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些女孩被卖到了下九流的地方,要么就当了童养媳,滕琰无法忍下心来。她不由自主地买下了不少的人,然后决定将她们好好养大。其实,滕琰收留的虽然有几个大姑娘,但大多数还是孩子,更不用说在路边拴捡来的刚出生不久的女婴。
这些情况燕王知道吗?
滕琰不确定。
她按了按头,让自己清醒一点,开口说:“世上的女子,比男子不容易,人们都说男子尊贵,女子卑弱,女子要未嫁从父、即嫁从夫、夫死从子,自己就不能随心所欲地过日子。家里穷的,还把女孩当货物一样卖掉。我收养这些女孩,就是不忍看她们被轻视、被虐待。女人同男人一样,她们也同男人一样有感情,有思想,也是独立的人,我想给她们一个好的环境长大,能过一种更好的人生。”
“我对她们并没有非份之想,或者是不当的行为。我把她们送到我家的庄子里,让家里的管事妈妈来照顾她们,等她们长大了,再为她们安排将来。如果说这样就是怜香惜玉、处处留情,那我就是好了。”
“燕王,我们一直在一起,别人不信任我,你也不信任我吗?”将杯中的酒一口喝了进去,滕琰眼睛却盯着燕王不动。
要是能告诉燕王自己也是个女人就好了,也不用费这么多的口舌,她在心里默念。
燕王在滕琰说话时,不动声色地泯着酒,他体力好,看着就比滕琰精神,直到滕琰最后一句话说完了,才坚决地说:“我知道外面的传言不可信,连我给的美人你都没收,别人也未必在你眼里。但你收留孤女也就罢了,只是这个不行,淫奔不才,这样的人进了你的院子,别人会怎么说你?循私、好色,□□,你的名声就全完了。”
燕王两次提到了名声,滕琰明白,原来她以为燕王恼的是她循私,现在看,燕王与所有的显贵都一样,从骨子里认为自己高人一筹,所谓遵纪守法,只是对着别人,并没有真的介意滕琰留下这两条命。但燕王介意的是滕公子的名声,这是真心为她着想。
滕琰何尝不知她的行为会带来什么后果呢,如果有可能,她也想给这个只能在燕王政坛昙花一现的滕公子留个好名声,将来也是滕家的一个招牌啊。
不过,为了隐瞒住身份,她只能选择带飞珠出来,为了救这些可怜的女孩,她宁可不要名声。
但她还是被燕王感动了,一直以来,燕王对她确实以国士待之。燕王天性严肃,对手下的官员往往不假辞色,只有对郑先生和自己,尊敬有加,甚至对自己还多了一分郑先生没有的亲近。
燕王对她的亲近,实在是把她当做肱股之臣、知交之友。而她呢,因为瞒了身份,必然要辜负了这知遇之恩,不免会有内疚之意。
滕琰就是这样一个人,别人对她冷言冷语,她不会善罢甘休,但谁对她好一分,她也会十分回报。
滕琰把刚刚想好的借口都抛之脑后,正色说:“王爷,我的想法与你不同,你说大妞淫奔不才,我倒认为她至情至性,不计权势、财富,追求真正的感情,这样的女子,我深为佩服。
啪!燕王满面怒容,把手中的玉杯摔了出去,杯子碎成了几片,杯中的葡萄酒洇了开来,红彤彤的颜色看起来憷目惊心。
真是头脑僵化的古人,这就能气成这个样子?滕琰还是第一次看见燕王如此失态,平时他总是一付面带微笑的样子,当然他的微笑从未让人如沐春风,但起码有着一种胸怀宽广,包容万象的风度,就是发了怒,也一样是面色如常,不急不徐,只是语气严峻得如寒风割面一样,象这样把东西摔了还真不是燕王的作风!
不过,滕琰还真不怕这个。本来只是想就大妞的事好好交流一下,现在她倒是想把这个理好好辩一辩了。
她从水盆中拿出了两只梨子,冻梨外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壳,梨已经化好了。滕琰熟练地用两只梨子互相敲击,去掉了冰壳,硬梆梆的梨的变软了,用清水再洗一下,递一只给燕王,自己拿起另一只咬了下去。
黑色的冻梨,里面是雪白的肉,又酸又甜,凉丝丝的,非常的可口,让滕琰精神一振。
看燕王根本就没看那个冻梨一眼,滕琰就劝他说:“尝尝,这是我们燕地冬天最好吃的水果。”
燕王虽然没有尝,但滕琰温和的态度使燕王的脾气也不好再发下去。
“《诗经》首篇是什么?”滕琰语气一转,高声问道。
看燕王不吭声,自己答道:“是《关睢》,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管你承不承认,一般男女,到了一定的年龄,都会自然而然地喜欢上异性,有自己倾慕的对象。”
“张柱和大妞,两个年青人,可能是青梅竹马,从小就订下婚约,只是因为两家都很贫穷,就被活活拆开了。可他们互相爱慕,这种真情是无法阻挡的,于是他们宁可冒着被抓回来打死的危险想要逃走。”
“他们不是坏人,更没有伤害别人,要说真的有错,不过是欠了五两银子还不上。他们难道是故意不还的吗?当然不是,而是实在还不上。要是有这五两银子,当初也不会被分开了。现在就为了这五两银子,非要用两尸三命来抵吗?”
“现在不只是五两银子的事,他们做出了无耻之事,自然应该受到处罚。”燕王收起了怒火,他大概也觉得失了风度吧,但态度一点也没有松动。
滕琰见燕王反驳,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开始,有了争议不怕,怕的是根本就听不进去,一根筋的认为自己就是正确的,如果那样还真就讲不通道理了。现在这个局面还有可为,也调整了自己的态度,说:“他们并不是坏人,你看那个张柱,连五两银子都拿不出来,大妞还要跟他逃走,他们的感情多么的真贽!他们并没有伤害谁,而是别人伤害了他们。”
“按你这么说,他们有感情,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那么还要律法做什么?”燕王质问。
“律法是应该遵从的,不过,律法不等于生活的全部,尤其张柱和大妞的事还不是由官府按律处理,而是由宗族按族规设置私刑,宗法家规不能算是真正的律法,况且法亦不外乎人情,鲜活的生命不应该就这样消失。”
“对于这种私奔之类的事,或许是逆大流而存在的,但王爷细想,似乎只有少数卫道士才真的深恶痛觉,而古往今来,一般的人谈到“私奔”,联想到的是两情相悦的真挚爱情,总会有一种同情由然生,甚至还会送上美好的祝福。”
“就象为大家广为传颂的“红拂绿绮”的故事。”
红拂是隋唐之际隋司空杨素府中的歌妓。因手执红色拂尘,故称作红拂女。红拂女身处杨素府,一颗芳心却倾心于同在隋朝为官李靖,为了爱情毅然与李靖私奔,帮他红袖添香,养育子女,成就了一段美满姻缘。
“绿绮”讲的是武帝时期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私奔故事,“绿绮”实际就是司马相如弹奏的一张琴。司马相如原本家境贫寒,徒有四壁,但他的诗赋极有名气。一次,司马相如访友,豪富卓王孙慕名设宴款待。酒兴正浓时,众人说:“听说您‘绿绮’弹得极好,请操一曲,让我辈一饱耳福。”相如早就听说卓王孙的女儿文君寡居在家,才华出众,精通琴艺,而且对他极为仰慕。司马相如就弹起琴歌《凤求凰》向她示爱。文君听琴后,理解了琴曲的含意,心驰神往。她倾心相如的文才,为酬“知音之遇”,连夜私奔相如府,缔结良缘。
滕琰缓缓地讲述了红拂绿绮的故事,这两个故事在这个时代都已经发生过了,也可以称得上老少皆知,滕琰挑出来说也是让燕王注意到几百年来人们的评论,总体来说,大家还都认为这是佳话。
“人们对私奔能够报以宽容的态度并不奇怪,人性本来就有善良的一面。也许,私奔是违背常理、违背道德。但道德的真理是什么,规矩的依据又是什么?所谓的常理,不过是一种惯性思维而已。大家都认为是对的,就真的是对的吗?管子说,古者未有夫妇匹配之合,野处群居,可见几千年前人们的想法与现在不同,而再过上几百年,上千年,这种惯性思维还会发生改变,但不管怎样改变,真挚的感情就象唯美的火花一样,总是值得尊重和爱护的。”
滕琰的话音消失了,燕王却不再开口。一下子就让能把别人出生以来的思想全改了,基本上是不大可能的,但滕琰从燕王沉默的态度中感到了他的迷茫和妥协。
如果不是今天太累了,滕琰还想进一步说服燕王,但现在这样也算是达到她的目的了,就又说了句:“有一位诗人说过,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这两个人倒是至情至性的人,我觉得很很值得钦佩,所以一定要帮他们一把。五十两银子也给了于家,人我就带走了。”
燕王也有些没精神,垂下了眼睛说:“随你处置吧。”
有了这句话,滕琰吩咐了几句,就马上回去休息了。过了几天,把这两个人和她新收养的几个女婴送回了燕都。这事就这样告一段落,燕王没再提起,也没再干涉,滕琰自然也不会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