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黑牛家留下三斤黑面,一包红糖,沈壁带着黑牛,牵着刚洗过手的儿子,由狗蛋领着去了杜医生那。
杜医生被狗蛋从屋里唤出,仍是一副极度不耐的模样,眼睑撩起瞅了沈壁一眼,嗡声嗡气道:“什么事?”
沈壁的目光在杜医生乌黑的长指甲上停留了一瞬,一指身旁的儿子,“杜医生您好,我是这小儿的父亲,上次小家伙受伤,多亏了您赠送的草药脸上才没有留疤。这是诊金,请收下。”说着,递上了三斤黑面,对黑牛的伤只字不提。
“只是来送诊金?”杜医生挑眉。
沈壁笑道:“是。”
杜医生翻了下白眼,一把夺过布袋,掀帘进屋,“行,东西我接了,滚吧。”
沈壁好脾气地笑笑,领着几人出了院,朝南城门的主街走去。
“沈叔,可是要找别的医馆?”狗蛋凑近沈壁。
“嗯。”沈壁打量着两街,“我记得前面不远,有家左记医馆。”
狗蛋和黑牛齐声吸了口气。
“左家的医馆好是好,就是,”狗蛋迟疑道,“贼贵。”
“沈叔,”黑牛几步拦在沈壁面前,怯懦地捻了捻衣角,眼神躲闪道,“我不用去医馆瞧伤看病,你能不能,能不能把省下的钱……给我。”
沈壁的目光从少年身上滑过,望向他身后小道上走来的一群孩子,他们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肩背上不是背着柴禾就是背着竹筐,本该是上学的年纪,却过早地承担起了生活的重担,他人的压迫和随时来临的枪林弹火……
“沈叔,”久久得不到回应,黑牛忐忑地攥了攥衣角,“不要太多,给个一毛就行……”
收回思绪,沈壁拍了拍他的肩,笑道:“病要看,伤要医。叔知道你们家生活困难,等从医馆出来,我出钱再给你们家买五十斤麦麸。”
黑牛抬头,震惊地看向沈壁:“真的?”
沈壁点头。
左会长一手撑起的左家,是川城、乃至全国最大的医药商。他不但在魔都、川城等地办了多家制药厂,还跟多国药商有来往,用最优惠的价格从他们手里进口大量西药,与之同时,在川城老家亦开了多家医馆,并主张家里的孩子学惯中西医。
沈壁来时瞧见的左家医馆,便是其中一家。
当然这些谢瑶都不知道,要不然哪敢随几人大摇大摆地进去啊。
几人一脚踏进光洁明亮的大门,立马有漂亮的护士小姐姐迎了过来,得知要看伤,一边引着众人往里走,一边介绍道:“你们今天可是来巧了,我们大少今儿在本店坐诊,他最精通的便是西外科,几位请随我来。”
说是医馆,却也是家小型医院了,各个科室都有。
几人由护士领着穿过走廓,停在了外科门诊的门前,“左医生,这位病人的背部被鸟儿抓伤发炎了。”
房间不大,用帘子隔成了内外两间,外间摆了三张桌子,这会儿其他医生不在,唯最里面的桌后坐着位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一身白大褂,斯文俊秀地戴着副眼镜,纤长的手指捏着支钢笔,正在病例上书写着什么。
“进来。”头也不抬。
几人等了会儿,左庭芳写完病例收起,看向几人:“谁看伤?”
沈壁示意黑牛脱衣。
看到黑牛背上的伤,左庭芳面色一沉,“鹦鹉抓的?”
沈壁从儿子手里接过谢瑶,“是它。”
左庭芳瞳孔一缩,冷意从眼角蔓延。
谢瑶后颈一凉,激灵灵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身子一扭将头埋在了沈壁怀里。
“嗤~”左庭芳意味不明地冷哼了声,戴上橡胶手套,拉开帘子,让黑牛在小床上趴下,取来镊子、手术刀、酒精等物飞快地割去腐肉,挤出脓血,洒上白药。
取下手套,左庭芳给了黑牛一根温度计,37度4,低烧。
左庭芳给他打了退烧针。
“好了。”左庭芳洗洗手,回到桌前,刷刷开了药,写了收费单,递给沈壁,“去前面拿药,交费。”
沈壁将谢瑶放在桌上,接过药单看了看。
谢瑶陡然对上一张放大的脸,吓得双翅一展,交叠着护在了身前。
“呵,胆子变小了。”
沈壁:“左医生认识这只鹦鹉?”
“不认识。”左庭芳拿起桌边的书,慢条斯理地打开,翻看了起来。
“哦~”沈壁轻笑,“说来,这鹦鹉来得甚是蹊跷,是小儿于半月前,在城外的臭水沟里捡来的,那臭水沟直通城内的下水道。”
“也不知道它经历了什么,刚捡到那会儿真真是狼狈至极,又是烧伤,又是枪/伤的。”
左庭芳抬头,定定与沈壁对视了片刻,“先生想说什么?”
沈壁一笑,“说鹦鹉啊。”
“我对鹦鹉这种扁毛畜生不感兴趣,若没什么事,诸位可以走了。”
沈壁虽不知,左庭芳见了自家爷爷娇养在心头的宝贝,为何是这等态度,却也不再纠缠,俯身抱起谢瑶,说了声打挠,带着几个孩子出来拿药付费。
看沈壁接过一小瓶酒精,一小包白药和几粒退烧药,掏出三个大洋付账,狗蛋和黑牛脸上的肌肉齐齐抽了抽,心疼的。
踏出医馆,谢瑶挣了挣,沈壁松手,谢瑶忙不跌地落在沈瓒怀里,翅膀抬起还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唔……沈爸爸,太可怕了。
谈笑间便能将你卖了。
沈壁似笑非笑地瞥了谢瑶一眼,没跟它计较,抬腕看了看表,12:43,该吃饭了。
来前,他买了米面、熟食、烟酒,原准备跟休息的舅兄喝上两杯,真诚地道声谢。现在吗,别说喝酒了,便是与那一家子同桌吃饭,他都不愿。
“走,吃饭去。”沈壁也没找多好的馆子,带着孩子们去了开在城门口的一家普通面馆。
狗蛋、黑牛对视一眼,没有拒绝。
面馆里到处挤满了守城的大头兵,一碟花生米,一杯散打的烈酒,外带一海碗汤面,两个黑面窝头,对士兵来说,便是极好的伙食了。
沈壁寻了张桌子,让老板将上面的杯盘收了,一人点了一碗面,一盘炒猪血,一盘猪头肉,外带十个杂粮窝头。
“吃吧,管饱。”沈壁将筷子递给几人。
“老板,”沈瓒抱着谢瑶起身,另要了个碟子。
看着儿子给鹦鹉夹面,沈壁抽了抽嘴角,“它不是吃草籽、坚果吗?”
沈瓒:“瑶瑶什么都吃,不挑的。”
谢瑶悄悄地探爪,目标——猪头肉。
“啪!”
沈壁一筷子打在她爪上,夹起几块给她丢在碟子里,招呼狗蛋、黑牛,“吃,别客气。”
多久没吃肉,一口猪头肉含在嘴里,两人幸福地眯了眯眼,好一会儿才不舍得咽下。
沈壁只当没瞧见,一连给两人夹了几筷子,支着耳朵,听起了周边的八卦。
“听说了吗?”旁边的大头兵叫道,“左会长府上的宋管家,到处在找一个五岁大的孩子。”
“怎么,他家的孩子丢了?”
“哪跟哪啊,”大头兵道,“说是左会长养的那只鹦鹉,被个五岁的孩子捡走了。”
“真的假的?”
“谁知道呢……”
沈壁目露沉思,左大少这里走不通,那他就静观其变吧,反正左会长短时间内不会放弃对“大将军”的寻找,所谓上赶子不是好买卖,如此倒不如留点线索,让左府主动来找。
从面馆出来,沈壁再次迈进粮店,购了五十斤麦麸给黑牛,他背上有伤,沈壁请了狗蛋帮忙背上麦麸送他回家。
与两人告别,沈壁牵着儿子回到苗家。
彼时,一家人刚刚饱餐了一顿,个个吃得满嘴油光,一脸餍足。
“哎啊,妹夫和小瓒回来了,吃了吗?”李凤丫喜笑颜开,谄媚道,“锅里我给你们留了菜,可要再吃点?”
“不用了。”沈壁接过谢瑶,打发儿子道,“收拾行李去。”
沈瓒一溜小跑推开门,不由一愣。
房间里,尾巴正慌乱地把从他藤箱里掏出的旧衣,往里塞呢。
沈瓒小脸一沉,不悦道:“表哥想找什么?”
“我……我的弹弓不见了,我找找。”慌乱褪去,尾巴越说越溜。
沈瓒眯了眯眼,“表哥是怀疑,我偷了你的弹弓?”
“哎呀什么偷不偷的,”李凤丫闻迅赶来,笑道,“表兄弟之间计较那么多做什么?同吃同住这么久了,还分什么你我,你说是吧,妹夫?”
“呵呵……”沈壁轻声一笑,“什么话都让大嫂说了。”
“不过,”沈壁沉了脸,“无凭无据就趁主人不在,私自打开他人的东西搜查,终归……是不妥。”
尾巴今年才十一二岁,太毒的话吐出口,沈壁怕给孩子留下一辈子的阴影。
“行了,旧衣就不要了,小瓒把藤箱提出来吧。”
“大哥呢?”沈壁道,“我和小瓒跟他道个别。”
“他啊,好不容易见了酒,中午可不就多贪了几杯,刚睡下,我去叫他……”嘴里说着叫,李凤丫却站着没动。
“也好,麻烦大嫂了。”
李凤丫一噎,冲儿子使了个眼色。
尾巴心领神会,“姑父,鹦鹉是我跟表弟、胖墩三人捡回来的,城东的掌柜给价五个大洋,先付了一个大洋的定金,你看……”
“所以呢?”沈壁眼睑撩起,漫不经心地瞟了他一眼,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谢瑶背上的毛。
“……”尾巴吞了吞吐沫,“姑父要抱走鹦鹉也不是不行,五个大洋,你怎么也得再付四个吧?不然,我也没法跟胖墩和东城的常掌柜交待,是吧?”
“算数算得不错,”沈壁唇角轻勾,“我记得小瓒上午在山脚说过,五个大洋是他跟常掌柜一个讨巧的说法,不涉交易,更不涉鹦鹉。所以,你需要跟他交待什么?”
心思被拆穿,尾巴窘得满脸通红,却倔强道:“可……鹦鹉确实值五个大洋啊,是我跟表弟、胖墩三人一起捡的,便是不卖给常掌柜,表弟也不能一个人独吞啊。”
“尾巴说的是理,”李凤丫进屋唤了声苗大柱,深恐沈壁介怀儿子在自家住的不好,不愿出钱,急急从屋里出来接话道,“三个孩子一起捡的鹦鹉,拿去花鸟市场跟人家掌柜的看,又是标明价格的,妹夫不出钱就拿走,自家人还好说,胖墩那儿可还等着这钱买粮救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