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突然的,多了个舅。
沈兆风指指勾陈,又指指自己:“您,您——是我舅舅?”
勾陈又迈步走到棺材边上,瞥了眼已化作残灰的凤羽,道:“算是罢。不过仙家人界讲究的是血缘,老身同凤凰却论不着血缘一说。不过同出地母罢了。”
沈兆风又想起更关键的问题:“您方才说,凤凰在仙家的名儿叫余青鸢,也就是说原……在下原是凤凰之女么?”
勾陈点点头,指尖燃起一点神火,橘色火光衬得他神情异常柔和,声音在空旷的地厅里回响:“你出生那年,众神鸟徘徊在仙界边上,却因仙神有别,进不得仙界。众神只道是神鸟悼亡魂,谁知却是凤女出世呢。”
复弯起金眸瞧着沈兆风:“可惜你母亲去得早,姓沈的又将你宠得无法无天,因此年少时作了不少孽。老身本想待你出仙界好好训诫一番,不成想这两年却长进出息了许多。只是性子太软,竟叫不肖子弟放肆至此。”
沈兆风万幸自个儿来了之后没惹事,敢情六宗之外还有个便宜舅舅盯着。
也就是说,如果自个儿跟原身一般兴风作浪,等出了仙界碰上这位还得挨顿好打。
想着想着就不禁打了个哆嗦。
老话说:舅是阎罗爷。意思就是当舅的训外甥天经地义。
沈兆风抬头瞧了瞧勾陈,勾陈也正好拿烁金奕奕的眸子瞧向她。
蓝发金眸的美男子,让谁一瞧都是跟她一般大的岁数,这怎么可开得了口叫舅舅。
勾陈似乎瞧出她的尴尬,哈哈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道:“不必拘礼,你我也不是正统的仙家人。还是称老身勾陈自在些。”
说罢半条胳膊化作兽身时的形态,蓝鳞烁烁,利爪生生钩下一蓝光烁然的鳞片,鳞片一离身,便化作一枚蓝盈盈的勾玉。
神兽之血因此洒了几滴在地上。
沈兆风退了半步,好好儿的这又是做什么?
怎么还自残起来了?
“这是……?”
勾陈却扯了根头发,将勾玉穿起来,略略俯身将勾玉戴在沈兆风的脖子上,低声说道:“往后便是你们仙家的事,神是不好插手的。老身且赠鳞片与你,待到危难之时,仍唤召灵诀,老身便是在天涯海角也会来带你脱险,可记着了?”
沈兆风没来由地又受了礼,正要推辞,勾陈却将手顺着鳞片往上移,抚过她的颈,最终停在她的侧颊上。
“你母亲是个性子倔的,当初我劝不住,打折了双翼也执意要与姓沈的厮缠,又自断了仙骨,从此下了神位,再不复归来。”他看着她,慢慢说道:“我们这些老家伙,心都是系在一起的。陨落一个,心里便萧条一分,可如今竟只剩得老身一人了。”
沈兆风瞧着他的眼睛,心里也替他难受。
“不过幸好,幸好凤凰留下了你。早些年老身曾恨你,恨你身上流着凡人的血——即便你父亲后来进了仙界,却怎有那般大的胆子,竟敢沾染神相。你性子又顽劣,常常搅得仙凡不安。”
勾陈慢慢说着,语调非常平和。
“半点没有神的气度,起先确实想杀了你。”
我草你妈?
“可终是下不了手。”
勾陈微微苦笑,蓝发衬着金眸,此时的神情才真正像落寞了万万年的神:“后来便听说,正虚宗少主遇袭后性情大改,这几年里头竟名声渐渐好起来了。老身便想瞧瞧,凤女究竟出落成了甚么样子。”
他将手收回来,点头笑道:“这样就很好。”
沈兆风心里石头落了地,这,就算过关了吧?
“勾…勾陈大人的礼,在下怎么敢受……”沈兆风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来。
勾陈却道:“往后你回了六宗,又得理着繁杂宗务,咱们便不常能见着了。”
说着指了指她颈间的勾玉,笑道:“勾陈之鳞,万年难寻。得此一物,便是令老身去冥界走一遭也是行得通的。只是不到危难之时,不可乱用——否则从九重天降下的天谴,可不是仙家能受的。”
说罢看了看地厅入口处,道:“你那几位弟子也该来了,老身且去云游,往后多多保重。”
沈兆风循着他的目光往入口瞧了瞧,毫无有人的迹象,再回头时,勾陈却已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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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兆风循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果真见了正急急寻她的弟子们。
“师父!”朱清文脸色不太好,急急近身道:“师父可曾受了什么伤?”
“没有的事。”沈兆风正整理着方才勾陈说的一番话——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
“弟子方才在大殿内无论如何都走不出了,许是有人下了结界。”
沈兆风默然不语。
这个“有人”,说的不就是勾陈么?
她咳了一声,正色道:“勾陈大人是与为师有要事相谈,因此才避人耳目。再说人家还帮着寻得了凤羽,应当多谢大人才是。”
莫清源道:“师父寻得凤羽了?”
寻得是寻得了,只不过成灰了。
沈兆风大致将情况对弟子们讲了讲——略去了原身身世的部分。
她总觉得这事儿不大对。
看勾陈的反应是真情实感没在骗她,可原身身世这么重要的事儿,之前冷融怎会不告诉她呢。
更何况还牵扯了神界。
此话不再多言,师徒四人在山内一亭子里寻得了引灵符。
刚才那空中的字儿说,以神女之血浇引灵符,方可召冥使。
这个“浇”字,就他妈十分令人在意。
人圣书都是滴血念咒就行,它这得浇。
沈兆风拿剑在手腕上比划了比划,半天颤颤下不去手。
朱清文见状道:“师父,且由弟子来——”
“不是,”沈兆风打断他:“这不是谁的血都行。必须得是为师的血。”
抖了半天还是下不去手,将生香剑往朱清文怀里一塞,道:“你来,我怕自己下手没轻没重地割了动脉——你,你下手轻点儿。”
朱清文抿了唇说“是”。
他将生香挨在沈兆风腕上,声音便沉了些:“师父,怕疼便移开眼睛罢。”
这厢话音刚落,一只手便从后头伸过来,将她一双眼睛遮了个严实。
“师父。”莫清源在她耳边说:“我们不看便是。”
孔清溪“啧”了一声。
朱清文下手很轻,这个孩子对她一向柔和得过分。
温热的血一滴一滴浇在引灵符上,半枚引灵符颤颤而动,通体绕上一层淡薄金雾。
紧接着树梢微动,随之妖风骤起,朱清文立即将锦缎摁着伤,莫清源却没松手,反而将她肩膀整个儿环住。
如果沈兆风的眼睛没被遮着,就会瞧见天边一线已如血染的一般。
天地间骤暗,风掀起尘沙,竟如黑雾缭绕一般。
“当啷……当啷……”有镣铐相撞,拖地而行的声音。
“清源——”沈兆风一只手被朱清文执着,另一只原本垂在身侧,这会儿牢牢被莫清源握在手里。
我日,难不成还怕我被风吹跑了?
正腹诽着,便听孔清溪在旁喝道:“甚么人?!”
似是朱清文铮地一声将剑出鞘了。
“既召了冥使,为何又兵戈相迎呢——”妖妖娆娆一道声音飘过来,莫清源终于将手放下来。
“——沈少主?”
沈兆风方得以视物,便见黑雾中走近一人,手里拖着长长一根链子。
链子极长,长到低低拖着地,另一端却隐入黑雾中去,不知拴着什么东西。
等那人走近了,却是模样普通的一位温润青年,甚至嘴角一直挂着柔和的笑——众所周知,不管是西方的地狱还是东方的地府,一般地底下的这群公务员都是走二刺猿杀马特风的。
这位小火汁却不走寻常路,模样长得正常,穿的白袍子也十分正常,只是配上这么个冥使的身份便显得不怎么正常。
“不知阁下是……”沈兆风犹豫一番,最终还是开口问。
青年笑了笑,眼睛从师徒四人身上遛了一遭,答道:“沈少主年轻,自是不认得奴家。只是奴家却晓得仙家‘白无常’的大名呢。”
沈兆风眼皮一跳。
这位,该不会就是——
“奴家便是那冥界的白无常。”
草,真无常!
沈兆风立即狡辩道:“哈哈阁下这是那里的话,六界白无常就您一个,甚么仙家白无常,都是旁人乱嚼的。”
白无常却似乎并不挂心,反倒十分恭敬朝沈兆风行了个大礼:“既然少主动了引灵符,必是有要事相商。冥王有令,正虚的贵客必得好好儿伺候。有甚么话,您且吩咐罢。”
沈兆风心道还挺有礼貌,刚要张嘴,便见那白无常手里头链子抖得厉害,当啷声越来越大。
仿佛链子那头的什么东西终于跟上白无常的步子,走近前来了。
那东西慢慢地、带着喉咙里的低吼,从黑雾里现出身来。
沈兆风“卧槽”了一声,退后半步。
电视上见过霸王龙吗?
霸王龙脑袋上长一圈不断蠕动的触手,您想想这是个什么画面。
白无常笑笑仰头看了看霸王龙,说道:“少主见谅,这娃儿吞恶魂吞得急了些,这会儿肚子不好受,因此走道慢。”
沈兆风点点头,尽量忽视那让人san值狂掉的玩意儿:“既然冥使大人发话,在下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实不相瞒,现下正虚形势危急,在下斗胆向冥府借三千阴兵,不知冥王大人可否行个方便。”
霸王龙打了个饱嗝儿。
白无常不作声,默然盯了她两秒,半晌笑一声,问道:“不知沈少主听没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众鬼哭嚎般的风声里,冥使的声音轻轻飘过来:“三魂归地府,七魄见阎王。”
“阁下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阴兵的七成魂魄,都主上亲自握着。”白无常又行个礼,道:“若是要请阴兵,奴家可做不了主,还请少主亲见主上一回。”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