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的居民非常的好客,在他们过来之前,已经将大部分的房屋都空出来让给将要到达的客人了。一位手持拐杖,须发皆白的驼背老者热情地等在小村前。
看到这样大的一支队伍随行,而且个个身着铠甲,老者并没有多问,而是客气地招呼大家进村休息。
房子都是土坏搭建的,低矮而逼仄,最好的一间就是这位老者居住的,比起别的房子要宽敞一些,他是这里的老族长。
虽然村里的人已经集中到一起了,把能让出来的房子都让了出来,可是,住处还是非常的紧张。
皇上和燕王住在一座房子里,这自然是最好的房子了。老族长家的屋子如同燕地最常见的民居一样,一进门正中就是厨房,灶台就搭在正对着门的地方,左右分别是东西屋。
最好的屋子就是东屋,内侍们努力用带来的一些东西将房间布置得舒适一些,但也只是给皇上铺好了一个坐的地方而已。
滕琰与燕王则与皇上同一间房子的西屋。
几位大臣们住在最近的一栋房子里,其余分给军官们。
滕琰重新梳了头发,又用热水擦了擦,虽然她一直穿着蓑衣,但衣服不可避免地湿了不少,她换上了一套主人家小媳妇的土布衣服,用靛青的染料染制而成。大约是只穿了一两次,衣服非常的新。
燕王的衣服湿得比她厉害多了,虽然走了一路,已经半干了,但穿着一定非常难受。滕琰让他换上一套同样是青布的衣服,他却坚决不肯,只是找了个火盆烤干了衣服接着穿上。滕琰知道他嫌弃别人的衣服,也不再劝他。
大家再见面时,互相打量着觉得好笑。除了皇上和云嫔换的衣服是带来的,而燕王的衣服是烤干了再穿的外,每个人都变了样。
池丞相穿着一身的褐色短褂,配上他那一尺来长的白胡子,要多不搭有多不搭,钱大人端正严肃的脸与灰色的布衣也半点不配套,魏延平因为晒得黑瘦,穿了一套土色的衣服真的同修路的工匠差不多,陆伯甫也是一身青布衣,可能是滕琰见过他一身布衣的形像,觉得比别人顺眼,只是他个子高,衣服稍短了些。
互相调侃了几句后,老族长已经殷勤地过来招呼贵客。大家并没有说出真实的身份来,只是顺着皇上的意思在外人面前称皇上为老爷。
滕琰觉得老族长虽然不可能猜出是皇上,但心里也知道是个大官,看他的态度就知道了。
此刻,他正回答着皇上的问话。“回老爷的话,现在的日子好过多了。我们原本就是燕地的人,只不过云中郡早年一直由犬戎人占着呢。因为这里实在荒凉,犬戎人也不大管,只是一年要征上两回钱粮。大家拿不出钱粮来,犬戎人就把东西都抢走。”
“后来,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就进了大山里,跟野人差不多。前几年南边的皇上派了燕王爷到了燕地,把犬戎人都赶走了。我们听到了信,就又回了老家。”
“现在怎么样?”皇上问。
“燕王爷说我们这里太穷了,让人免了云中和北宁两年的税,以后就是收税,也比起过去少多了,日子就一点点地过起来了。头一年回来,连种地的种子都没有,是从官府借的,到了秋天有了收成再还的。”
“第二年,收的粮就全留下了,家家都能吃饱饭。然后又盖房子,又买了牛、家里也添了猪、羊、鸡。”
“要不是这样,今天老爷带来这些人,我们哪里能凑出这些吃的。”
“还有从去年起,我们族里就有十几个年青小伙子去了草原上的新城当工匠,一个月能净得一两银子,一年能干上八个月,去年就娶进来五个媳妇,今年还能有几个娶媳妇的。”
老族长很自豪,对现状也很满意,从他接大家进小村庄时就能看出,他一直没有害怕的表情,说明他对燕地的官府有着很好印象。
皇上问得很细致,大家都认真听着。直到几个妇人把饭菜送过来。
滕琰在屋子里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侍卫们已经拿钱买下了小山村中所有的猪羊鸡等,此时在院子里支起了大锅煮好了。
北方的农家都是在炕上摆上炕桌吃饭,一个妇人就摆好了炕桌,在上面放上了新做好的麦饭,还有从屋子后面菜园里摘下来的新鲜蔬菜,这里的吃法就是洗净后蘸酱,侍卫们将煮熟的各类肉食也用碗盛了端了上来。
摆得桌子上满满的。老族长就请大家吃饭。
皇上吃了一口农家饭就放下了,滕琰看出他不习惯北方这些吃法,也吃不下去这样粗砺的食物,可是带来的点心什么的中午都吃没了。
燕王端了一碗肉汤递给皇上说:“皇祖父,喝点汤吧。”
中午就没怎么吃东西,下午折腾了那么久,晚上还不吃,身体哪里能受得了。滕琰看过去,池丞相和钱大人也是一副难以下咽的样子,倒是陆伯甫与魏延平,可能是本来就是北方人,修路途中大约没少吃这些,表情倒还好。
不过,皇上吃不下去,他们也不好大吃不是?
滕琰看皇上勉强咽下了口汤就又放下了碗,这汤做得也实在糟糕,上面一层的油,又没什么味道。
皇上看了看燕王说:“你收复草原时,路上吃的就是这些?”
燕王点头,滕琰知道,那时他们在路上吃的还不如这顿饭呢。皇上大约是也想到了这些,有些伤感地看着燕王,又拿起了麦饭要吃。
大家也是一片肃然,纷纷端起了碗,燕王能吃的苦,他们也不能克服不了。气氛很沉重。
这真是没必要,又不是忆苦思甜,滕琰笑盈盈地站起来说:“皇祖父稍等一会儿,我去做点吃的。”
滕琰到了厨房,看了看这里有的东西,稻米是不用想了,北地不种稻,麦豆为主,所以主食只有面、麦粒和豆。
蔬菜倒有好几种。
肉也有,刚杀了的羊和猪,还有几只鸡。
皇上并不是多挑食的人,只不过是吃不惯这里的饭菜。滕琰想了想,和了面,揪成剂子,抹上油,几个摞在一起,擀成薄片,锅里放了少量的油,打算烙点荷叶饼。
不过她不会烧火,因此便回头叫侍卫找人,“找一个会烧火的人来。”
“我来吧。”陆伯甫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厨房和屋里一点也不隔音,听到她的话也正常。
“你能行吗?”滕琰不太相信,用柴草烧火,还要配合着调整好火的大小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在昌平时,学会了用这里的大锅,可是还不会烧火。
“你要什么样的火?”陆伯甫笑问。这一句话,滕琰就明白了他是真的会。
“先要小火,”滕琰说:“一会儿炒菜时再要大火。”
几张摞在一起的饼放在锅里,隔上一小会儿,滕琰就将饼翻一下,因为擀得非常薄,与锅接触的饼很快就熟,一层层的饼之间有油,很容易揭下来,再翻一面,又熟一张,再揭下来。熟了的饼放在一个有盖子的盆里,热气不容易散发出去,饼也会变得更软。
揉面、擀饼、烙饼,滕琰手脚不停,陆伯甫的火烧得恰到好处,很快就形成了一个合谐的节律。
“你以前经常烧火?”滕琰一面忙碌,一面同陆伯甫说话。以前她有些不愿意见到陆伯甫,更不用说和他说话了。现在可能是因为她心里已经有了燕王,反倒把过去的那些别扭看淡了,自自然然地说话很好。
“是啊,母亲生病那几年,我经常烧火做饭。现在我也会做麦饭。”陆伯甫感慨地说:“倒是表妹,什么时候也学会做饭了?”
“在昌平时,我还去给守城的战士们做过饭呢。”其实滕琰现在做的荷叶饼是前世学的,那时她是一个人生活,怎么也会做上几道饭菜。更何况她也是北方人,擅长做面食。
“你做饼的方法很特殊。”陆伯甫说。
“这样做很快,”滕琰一面忙着一面说:“而且味道也不错。”
将饼翻个面后,滕琰又到面案那里去将一摞饼擀好,却撞到了一个人。
燕王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站在一旁看,因为他就站在滕琰的身后,滕琰一转身就撞到了他。
“啊!”滕琰差一点倒了,又被燕王扶住。
这样一耽误,就听陆伯甫说:“饼要糊了!”
滕琰赶紧推开燕王,把锅里的饼翻一下,因为手上都是面和油,额上也出了汗,也顾不上看燕王说:“王爷赶紧进屋子里去,你在这里碍事。”
燕王没走,他上前把陆伯甫推开说:“我来帮忙烧火吧。”说着将一大把柴草塞进了灶里。
刚刚下过雨,柴草有些湿,烟就特别多,陆伯甫确实很会烧火,他把柴一点点地放进灶中,又用扇子轻轻地扇,烟还不明显。可是让燕王一下子塞进了这么多的湿柴,马上就冒出了滚滚浓烟来。
滕琰被呛得一阵咳嗽,眼睛也熏出了泪,再看燕王,他蹲在灶前,受害更为严重,不但又是咳嗽又是流泪的,脸上还不知怎么蹭上了一抹黑,在他白皙的皮肤上分外明显。
滕琰实在忍不住,指着燕王哈哈大笑。
陆伯甫在一旁提醒,“饼恐怕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