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兆风是万万没想到还得亲自见阎王。
朱清文却向前一步拦在沈兆风前头,对白无常擎了擎手,不卑不亢道:“冥使大人得罪。虽是冥王大人有请,可仙家人进冥界,却需损耗不少灵力。若非要去冥府走一遭,在下可代师父前去。”
蓝衣少年挡在她前头,脊梁骨挺得笔直。
白无常打量了他一番,笑一声,说道:“大公子护着师父,奴家自然是体谅的。可既是沈少主有求于冥府,自是亲身前去才显得诚恳。再说奴家不过是个传话儿的,这等大事自是做不了主。还是说——”
白无常晃了晃手里的链子,当啷当啷一响,触手霸王龙立时一声闷吼,声音隆隆震颤人的鼓膜。
“还是说,沈少主连冥王大人、冥府都不放在眼里了?”
朱清文仍是一动不动。袍角飘飞,不知是因为妖风,还是因为周身震颤的灵力。
孔清溪一甩赤纹袖子闪身挡到沈兆风身边来;身后铮地一声,莫清源将银剑出了鞘。
白无常眯了眯眼:“沈少主倒是教得好弟子,仙家便是如此求人做事的么?!”
可nm这玩意儿沈少主也急啊。
仨徒弟个个跟小钢炮似的,这也不是沈少主的意思啊。
沈兆风虽然怂,可徒弟架子都摆好了,那她这个当师父的面儿上就不能露了怯,礼数也得做足。
再说几位弟子也从不肯老老实实听她的话,又爱打架,她意思意思劝劝也就行了。
于是咳一声勉力端庄起来,威严说道:“清文,清溪,你俩且退后去——清源,你先将剑收起来。”
两位弟子这回却听话得很,刷地闪身退到她身后去。
莫清源也铮地一声将剑收入鞘中。
沈兆风蒙了。
这你妈,电影儿里不是这么演的啊!!!
不应该是“我不,我必挡在师父身前护师父周全”吗??
两位弟子这一闪,沈兆风便直面白无常。
二人在阵阵妖风里面对面大眼瞪小眼,都等着对方先开口。
妖风刮过来,妖风刮过去,妖风转着圈螺旋上升。
霸王龙又打了个饱嗝儿。
半晌,白无常冷笑一声:“沈少主召了冥使,却又来这么一出,莫非是耍咱家冥府不成?!”
沈兆风冤枉极了:“怎么可能!”
白无常似是又要说什么,从两人头顶上刷地飞来一只硕大乌鸦——也甭管怎么就突然蹦出来了吧——直直朝白无常飞去。
白无常倒似乎跟乌鸦挺熟,熟稔地伸出一只胳膊,乌鸦缩爪立在他胳膊上,呱呱啊啊叫了两声。
叫完扭头直愣愣瞧向沈兆风,两颗黑漆漆的眼珠有点儿叫人发寒。
白无常慢慢抬眼,讲话却客气了许多,只是语调依然阴阳怪气儿的:“冥王大人有令,借三千阴兵与正虚宗沈少主,无需面见大人。只是大人有句话相告:待阴兵一还,从此恩义两清,冥界再不插手仙家事。”
能借就行呗,沈兆风痛快点头道:“好说好说——兵呢?”
白无常道:“少主且担待。”
说罢阖眼低头,口中念念有声,手里链子抖得更厉害。
触手霸王龙跟消化不良似的闷吼两声,随后一抖身子吐出几团黑雾来。
黑雾自带冤魂音效,虽说算不上鬼哭狼嚎,却也呜呜咽咽叫人心里发麻。
至此,白无常再次睁眼,眼中却只见眼白,眼眶处溢着金光,启唇念道:
“开通天庭,使人长生。
三魂七魄,回神反婴。
三魂居左,七魄居右。
静听神令,也察不详。
行亦无人见,坐亦无人知,急急如律令。”
语毕咬指洒血,血滴遁入黑雾中,本是篮球大的几团黑雾,登时气势汹汹铺陈开来,同远处绵延的黑雾连成一片。
黑雾渐渐凝成人形,皆竖目披甲,手中执戟,阴气迫人。
“这阴兵戾得很,少主可要谨慎着用。”
白无常舔了口指尖沁的血,唇上沾血,便叫原本平平无奇的样貌显得妖媚:“阴兵放在外头的时间越长,性情便越暴戾,越不好牵制。至多一刻钟,少主便得收回来——否则,”
他再次一扯链子,连人带霸王龙隐入沌沌黑雾中,只余妖娆的声儿在雾里飘:“否则,少主被吞了心智,便怨不得奴家了。”
声音一落,众阴兵齐齐低头,声音闷然震天:“归命见主,万魔降伏——”
————————
沈兆风收了阴兵,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这时候也来不及慢慢走了,先前已经耽搁不少时间,万一正虚宗再出点什么事,那可实在令人追悔莫及。
因此也顾不得凡间不御剑的规矩,降罚便降罚吧,先回宗要紧。
师徒四人一路风驰电掣,掣到半道儿上让人给截住了。
来人剑法空灵飘逸,沈兆风让剑这么晃了一下,差点儿脚滑掉下去。
待稳回了身子,却听三位弟子齐齐恭敬道:“见过师伯。”
抬头一瞧,美人师兄正肃着脸揣着袖子立在自己剑上,风吹秀发衣袂翩翩那叫一个美——
“小风,怎的这般不听话?”
可惜一张嘴就是训人的。
美人抿着嘴角,似乎确实有点儿生气——绝了,活久见,这大约是第一次瞧见美人生气。
沈兆风想了想,她也没干什么坏事儿,怎么就惹得美人不高兴了?
于是恳切道:“师兄明示,我是怎的不听话了?”
美人的剑轻轻靠过来,直到两人之间触手可及。
他一手扶着她的肩,上下打量了一通,似乎才松了口气,说道:“没受伤便好。”
顿了顿又板起脸来,说道:“我先前说,宗里若是出了甚么乱子必得告知我,这话怎的不听?一个人——尽管带着些弟子——这般唐突跑出来,若是伤着碰着,多叫人心疼?”
看来沈宗主没将朝凤山的事儿透露给辜兆月。
可沈兆风心里仍是一暖。
自从穿来这个世界,辜兆月与原身他爹是唯二真正恳切关心她的人——尽管这关心,依然是给原身的。
她抬头看着美人,恳切道:“师兄在紫金峰养伤,若是听了这些杂事伤神劳力,身子再不好怎么办?”
辜兆月抬起手来隐忍地瞥了一眼在旁磨牙的几位弟子,最终只是拍了拍她的头,笑道:“说甚么傻话。”
总之,辜兆月加入队伍。
一般来说,队内五人,就能开黑了。
沈兆风是万万没想到,心里吐槽的一句玩笑话,居然一语成谶。
从此之后的事情,真是一道儿黑,黑得彻底,黑得让人心里发抖。
后来不知过了多少年,老乡冷融问沈兆风,问她身为资深lsp,对辜兆月有没有过想法。
只是那时早已物是人非。
沈兆风抬头望天,晴空朗夜挂着一轮弦月。她想起辜兆月在月下小酌,醉倒花丛的时候。
“谁知道呢。”她这样说。
冷融也没再说话,扔过半壶酒来。
——不过,这都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