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把闷在心里多年的话都说出来了,燕王看起来比刚刚有一些精神,“明天我先不去了,重新再择日期,斋戒后祭祀?”他的话有些犹豫,皇家祭祀是非常重大的事件,有钦天监择吉日,还有很多相关的部门协同准备,并不能随意改动。
“祭祀最重要的是心诚,其余都是形式。还记得我很喜欢的一位女子,她身着彩衣为她心心相念的丈夫上坟,就是想让她的丈夫看到他最喜欢的样子。”
“我怎么做,父王和母妃才会高兴呢?才能为母妃赎罪?”
其实滕琰也不知应该如何,但她还是想了想说:“王爷可以为死在大火里的人做上七七四十九天的道场,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再找出那时的名单,给所有死者的家人一笔抚恤金。”
“好,明天回来后就让人去办。”燕王轻声说:“有你在我身边真好。”
“我会陪着你的。”滕琰安慰着他说:“睡一会儿吧。”
“不,你陪我聊聊。”
“好吧,说什么呢?”
“我小的时候,只有内侍和宫女陪我,母妃不让我跟东宫里的弟弟妹妹们玩,说他们会害我。那时候我最盼着舅父们来了,三位舅父都特别疼我,我还记得自己坐三舅父的肩膀上去逛京城,等我大一些了,三位舅父经常带我骑马、练剑、学习兵法。祖父考较我们的时候,我从来都是第一,都是舅父们的功劳。”
“听说你外祖父和舅父们当年有从龙之功,武功兵法自然是好的。”滕琰应和着。
“是,我外祖父当年有万夫不挡之勇,但他对外祖母极好,三位舅父和母妃都是外祖母所出,母妃从小就受宠惯了。她不喜欢父王姬妾众多,又是急脾气,最后和父王闹得离心离德。”
“你母妃是个真性情的女人。”这样的人不适合在皇宫中生存,滕琰想她要是嫁个好丈夫,日子会过得神采飞扬吧。
“果然你不会看不起母妃。”燕王叹了口气说。
“我也是女人嘛,自然能理解她。”理解归理解,滕琰觉得太子妃真的心狠,杀了那么多的人,把儿子孤零零地抛弃在人世。不过,她也是一步蹋错,便没有回头路了。
“小时候母妃常招林表妹入宫,让我们在她面前玩,那时候母妃很开心,可后来,我去文华殿读书,几天才回东宫一次,她开心的时候越来越少,只有表妹去陪她时她还能笑笑。”
“舅父家的表妹只比我小一岁,她总是穿得很漂亮,像一只花蝴蝶。我写字,她就给我磨墨,我练剑,她就在旁拍手叫好。我虽然表面上不怎么理她,其实还是挺喜欢她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我后面。”
“你母妃恐怕也是希望你能娶她。你现在手握重权,终于可以帮他们了。”
“我这次回来后,已经向皇祖父请求赦免林家,皇祖父已经答应了,过一段时间,林家就会回京城来。”
“你也可以让林家去燕地,如果你想娶林表妹,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让你皇祖父接受她。然后给我报个病亡,你再将林表妹娶进门,好好待她,也算是报答林家了。”
“我已经给林家准备了宅子和一些银钱,他们回来后生活不会有问题。不过,我没有想娶表妹。”燕王的声音有些羞涩。
滕琰想起来他不喜欢女人,而且她也明白大约是当年太子妃的行为对他的心灵产生了影响,所以燕王才如此讨厌女人。“没关系的,不娶林表妹也一样能关照林家。”
“其实我只是怜惜表妹的遭遇,并不是多喜欢她,这么多年了,差不多忘了表妹是什么样子的了。”
“王爷喜欢谁都行,只要是真心的。有一个地方,男人还可以和男人结婚呢,只要是真心相爱,大家也一样会祝贺他们。”
“那怎么可能?”
滕琰特别提起这事来,也是想让燕王不要对自己同性恋倾向有心理障碍。今天,她被燕王的苦难经历感动得母性情怀大发,主动帮他梳理心理问题。“还记得我对你说过吧,真正的感情是让人尊重的,男人和男人也一样有真正的感情。他们成亲后,可以领养一个孩子,组成一个幸福的家。”
“嗯,你总是知道这些稀奇古怪的事。”燕王有些含糊地说。
“等你不再被这些不快的往事困住的时候,也要找到心爱的人,开开心心地过日子。”
“好,我会的。”
滕琰听燕王的声音越来越低,呼吸声也越来越平稳,知道他终于睡着了。等到林公公掀起了帘子向里面看时,就招手将他叫来,让他帮着自己把燕王的头从自己腿上挪下来。
但只轻轻一动,燕王就发出了一声低语,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一直抓着她的裙子的双手攥得更紧了。林公公为难地看着滕琰,眼里满是祈求,他是想让滕琰不要再挪动燕王了。
滕琰叹了口气,无奈地点了点头,在林公公的眼里,只有燕王,只要燕王能睡一会儿好觉,滕琰的腿麻了算不得什么,就是断一条腿也无所谓。她只得看着林公公为燕王盖了被子,又体贴地为自己摆好靠垫,披上披风。
闹了这么久,恐怕离出发也没多久了,滕琰闭上眼睛睡着了。
滕琰觉得自己刚睡着,就被人叫醒了,飞珠带着晨风她们过来帮她梳洗,而燕王早已经出去了。被当枕头枕了半夜的腿果然麻木得不会动,滕琰又揉又捏,并用冷水洗了脸,任由飞珠她们帮自己穿好礼服,打起精神走出了大殿。
燕王与赵祯不只是要拜祭睿太子夫妇,还要祭祀吴国的列祖列宗,皇上下旨用了卤薄仪仗。三更天,由车驾、乐队、禁军、御前侍卫、内廷侍从、官员等组成的队伍已经到了燕王府恭迎。
在仪仗队伍中,士兵手执金锣、旌旗、幡幢、宫扇和伞盖,冠盖云集,五彩斑斓,气势惊人。
滕琰上了为她准备的车驾,八匹马拉的辂车,以红缎装饰,里面宽敞舒适。滕琰打开飞珠放进来的食盒,几样精致的面点和小菜,还有装在盖碗里的热汤面。飞珠总是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滕琰大吃起来,一夜没怎么睡,早就饿了。吃饱了后,把食盒装起来,摘下头上的三凤冠,脱了绣金镶宝的外衣,还有靴子、袜子,躺到了车里,盖上厚厚的貂皮披风。她要好好补一补眠。仪仗走得特别慢,车上平稳得很,要两个时辰才能到达帝陵,到时候晨风会过来叫自己起来。
滕琰已经快睡着了,感觉上来一个人,她挣开眼睛一看,是燕王。
去祭祀的路上应该俨然端坐的,现在被人抓了个现行,滕琰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想睡一小会儿,又怕压皱了衣服。你怎么过来了?”
其实燕王应该同她一起坐这辆辂车的,但滕琰在上车时,看见燕王骑着马走在前面,知道他不喜欢坐车,滕琰就没想到燕王也会上车。
“我也想睡一小会儿。”燕王笑着说,也像滕琰那样把玉冠、外衣和靴子都脱了下来,又看一眼滕琰露在外面的一只光脚,把袜子也脱了。
车上再宽大,躺了两个人也局促起来,滕琰有些别扭,只得装作不在意,面向车壁,闭目不言,没多久就睡着了。
滕琰再醒时吓了一跳,辂车外有人大声地说:“请燕王与燕王妃下车。”
已经到了?晨风怎么没过来叫自己?她一定以为燕王也在里面,自己不会睡觉的。这可怎么办?要出丑了!
“到了下马碑了?”看得出来,燕王也是刚醒,一侧的脸上压在下面还有些红,但声音听上去非常清楚。
“是。”外面的人回答。
“后退一百步,本王与王妃要步行以示恭敬。”
“是。”
滕琰佩服地向燕王示意,真是有急智。赶紧拿起衣物穿了起来。外衣还好,只是金冠,自己实在不知道是否带正了。转身去看燕王,也差不多的境况,两人互相帮着,收拾整齐,已经退后了一百步,有人过来通知。
滕琰同燕王一同步行进了陵墓,后面跟着赵祯,祭祀祖先。最后到了供奉睿太子夫妇的正殿,行了了礼后,燕王对赵祯说:“你去东西配殿行个礼。”并对礼官们挥了挥手,让他们也下去了。
东西配殿供奉的是睿太子的侧妃、侍妾和子女,都是一起在火灾中去世的。当年睿太子妃做得很绝,太子的四个侧妃,生了孩子的侍妾,还有除了燕王和嘉和郡主外所有的子女,都一网打尽。
葬身火海的主子有五十多个,孩子有二十多,还有一百多的下人。听说只有几位不得宠的侍妾侥幸没被叫去参加这场死亡宴会,后来都按例送到皇家的道观中去了。
睿太子妃对睿太子及其姬妾的恨意可见有多深,燕王受其母妃影响,恐怕也对睿太子的姬妾没有好感,故而仗着身份比他们都高,并不亲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