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琼听了心里头更不是滋味,堂堂的龙太子，竟在蟠桃园里做下人的活计。
她问道：“你在这处要待上多久？”
“奴尚有三百年便蜕真龙了。”敖澈道：“三百年后便该毁一回肉/身，遭一回劫，再发往极寒之地去。”
子琼抚着下巴想了两回,道：“不若本尊收了你当弟子,日后若真降了罚,本尊还可替你周旋一番，如此一来便免去种种苦处。”
敖澈自知是戴罪之身,又早听闻逍遥天尊座下弟子是当今的新任魔神，收魔人为徒本就令九重天不虞，更何况再加上他这么个罪族太子？
而逍遥尊一介天尊,能有此心已是大大出乎他意料。
敖澈性子善，若别人对他有一分好,他便千倍万倍地记着,于是愈对邂逅一面的逍遥尊感念，又使了些私心，只道：“天尊心慈，敖澈都记在心里头。只是九重天威严,敖澈万万不可以戴罪之身造次,若是天尊因奴受了牵连,敖澈却要悲痛一番了。”
少年殷切赤诚,恨不得将心里头的热乎劲一股脑地倒出来。
虽说自出了天牢后,碰着的神侍们也未多做出挖苦之事，可昔日龙太子沦为阶下奴,免不了有小人得势的阴嘲暗讽一番。普神更是避之不及，生怕离龙族过近沾染罪责；而今日碰着的这位素未谋面的素敛尊，却是实实在在替自己着想的。
敖澈心肺俱暖,殷切道：“天尊的心意敖澈领了，若是天尊心怜敖澈，往后只多往蟠桃园走走便是，敖澈总在这儿候着。”
又说了会子话，子琼跟子景才慢慢地往回走。
子琼啧啧道：“可惜料儿的，若是能收在座下多好。”
“逍遥尊宅心仁厚，普神对罪族之人大多是避讳的，逍遥尊却仍有慈心。”子景拢一拢袖子，温声道：“可见龙太子对天尊感念之心。”
“看不过眼罢了。”子琼随手揪了垂在头顶的花叶，指甲一掐溢出汁水：“若真是弑神的大罪，罚也就罚了，可这一落生就带着罪，担着整个族人的罪，哪能不叫人心疼。”
说罢又随手扔了花叶，随手从袖里抽出鲛帕拭了拭，将鲛帕也随手弃了。
而后二人各回寝殿自是不提。
转眼，到了玉皇犒赏诸神的日子。
神界已近万年没的战事，犒赏，犒哪门子的赏？不过是借机敲打一番众神。
九位天尊一应落了座，众神且在后头行了礼，也落了座。
尚神殿上通穹顶揽星辉，下盈玉阶腾云帏；玉皇同王母并坐在高位上，立在陛下的侍子号着嗓子喊“昊天金阙无上至尊自然妙有弥罗至真玉皇上帝并上圣白玉龟台九灵太真无极圣母统御群仙大天尊功德无量，慈悲——”
逍遥尊拿袖子遮着嘴，往素敛尊那边儿靠着咬耳朵：“这气儿可真长，要让我上去号这么一嗓子，一准儿厥过去。”
旁边的几位天尊也听见了，乐道：“逍遥尊若是上去，玉皇可得吓坏了。”
众人说说笑笑一通，却见上首坐着的两位脸色变了变，随即见传侍的鸾鸟扑腾翅膀飞进来，嗓子尖着嚷：“魔神大人亲临——”
新任魔神虽说确实有向九重天示好的意思，可两界积怨多年，哪是这么容易便了了的事？但面子上得过得去，因此九重天也确实往魔界递了帖子请。
一个敢递，一个敢接，接了还敢来。
少年魔神一身玄衣，在一众披丝束素的白衣神仙里格格不入。
一路走进来，先给玉皇王母擎礼，擎的是平礼；又转身给师尊端端正正擎了大礼。
玉皇在上头咳一声：“久闻魔神身子抱恙，未曾想真赏了几分薄面亲临尚神殿。”
青垣笑道：“是师尊教导：与人为善。本座与九重天一向交好，自然当忝列众神一回。”
众神心说可赶紧拉倒吧，逍遥尊什么时候正眼瞧过九重天，她哪根儿筋搭错了能教你这个？
可到底不敢这么说。王母顺坡骑驴，点头道：“神魔两界自当情谊长青，甚好，甚好——”
众神附和，连什么“情比金坚”之类字眼都能抖搂出来。
仙姝随乐起，青垣在尊位上坐着，眼神往师尊那边看去，冷不丁瞧见师尊身边多了个人。
“那是谁？”
录侍立在身后，低声回道：“那位便是新晋的人神，也赐了天尊之位。”
青垣屈指弹弹杯子，又道：“过阵子师尊亲到魔界小住两日，你吩咐着将偏殿收拾出来，熏得香仔细挑着，师尊不好浓香。”
录称是。
又说：“将烟丝都收了，藏严实些。”
录仍称是。
子景道：“……在凡间时，帝王犒赏众臣也大抵如此，如此看来，神凡倒颇有相通之处。”
子桃嗤道：“此话倒是有趣得很，凡人本就是神消遣时造出的玩意儿，自是一言一行皆仿着神——赝品又来相通之说？”
这话呛人，子景但笑不语。子琼心思却没在这上头，她偏头看方才来添酒的一众侍子，里头有个身影一闪而过，是敖澈？
礼乐毕，众神平日里难得一聚，举着酒杯推觞换盏的好不热闹。
青垣与玉皇王母等人堆着假笑应酬，余光却瞧见师尊离了人群往边上走，直直走到一位年轻神侍边上，两人谈笑甚欢。
“逍遥尊不若将龙太子收在座下。”
一句普神的玩笑话飘过来，青垣收回目光，同玉皇接着说方才未完的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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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珏尊回了寝殿。
寝殿里一应是素白玉床、白木隔断之类，他自晋位后便没再添置，殿里头跟样板房似的毫无生气。神侍也是上头拨下来的几个，因侍奉的是人神，因此有些懒散，他也不大管。
明珏尊进了殿，只吩咐神侍退下去，自己坐在桌案前出了会儿神。
无意间一抬袖子，袖子里悠悠飘下去一张素白鲛帕，折痕整齐，帕子上染了些红的绿的花叶污汁。
这是逍遥尊先前擦过手的那张帕子。
明珏尊将帕子拾起来，低头瞧了一会儿，又收回袖子里，转身往暗室走去。
寝殿大多有暗室，这是连九重天都不得轻易窥探的地方。
他施了咒，暗室门隆隆一开，半空浮着的明珠应人而亮，将暗室照得通明。
暗室里藏的却不是什么珍宝。
明珏尊将鲛帕庄重摆在玉台上，而后重新立在下首，庄重瞧着玉台上陈列的种种藏物。
都是逍遥尊用过的东西。
她拭过手的鲛帕，她润过唇的酒杯，她掷过的残碎玉珠，她掉在地上的玉簪……
最上头悬着逍遥尊的画像。
人敬神，逐神而明。
明珏尊被命推到她身边，却不敢再朝他的神迈进一步。
这是他唯一的神，令昔日孔让一眼忘魂，自此再也回不了头的，神。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写冷融大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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