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养心殿内。
苦涩的草药味弥漫在殿内,有宫女端着药碗而出,面色肃然凝重。
承言帝的病一日日愈重,别说下龙榻,就连坐起身都是极为困难的,且每日大多时间都是在半梦半醒中。
一碗碗的汤药喝下去仍是无济于事,太医开出的药方仅能维持着圣体不会长久的陷入沉睡。
养心殿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就连殿外的草木也不似往年那般茂盛盎然,风吹过,瞧着略显萧瑟。
便是为此,高贵妃绞尽脑汁,她想着承言帝本就缠绵病榻,心情郁郁,可从殿内看到外面的风景却是如此,根本不利于养病。
于是一盆盆盛开娇艳的牡丹花摆入养心殿,窗外也摆放了绿竹跟瓷坛睡莲,远远瞧着生机盎然,而迎面吹来的风中也带了几分牡丹花香,似能冲淡笼罩在殿内的草药味。
每到晨时,高贵妃便会带着各种不同的药膳前来,来陪承言帝说说话,或带着刚学会说话的小公主前来。
有了高贵妃跟小公主的陪伴,承言帝的精神便是较之前强了许多,只是承言帝嘴上却是逞强,每每高贵妃前来时,他总是表现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怎么只带小公主来见朕,皇儿呢?朕许久不见皇儿了。”承言帝语气淡淡的,似乎有几分不悦,然满是皱纹的眼角却是堆满了笑,因为小公主正用软乎乎的小手拉着他的手呢。
对着自己的女儿,他哪里舍得高言怒语。
高贵妃对帝王的这般口是心非习以为常,她坐在软榻上整理着账本,头也不抬道“小皇子不喜说话,也不爱笑,臣妾担心他会惹皇上不高兴。”
承言帝想说他就喜欢他的皇儿不哭不哭的性子,小公主时常哭闹,还喜欢奶声奶气的唱一些儿歌,颇有些呱噪。
但他忍着没说,怕惹得高贵妃不高兴,她不高兴便是要哭的,到时候一大一小在他床前哭,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驾崩了呢!
承言帝任由小公主坐在床边拉着他的手玩,见高贵妃极为认真的整理账目,若是往日,他唇边定是带了笑意的。
可今日他却是笑不出来的,看着眼前温馨的场景,
他忽而兀自低语“馨儿啊,你入宫多久了?”
听到这个称呼时,高贵妃怔了怔,皇上何时这样叫过她的闺名?
她看向龙榻上的承言帝,柔声道“臣妾入宫,已有五年。”
五年的时间,而在这五年里,她却不知是如何度过的,刚入宫时因家世不高而处处唯唯诺诺,看过了太多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到后来不得不假装投靠皇后以保全自己。
她笑,笑得勉强,“皇上怎么突然问臣妾这些?”
承言帝长长叹了口气,伸手摸摸小公主的头,而后似陷入回忆一般,良久才道“如果朕把皇位传给他人,你会恨朕吗?”
高贵妃没有说话,她怔在原地,静静看着承言帝,心中突然有种不安的感觉。
承言帝笑了笑,笑意带着几分苍白,他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同高贵妃说“公主仍是公主,皇儿也会是皇儿,朕会保得他们安然无恙一世无忧……只是,馨儿……你愿意……随朕一齐……罢了,朕怎么能同你说这样的话呢……”
高贵妃眸间酸涩,她起身,看着小公主稚嫩的脸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如何会不知道承言帝的欲言又止,可她……终究是没有那么深的爱意。
她贪生怕死,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
养心殿外,高贵妃带着小公主穿过回廊,走出去很远,她忽而回身看着殿内的方向,面上带了无尽的怅然。
承言帝的病越来越严重了,有时候,他甚至是糊涂的,连人也分不清,只是这件事,她从未同他说起过。
她不想看着他落寞,他是一国之君,是天子,威严的天子,如何会接受自己变得如此?
在他最后的时间里,她不忍心看着他孤寂离去,每日来养心殿陪伴,也算是她还恩。
她立在原地良久,直到小公主拽着她的衣襟,歪头问她“母后,你的眼睛里,怎么有水?”
……
殿内,安静至极。
太过安静,安静的甚至有些可怕,承言帝静静躺在龙榻上,他眯了眯眸,抬手遮在眼前,却发现眼前还是很模糊。
似乎是从昨日起,他的眼前便像是蒙了一层雾气,什么也看不清楚。
他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也到了烛尽灯灭之时,可他似乎还有一些事没有做完。
一些,很重要的事——
立储一直是他心中郁结之事,从大皇子到三皇子,他的这些皇儿竟是先他一步去了。
他多日不曾上朝,朝中发生的一些事也俱都不知,他也没有那个精力去管了,只是立储一事,仍是迫在眉睫的大事。
国不可一日无君,待他传位后,也可放心的撒手离去。
只是,传给谁呢?
高贵妃的皇子年纪还小、摄亲王与赤亲王又不会善待他的皇子公主。
至于四皇子,若由他继承皇位,无疑是直接定下了高贵妃母子的死期、是将大好江山毁在他手中。
不论从哪一方面来看,四皇子都不是继位的合适人选。
尤其是知晓晨起那件事后,更是让他否决了让陆亦钰继位这个想法!
今晨,有人带着参本都参到养心殿了,且不仅是参本,还带着实打实的证据前来。
至于参的是何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四皇子,且是被人拿捏到意图谋反的把柄了!
这还不算,他的好皇儿还与皇后结党营私,光明正大的从皇宫内劫走了朝臣的女儿!
这不,人家带着参本直接找到他这个当爹的头上了!
承言帝看到参本后脸都气白了,连声骂着逆子,而后气急攻心,一口血呕了上来,只恨不能亲手将那个胆大妄为的逆子打死。
而他这一吐血,直直吓坏了前来参本的太傅大人,苏铭振抬手摸着额前的汗,颤声道“皇上,保重龙体啊!”
承言帝躺在龙榻上,被气的几乎是奄奄一息,他心道,少来假惺惺的,朕都快被你这奏章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