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请等一下。”
半蹲在地上,还在确认牧野正人伤口的褐发少女回答了看上去一派天真的小男孩。
“我还有点话想问问她，所以还请稍等一下，至少等我问完。”
桑原雪奈皱着眉看着牧野正人胸前严重的伤口,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这道伤虽然没直接切断他的脖子，却也几乎切开了他的半个肺。肩头依稀可见白色的骨头,鲜血也源源不断地正从男孩的伤口和嘴中涌出。放在一般人身上，除非现在立刻把他推进急救室,不然,几分钟后这人就可以直接去三途川渡河了。
“你是森冈唯吧？”没有去看牧野正人的表情,雪奈一边询问着少女,一边站起身，向前两步与物部正太郎并肩而立。
“把你变成鬼的人是谁？”
“唔……”似乎是被雪奈身上的气势所迫,加之情况越发扑朔迷离。还是个高中生的森冈唯顿时显得有些被动。但随即,愤怒与复仇的迫切之心,又让她强硬了起来。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听到这个预期之内的答案,雪奈并没有生气，她只是耸了耸肩,淡漠地回答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什么都不知道就被他设计了的你有点可怜罢了。”
“什……”
“他没有告诉你吧，变成鬼后，若是不好好缩起脑袋做人,会遇到什么糟糕的事情。”桑原雪奈勾了勾嘴角，“让我猜猜,你是怎么变成鬼的？大概是……被怪物袭击危在旦夕？”
“……”
少女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但微微收缩的瞳孔,以及向后退了一步的举动，都在像她面前的两人表达一个答案——雪奈猜中了。
“这就奇怪了。”褐发的女孩挑了挑眉毛，“你说,那个人为什么不自己出手解救你，而是选择用这么迂回的方式让你亲手杀掉敌人呢？我可不觉得他是个普通人类……”说罢，她还瞟了眼身边一语不发的青年。
“不……不可能的……”
冷汗渐渐滑落森冈唯的额头，她的脑子完全乱了，面对陌生女子的发言，竟然一个字都反驳不了，只能不停地重复着同样的一个词。
眼看对方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动摇之色，雪奈再接再厉，继续道：“毕竟这个年头，鬼书不好找，纯正的鬼血更是稀有。活着的家伙们，可是个个都巴不得自己再装得像个……”
“不可能的！柳田先生他才……？！！”
话音未落，意识到自己激动之下已经透露出了恩人的姓名，女高中生慌乱地捂住了嘴，惊恐地看向了对面。但她却发现对面那个诈了自己一通的女人，表情突然变得难看了起来。
“柳田？你说柳田？！”
突然从一个素昧平生，今晚才刚刚遇到的人口中听到这个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饶是桑原雪奈，在这一刻也因为惊讶而睁大了双眼。
“那个柳田，是不是左耳边戴着一个铃铛？！”
“唔……！”说中了。
没想到，对面的灵能力者居然认识柳田先生，甚至还对那位先生的特征十分熟悉。但从对方的表情看来，她似乎对柳田先生并没有多少好感。
“有铃铛又能怎么样！”女孩终究还是没忍住，出言反驳道。毕竟，那位先生在怪物的利爪下救出了她，甚至还给了她复仇的机会。
“他救了我！也没有骗我！”
是的，不管是牧野家二人身为不死者的真相，还是他们的弱点，抑或是成为鬼之后的自己会怎么样，他都告诉自己了。
“想要复仇的人是我自己！我不准你污蔑柳田先生！！”
然而她嘶声力竭的争辩，却只换来了对方的一声轻叹。
“森冈小姐，他确实没有‘欺骗’你。”桑原雪奈摇了摇头，看向女孩的眼神中多了那么一丝丝悲悯。“可他也没有对你和盘托出……你真的不知道，那个袭击你的鱼怪是谁吗？”
森冈唯摒住了呼吸。
又是这个问题。
继牧野正人后，一个与整件事毫不相关的人也对她问了一样的问题。这让她不禁烦躁了起来。
“不管是谁，那怪物都与我无关！”少女喊完这句话，剧烈地喘息着，仿佛自我催眠般地，向面前的二人说道：“是的……和我无关……那种东西，才不可能是我……”
“够了。”
就在这个时候，冰冷的声音伴随着一阵冷风从身后传来。少女本能地往旁便一躲，只听见“扑哧”一声，森冈唯顿时觉得自己的右臂一凉。
“……咦？”
她楞楞地看着掉落在不远处的东西，接着又低头看向了自己的手臂。
空荡荡的右侧身体，向女孩昭示着坠落物的真面目——那正是她的右手。
“啊……怎么……？”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她措手不及，肉体被切断的疼痛感现在才传达至脑部，顿时让她清醒了不少。
“哦？居然能躲开，看起来你还挺有潜力的嘛。”
森冈唯抬起头，看向了发出声音的人。她记得，刚才自己身后，站着一个看上去和牧野正人差不多大的……
然而就在她视线聚焦的下一秒，瞳孔中捕捉到的景象，却让这名少女彻底失去了语言功能。
“无聊的话都说完了？”
那是什么东西？
她身后，原本应该站着一个男孩的位置，此刻，正伫立着一个怪物。
“我说过我很饿了吧。”
怪物的半身还保持着身穿西装短裤的小男孩的样子，但此刻，本应该是头的部位，却消失无踪。男孩的头部，好像变成了什么独立的异形生物一般。那生物蠕动着，渗着不详的黑红色血液，发出着咕嘟咕嘟的声音，不断地改变着形状，无限生长着。
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存在？
“啊……啊……”
森冈唯仿佛一个卡了壳的娃娃，只能断断续续地发出不成人声的呻吟声。恐惧甚至让这个女孩忘记了，自己早已不再是人类的事实。
“你看，我说过了吧，柳田虽然没有骗你……”森冈唯听到了那个褐色头发的女孩，平静的话语。
“但他一定没有告诉你吧……这个世上存在捕食厉鬼的……‘神大人’的事情。”
“好了，话也说完了。”几分钟前还是个孩童的怪物转过身，占据了它整个头部的血盆大口不怀好意地转向了呆愣在原地的女孩。“我可以开动了吗？”
（必须逃跑才行！）
脑海中闪过了这念头的同时，顾不上自己被扯断的胳膊，森冈唯拔腿就往自己身后跑去。
她的速度很快，几乎是一眨眼的空档，便已经逃至了空地的边沿。
然而，就在少女内心升起了小小的希望的瞬间，现实便无情地将那希望的泡影戳得粉碎。
耳边响起了为不可闻的叹息声，森冈唯只觉得自己脚下一空，紧接着，视野中那仅剩的逃生之口忽然消失了。
（咦？）
整个人都因为惯性摔到了地上，腿部的位置传来与右手部位相同的剧痛，看着身旁男人的脚，少女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发生了什么。
“啊……不……不要……”
女孩口中发出了模糊的悲鸣声，用仅剩的一只手，奋力向前挪动着。
森冈唯的身边，站着已经鬼化的物部正太郎。明明是他在少女选择逃跑的瞬间，毫不犹豫地切断了对方的双腿。但此刻，男人的表情却异常平静，金色的眼中毫无情绪，看起来就像是做了一件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事一般。
“咿……不要……救……救救我……”
少女徒劳地挣扎着，却于事无补。
她看向渐渐离自己而去的男人，绝望地悲鸣着：“为……为什么……你……你明明……”
为什么，明明和我一样都是鬼的你，要这么做？
“好了。”
然而，还没等她把话说完，一道低沉而模糊的声音就打断了她。
“来吧。”
不祥的黑影笼罩了早已支离破碎的少女，不似神明的神明张开了嘴。
“成为，神虫的祭品吧。”
救救我……
救救我……
谁来……救救我……爸爸……菜菜子……拓也……
“……妈……妈……”
在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什么东西被碾碎的声音中，桑原雪奈听到了一声小小的啜泣。
那是仿佛幻听一般，转瞬即逝的，小小的悲鸣声。
那令人不舒服的声音停止的同时，巨大而不祥的黑影消失了。
“嗯……”
小小的，身穿西装的男孩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他的脸上，几道犹如裂纹一般的伤口正在逐渐愈合。
“难得啊，很久没碰到过这种状态的饵食了。”
说完，任性的神抬头往雪奈的方向看了一眼，挑了挑眉毛。
“怎么？不忍心？”
“……不是，我刚才从她嘴里套出了点东西来……”少女阴沉着脸，绝口不提刚才听到的声音。“她说是柳田把她变成这样的……”
然后她还没说完，您就迫不及待地把人家给吃了。我的线索呢？我的线索没了啊！
“柳田？”
“之前在涉谷大闹的妖怪组织，最后被奴良组击退了。”感受到了桑原雪奈没有说出口的怨念，正太郎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提醒了一下自家大佬。
“哦！”听物部正太郎这么一提醒，小白才想起了这群毫无存在感的妖怪。“嘛……既然这个小姑娘连我们的存在都不知道，那家伙大概也没跟她透露多少这个世界的情报吧。”
说完，还露出了一个天真无邪地笑容：“你再问也问不出什么的，还是让我吃了比较保险哦。”
“……您说得也是……”
任性的神大人既然都这么说了，那雪奈还能怎么回答？只能磨着牙点头回答大佬说的都对了呗。
“更何况，那边那个不是还活着。”说罢，小白扬了扬脖子，示意了一下还躺在少女身后不远处的小男孩。
就这一小会儿时间，木野正仁身上的伤口已经开始逐步愈合，想必再过一会儿，他那颗已经没有动静了的心脏，也会重新开始跳动吧。
“……有人要来了。”物部正太郎抬起头，恢复了人类状态。
雪奈同样听见了远处的警笛声。
“估计是对策室和警方的人在四处搜索……你们还是先离开吧，这里交给我就行。”
知道这两个民间人士并不喜欢和官方驱魔师们打交道，雪奈也没强留他们。少女一边目送一大一小两个非人类离开现场，一边掏出了手机，回到牧野正人的身边，开始联系另一边的负责人。
“喂，岩端先生吗？”
电话不一会儿就接通了，少女一边观察着依旧处于昏迷状态的牧野正人，一边给对方报告着情况。
“案子已经搞定了，不过我听到了点有趣的情报……你们最好现在过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