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纯洁的灵魂
在确保自己的妻子和女儿不会听到这些谈话内容后,小林正男讲述了一个故事。
一个关于他自己的故事。
那是八年前，一个风雨交加的深夜。那一天，是小林夫人生产的日子。
屋外的雨下得非常大,豆大的雨点伴随着强风拍打在医院大楼的玻璃窗上，发出了些许沉闷的敲击声。
在妻子生产后不久,小林正男便被医生叫来了办公室。
当时的他看到医生发白的脸色，以为是生产出了什么问题,慌忙问起了妻子的情况。
“不,生产很顺利。”医生擦着汗,表情有些犹豫。“和我们预想的一样,是双胞胎姐妹，身体也都很健康……不过……”
紧接着,小林正男从医生的口中,得到了一个非常糟糕的坏消息。
“唔……你大概最好亲自去……去看看‘它’。”
面对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的小林正男,医生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亲自带着这个可怜的才刚刚身为人父的男人，去看了那个孩子。
那个恶魔一般的婴儿。
他们首先去看了小林正男的大女儿。小小的女孩被安置在新生儿房中,正乖巧地睡在她自己那张小床上。
就如医生所说的,小林正男的大女儿完全正常，在身体机能方面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但另一个孩子就不同了。
走进另一间漆黑的屋子，小林正男首先看见的,是守在婴儿床边的一名护士。
“唧————唧——————”
护士身后的婴儿床上，则躺着什么小小的动物,正不断地发出细细的呜咽,仿佛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幼兽。
那是一个非常丑陋的人类婴儿。
她的皮肤凹凸不平，泛着不正常的青绿色。两只眼睛大小不一，歪歪斜斜地长在那小小的脸上,仿佛一个眼睛被缝歪了的破布娃娃。小女孩没有明显的鼻梁，鼻子扁的只剩下了两个可以用来呼吸的小孔。
最可怕的是她的嘴。那属于新生儿的小嘴中，居然长着本不应该存在的东西。那并非普通的人类牙齿，而是尖锐锋利的獠牙。
而这，便是他小林正男的二女儿。
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男人，在看到这一幕后还是被击垮了，他看着那蠕动的，不断发出“唧唧声”的小怪物，惊恐地扭曲了自己的面容。
这是他的女儿？这是他妻子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他们的女儿之一？
但小林正男没想到的是，当他失魂落魄地随着产科医生回到办公室，还有一个更加惊人的消息在等着自己。
“而且……这个孩子不只是外表怪异……”善良的产科医生看着痛苦不堪的男人，同样也是又惊又怕，但他却又不得不告诉这个男人另一件事，
“她根本不喝奶……她想要的是血！”
医生带着后怕的表情讲述起了之前发生的事。原来，这个怪异的孩子刚被接生的护士们取出来，便已经可以睁眼了。而后，天生便长着獠牙的她还趁着值班的护士不注意，干出了一件不大不小，却很严重的事。
这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小的婴儿，溜进了这家医院保存应急血液的供给室。护士和医生们发现她的时候，这个小家伙已经打翻了几个装着新鲜血液的血袋，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喝着这些属于人类的鲜血。
“我很抱歉必须告诉你这些……”医生看着已经崩溃得快要从椅子上跌下去的小林正男，面露不忍。“但你的孩子完全不正常……她简直就像……就像个……”
“像个恶魔婴儿……”
伴随着医生的话，窗外传来刺耳的雷电声。
“不……不——！！”
年轻的小林正男彻底崩溃了，随后，他便做了一个决定。
“我拜托医生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对外就宣称是误诊，妻子实际上只生下了一个孩子。”坐在沙发上的小林正男用颤抖的声线，向目暮警官一行人讲述着自己之后所做的一切。
“我……我当时想……如果有人知道了这件事，我的家庭就毁了！！”男人惊慌地抬起头，求助般地看向身边的警察们。“不仅我妻子也有可能受到伤害，那孩子也无法像正常人那样过上普通的生活！”
说完，他就像是没办法忍受痛苦一般地弯下了腰，用颤抖地双手揪住了自己的头发。
“但是……但是我却下不了手……”小林正男的声音里带上了浓重的哭音，原本揪着头发的手转而开始狠狠抓挠着自己的脸。“所以……所以我……”
“你把那个孩子……抛弃了吧。”桑原雪奈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已经开始抽泣的男人，平静地道出了答案。
“你把她扔到了哪？”
小林正男抬起已满是泪痕的脸，看着那个向他发问的女孩。
“……东京湾的……最大的港口垃圾场……”
最终，他颓然地低下了头，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说出了自己埋藏在心底多年的地点。
“都是我的错……都是……都是我造的孽啊……”
警察们以及作为协助者的桑原雪奈和安室透，静静地看着这个自私，可怜，却又可悲的男人，在众人面前，泣不成声。
谁都没有说话。
与此同时，东京湾那个最大的港口垃圾场中，也在发生着匪夷所思的事。
这天晚上，这片所有废弃物们的墓地，闪耀着比之前任何一天都要明亮的鬼火。
中了一枪的怪物少女赤身裸体地趴在垃圾场的空地上，她虚弱地抬起头，发现自己回到了这个一直生活的墓地里。
“你这个蠢货！！”
那个老婆婆的声音还回荡在她的脑海中。
“现在你失去了你唯一的机会来改变命运！永远失去了！”
（但……我不后悔……）
小小的少女用自己最后的力量，缓缓地在地上爬行着。她的身体里已经连一滴血都没有了，自然也没有支撑自己站起来的力量。
（这样很好……一切都很好……）
在鬼火的照耀下，没有名字的女孩朝着自己的目的地慢慢前进着。
（我真的很高兴……）
神奇的是，明明知道自己正面临着死亡，孩子的脑海中却并没有恐惧。
（我失去了永远变回人类的机会，但我不能为了自己牺牲掉她……）
她回忆着那个躺在床上的，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可爱少女，还有那对爱着她的夫妇，心中竟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
（我不能毁掉他们的幸福，最后我找到了爸爸妈妈，找到了我长久以来想要寻找的东西……这就足够了……）
“呼……呼……”
女孩虚弱不堪地喘着气，现在，她所要做的，便是回归那片本该属于她的黑暗，在那里陷入永恒的长眠。
本该是这样的。
女孩渐渐昏暗的视野前，忽然出现了一双穿着女式皮鞋的脚。
紧接着，她感到自己被一片带着热度的布包裹住，又被一双手轻轻地抱了起来。
女孩已经模糊的视线前，出现了一张从未见过的脸。乌黑的头发，雪白的皮肤，即使她已经无力看清面前的女人，也知道，她一定是自己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了。
鼻尖传来一种非常好闻的气味，女孩子知道的，那是城市里面那些漂亮的人们才会散发出的味道。
怪物少女动了动，她还想要继续去寻找属于自己的黑暗，但却已经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了。而且，面前女人温暖的怀抱也加剧了她的困意。
（这种……感觉……在哪……）
没有名字的孩子恍惚间回忆起了一件，她刚刚在这个墓地苏醒后没多久发生的事。那个时候的她，刚刚在这墓地里饱餐了自己的第一顿饭。还记得在午后的阳光下，她看到了一个破破烂烂的塑料模特。
她还记得，当自己把脸放在那个被阳光晒得暖暖的假人身上时，便立刻睡着了。然而，入夜后，失去温度的假人，便不再给她这样的感觉了。
（对了……就是这种感觉……）
小小的孩子在女人带着幽香的怀抱中，找回了曾经让自己感到依恋的温度。
眼皮渐渐变得沉重起来，她实在是太困了。于是，孩子在这温暖的怀抱中，渐渐沉入了梦乡。
“晚安……”
模模糊糊间，耳边似乎传来了谁轻轻的说话声。女孩子的脑海中闪过了爸爸妈妈，和姐姐的脸，然后又急速消失在了黑暗中。
而她的心，也很快融进了那片无尽的黑暗与寂静中。
看着怀中悲哀而纯洁的怪物静静地停止了呼吸，紧接着，女人抬起了尚残留着温柔之意的双眼，看向与她同样出现在垃圾场的一人一狗，笑了。
“晚上好啊，来自地狱的二位。”
而在怪物少女停止呼吸的那一刻，远在米花町的桑原雪奈也似有所感地抬起头，看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今晚的夜空非常清澈，明月挂在天边，清冷的光辉静静地为众人照耀着回家的路。
既然怪物少女已经消失了，她和安室透作为协助者，并不好在小林家继续呆下去。
“其实那个人做的对……”离开小林家没多久，桑原雪奈忽然冷不丁地来了这么一句。“那个孩子打从一出生就不正常，不管是外表还是习性，都不应该是人类应有的样子。”
说着，褐色头发的女大学生扭头看向小林家的方向：“就算让她活在人类社会里……也不会有好结果的。”
安室透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雪奈，虽然少女说着非常绝情而又理性的话，但他却从她的脸上，看到了强烈的哀伤感。
“可那个孩子，还是原谅了他们……不是吗？”半晌，青年长呼一口气，缓缓地说。
“……是啊……”鼻间忽然有些酸酸的，雪奈咽了咽口水，压住了喉间的苦意，笑着抬起了头。
是啊，即使被抛弃，即使拥有恶魔一般的外表，以活物的血肉为食。那个孩子却在最后放弃了伤害那些近在咫尺的，抛弃了自己又或是对自己一无所知的亲人。
该庆幸吗？生身父亲将她抛弃在了垃圾场，但在这糟糕的环境中成长的怪物少女，却有一个比大部分人类都要纯洁的灵魂。
在那个孩子选择不向自己熟睡的亲生姐姐伸出獠牙的那一刻，她就不再是一头只遵循本能而活的野兽了。
在那一刻，她获得了一颗属于自己的心。
“安室先生……你觉得那个孩子现在，会在哪呢？”
青年看着桑原雪奈，月光投进少女的眼中，折射出了细碎的光辉。
“大概……已经回到那个本该属于她的地方去了吧。”
他轻轻地回答道。
作者有话要说： 怪物少女的故事就到此为止了，其实原作的名字叫地狱少女来着，不过我怕会和之后那部很出名的地狱少女搞混，所以就用了怪物少女这个名字。
怎么说呢……我觉得对于她来说，死真的是唯一的解脱了。就像文中写的那样，她一出生就嗜人血，长得也不正常，这样的怪物在人类社会中……是不可能有光明的未来的啊……
但恰恰是她父亲将她扔去垃圾场这个举动，让死而复生的怪物少女能够在一个没有人类的环境里像动物那样长大，从而也让她拥有了一颗单纯的心。也正是这颗心，和少女自身的愿望，让她最终放弃了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平稳地迎来了死亡……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