规则,想办法生存,她没有错。
江淮北突然想起,林隽清的小女朋友跟别稚都是一个学校的:“林隽清。”
他忽然开口叫他,把筷子放下,却没有再说话。
林隽清回过头,见他盯着蔚芋发神,脸上挂起坏笑,碰他一下:“怎么?又好起了这口?不是最讨厌女明星吗?”
“没有。”江淮北把头偏开,他是最讨厌女明星的,可过一会儿又转过去:“她那天也在包厢里?”
“嗯。”
一个学校的。
她们可能都在学一样的东西。
她们可能都在做一样的事情。
两个人会差不多,都是这样或那样。
江淮北想到别稚会慢吞吞地给人夹菜,被其他人灌酒,然后再做一些这样或那样的事情。
她也可能不会。但是,只要一想到,他就烦躁。
江淮北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天听林隽清洗脑洗多了,还是真的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晚上睡觉,他做了个很奇怪的梦,梦里梦到了别稚跟小脏辫,只不过场景换到了晚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站在人群堆里,看着前面的小脏辫摆了一大圈的粉红爱心蜡烛,还单膝大声表白。
别稚就这么站在台阶上,茫然地看向四周,被小脏辫拉着手,怎么挣也松不开,表着表着,小脏辫还非要给她套上易拉罐戒指。
戒指,还是个易拉罐的。
这都不拒绝。
江淮北可真是太火大了,一秒没犹豫从人群里冲了进去,拽住别稚就往外走:“你这个人不喜欢就不懂拒绝吗?”
“不是有你吗?”别稚说:“你肯定会来救我呀。”
江淮北生气,气里边还带了点不知名的爽,结果一回过头,就发现别稚在笑,脸上满是得意,绕到他身边,用手指尖划在他的腹肌,点了点,沾染了风情:“你是不是就吃这套?”
江淮北是被吓醒的。
这么看起来,他每次遇到别稚,好像都睡不好。
江淮北睡不着了,伸手找到遥控器,把电视摁开,随便换了个台。
已经是凌晨,电视里只有昨天播过的真人秀,又重播一遍,节目组的剪辑搞笑又新奇,节目里的嘉宾一个赛一个有梗。
不知道怎么回事,江淮北忽然想起季临言。
季临言是江淮北最崇拜的哥哥,住在他们家对面的别墅。
江淮北的父母一直都不是很和睦,他们包办婚姻,没有爱情。
两人时常在家推搡,偶尔也会把家里砸个稀巴烂,江淮北厌烦这样的生活,但也只能是厌烦,而后,偷偷跑出家门。
才七八岁的小孩,又怎么能知道往哪里去,他只能在别墅区附近到处乱逛,每次都是季临言把他叫过去,给他端来奶油蛋糕和好多点心。
季临言好像是知道他家里的事情,从来也没有过多的问他,就是这么给他打开电视,和他坐在沙发上一起看综艺。
说起来也很搞笑,他们每次都看同一个生活类综艺,他到现在还能想起节目内容,有一个完全不出名的小明星在厨房烧火,用柴火,一点一点添进去。
小明星的综艺感真的一点都不好,真的像是生活一样,当时他就挺好奇,怎么一个女明星上综艺怎么会不知道制造话题呢,她起码应该不会烧火,然后吹气的时候把自己脸上弄成小花猫一样惹人开心呀。
江淮北每一次去找季临言,他和他都会一起看这个综艺。
但小明星不受欢迎,刚开播,风向就在黑小明星,导演组也觉得小明星综艺感极低,干脆连镜头都少给她。
直到有一次,他又去别墅找季临言,开门的却是综艺里的小明星。
小明星是比电视里好看的多,就是做起事来还是笨不啦叽的,土里土气地跟他说季临言现在出去了,可能要一会儿才回来。
江淮北知道,季临言跟小明星在一起了。
只是江淮北不明白。
季临言长相帅气,成绩优秀,前途光明,不管什么都学的很快。
为什么会喜欢一个笨蛋呢?虽然是个好看的笨蛋。
江淮北总是会问季临言:“季哥哥,季哥哥,你到底喜欢她什么呢?”
季临言当时笑了,他记得他说:“小孩,你不懂。”
“我为什么不懂?”江淮北追问他:“你不跟我说,我怎么会懂?”
季临言说:“因为你还没有遇到。”
为什么没有遇到就不会懂得?
江淮北不明白,只好磨着让季临言跟他讲,一点又一滴,可他还是不明白。
他不懂季临言口中的她单纯又善良,他不懂季临言口中的小明星完全不知道他是谁却能真心实意的爱他,他不懂季临言口中的一切又一切,他更是不懂季临言为什么会那么喜欢她。
再到后来,季家不同意季临言跟小明星在一起,季临言跟家里大闹了一场,身无分文的离家出走,结果不到一周,小明星知道了季临言跟家里断绝关系,没有办法再满足她的要求,于是抛弃了季临言,然后跟别人在一起。
简单来说,季临言一直被利用了。
小明星压根不是喜欢季临言,而是喜欢季临言的身份,喜欢季临言的背景,喜欢季临言给她的机会。
因为季临言,小明星得到了很多很多的机会。
电影电视综艺滚滚而来,不是因为她是谁,而是因为她背后有季临言。
好像这样也没有问题。
可是,江淮北不明白,她怎么能这么会演。
这种演技,怎么为什么没好好用在真人秀上。
那段时间,他最喜欢的哥哥再也没有了笑容,季临言学会了抽烟,学会了喝酒,甚至开始了赌博。江淮北想问为什么,这又有什么大不了。
“小孩,你不懂。”季临言还是这样跟他说,话一点儿都没有变。
但他已经不能再磨着季临言问他为什么,因为这是他的伤痛与疤痕,是他最见不得人的地方。
他一日又一日,放纵自己,沉溺在泥潭。
不愿得到救赎,但愿一蹶不振。
直到季家送他出国,江淮北好些年再没有见到季临言。
他也再没有地方吃到奶油蛋糕。
江淮北躺在床上,单手揉了揉眉心。
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之前的事情了。
江淮北从枕头后边翻出手机,想了想,打开了林隽清的页面,噼里啪啦地打了一行字:“帮我问问你小女朋友,认不认识别枳。”
然后,又删掉,再换上:“明天我想——”
到后来,江淮北也不确定自己要说什么了。
第二天中午,别稚刚出教学楼,又看见了江淮北。
他站在楼梯台阶下的小道,没有开车,也没有带朋友来,只是那么一个人站在树底下,单手插在口袋里,低着脑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一身黑色,身型修长而挺拔,忽地一抬眼,看到了她。
他似乎又在不开心了,嘴角耷拉着,瞥她一眼,又垂下眸,分明是快步向她走过来,又像是有点不情愿。
江淮北站在别稚面前的时候,别稚还没什么真实感。
好像是为了躲仇家下地狱,刚下地狱就在门口遇见仇家,仇家冲你一笑,还问你巧不巧我们一起下地狱了耶。
“嗨?”别稚没忍住往后退了一步,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能干巴巴地套近乎:“好巧呀。”
江淮北站在她的下一截台阶,两个人的视线刚刚好可以平视对方。
他额前有一点儿毛茸茸地碎发,目光冷淡,不知道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出她的尴尬。
江淮北清了清喉咙,眉梢微动:“不巧。”
不巧的意思是?他在等她?
但他明明昨天还不想理她的呀。
“啊?”别稚不明白。
江淮北抬起眼。
少女一身雪白色的羊绒毛外套,整个人看起来毛绒绒的,换了个墨绿色的双肩包,就那么乖乖地背在后背。
她手里还捧着上节课的书本,没有动身子,只是手指不自觉地把书摁了摁,指甲盖最顶头有点泛白,慢慢地往下晕。
看起来,有点儿紧张。
眼皮忽然一跳,江淮北也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到底想证明什么,还是遇到了什么。
曾经不想明白的事情,此刻却像是悄悄埋在泥土里的种子,没有浮出,只是一点一点向下,试图抓牢泥土,试图找稳根基。
思绪被重新拉了回来,江淮北干巴巴道:“你欠我的饭是不想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