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会儿功夫,连业走了进来,“沈之山来了,这会在侯府等着。”
魏冉嗯了一声,并不着急过去,让他先下去了。
秦离笑道:“沈之山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倒是难得,都找到这来了。”
她摆了摆手,“你过去吧,我倒是好奇他来找你做什么。”
两人都清楚,还能为得什么事。
魏冉声音淡淡,“无非是为了沈刻的事情。”
沈之山虽然是太后的亲弟弟,但性格却不太相同,比起沈然,他更加优柔寡断,哪怕在朝堂上混迹了几十载也依旧不敌他姐姐半分。
只是虽然性格不尽相同,但有一点却同太后出奇的一致,那就是极看重沈氏一族。这点沈雅宜倒是没学到半点,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富贵和荣华。
太后可以为了沈氏一族不择手段,保住母族荣耀地位,连自己女儿都可以眼睛不眨的害死,沈之山和她一样,也不一样。
秦离挑眉,慢悠悠站起了身,“前段时间庆贺漠北大捷的朝宴上,皇后当着朝臣给了她爹好大的脸子,她爹除了脸色不好看,也没说什么。后来巫蛊的事情一出,惹了她姑姑,现在被关在未央宫里,听说沈之山还没少为沈雅宜求情呢。”
她向前挪了一小步,主动凑近了魏冉,“他这个人无比看重族人亲眷,你赢定了。”
所以说,人啊,有把柄被别人捏在手中可不太好,好在自己没有软肋。
不能有。
魏冉深深看了秦离一眼,“殿下说得没错。”
秦离提审完,从地牢上去,去到后书院整理材料,临走前扫了眼被打得有些不成人形的程远知,心中仍不能平静下来。
虽然从上一世到这辈子,她办过的案子杀过的人都不少,可让秦离真正重审自己母族的事情,通过文档上面记录的冰冷文字重新体会当年谢家一族人的绝望,她便觉得胸口处不上不下堵了一口气,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心里,而她并不能把它搬开。
运送的粮草全是细砂,哪怕她心中早就知道,哪怕这事已经过去很久了,但事实摆在眼前的时候,还是让人不舒服。
她有了程远知的证词,有了当时押送粮草的名单,有了月神庙的地契,也有沈氏通过月神庙和听云轩向外贩运粮草的证据,真相不仅会水落石出,还将公之于众。
但有时候真相也就是这样,大家都心知肚明。
试问满朝文武谁不知道沈氏一族贪墨走|私,只是不说罢了。你费尽心力求出了真相,但这不代表赢得了什么胜利,因为从一开始便输了,之后只是不想输得太难看罢了。
秦离叫来十九,缓声说道:“王爷去了侯府,你过去盯着点,听到什么记得回来跟我说。”
十九应了一声,正准备出去,突然想到了什么,“殿下,听说刚下朝,常宁宫太后那边就接见了漠北的使者。”
“正常。”秦离不太在意,“沈刻好歹是她侄子,她自然会想法子把他救出来。”
当然,那得沈刻真的被抓到北萧。可惜,他不在。
她又叫住了十九,“算了你别去了,我自己过去。”
沈刻会在春天被擒,本就蹊跷。正如魏冉所说,草长莺飞的三月,漠北的凶寇多为游牧,这会养兵养马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会找事。
“大人您知道那几桩胜仗如何来的吗?”魏冉神色平和,面上带着公式化的假笑,直直盯着沈之山,他不等沈之山应声,呷了口茶接着道:“有些事情您比我清楚,年年从军中克扣的粮饷都运到哪去了?”
明明天气并不很热,甚至还有些冷,可沈之山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装作冷静得抬起袖子擦了擦,“我不知道王爷这话什么意思。”
他反复捋着自己的胡子,手劲之大,恨不得要揪下来几根,他眸中几乎迸出愤怒的火焰,“明人不说暗话,大人,不王爷,漠北的事你也有参与吧,不然何故我孙儿会被那帮鞑子抓去。”
那场仗本来能赢的。
魏冉神色不改,他扫了眼沈之山,从那眼神中生出几许居高临下来,他不置可否,“参与了又怎样。”
“那老夫自然可以奏明圣上和太后娘娘,你通敌叛国。”
“这样啊。”魏冉讥笑道:“大人真是好大的脸,贼喊捉贼啊。”
沈之山脸色白了几分,咬牙道:“你没有证据,就是胡说。”
“早些年从漠北扣下来的粮草悉数都运往了南越边境您以为我不知道?”魏冉反问,“沈刻被调往漠北后,粮草倒是不扣,只是您从兵部调取物资的次数也不少吧,全送到了哪里?大人年迈忘事,我替你回忆回忆,送到了漠北。”
他装作可惜得叹了口气,“只可惜漠北的鞑子没南越国的人讲理,收了粮草,拿了军事图以后翻脸不认人,沈将军除了几场假的胜仗以外,什么都没赚到,命可能都得丢。”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沈之山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南越之所以安稳,其实魏冉说得不错,将送往漠北的粮草克扣下来,转送到南越来维持表面和平,也是要沈让的兵权拿在手中更安稳一些。之后沈刻去了漠北,行得还是那一套,将粮草从仓储里调运给那帮漠北鞑子,换得安逸,然后再给沈刻换点军功。
谁曾想,那些狗东西蹬鼻子上脸,假戏真做,竟擒了沈刻。
可为什么漠北好好的,偏偏在这会翻脸呢?沈之山虽然对打仗的事情不很了解,可心里多少也有点数,最起码,如果他是那帮鞑子,肯定要多拿几年粮草作为储备再翻脸。
沈之山看着魏冉,心中直骂,不用想也知道,有人从中作梗。
养虎为患,养虎为患。当时就应该让他死在漠北,沈之山这样想着,也就这样说了出来。
魏冉哂笑,可眼中没有丝毫笑意,“可我活着回来了。”
沈之山面带痛色,攥紧了拳头,气得胡子发抖,当初要不是想让漠北稳定以后再让刻儿去接手,结果却被算计了。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冷哼一声,“魏冉,你别得意。程远知走了以后兵部由太尉接管,你既然说我通过兵部转运物资,兵部是谁管的你可别忘了,到时候你以为自己可以全身而退么?”
“我退不退没关系。”
“你倒是当真不在乎你的仕途。”
仕途这东西,说白了都是掌握在别人手里,要它何用。
魏冉神色淡淡,“大人威胁我之前还是先好好想想,漠北缺人,再不济,我也是等到仗打完以后再清算。您这可是急茬儿,火都撩到眉毛了,还是先想想自己吧。”
不过等到打完仗以后,清算的可不会是他自己。
“我就明说了,大人若是想让沈刻回来也不是不行,但有一样,我要你认下镇国公案的所有罪状,告老还乡。当然,这事本来也是您做的,认下也不吃亏。”魏冉端起茶水抿了一口,不紧不慢。
沈之山突然意识到,这场赌局,自己好像没有筹码了。
“你凭什么可以下保?”
魏冉拿出一样东西,甩在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那物件让沈之山瞳孔一紧,分明是自己孙儿出生时他亲手系上的长生佩。
“大人是极重亲情的,在宴会上,皇后娘娘下了您那么大的面子您还不忘为她求情,更何况是您嫡亲的孙子了,您说是吧?”
“好好好...”沈之山哼了一声,讽刺道,“告老还乡,王爷还真是记得昔日沈家提携之恩啊。”
魏冉笑了笑,“自然。”
他不是不想弄死沈之山,只是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南越那边不得不防。
慢慢来。
沈之山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你为何要替谢家平冤?”
没有筹码,就要为自己重新赚得筹码。
魏冉面色不改,眸中却有一抹厉色闪过,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样。“其实平不平这冤倒无所谓,不过是顺带的,长公主帮我拿到了备档,我自当回报。况且我到了漠北,大人在背后断我粮草,我岂不是又走了谢家的老路?”
他有意将秦离隐去,不为别的。
软肋这个东西不能摆在眼前,沈之山不就是个例子么。
沈之山笑了,“王爷和长公主私交倒是甚好,帮你把备档偷出来,助你封王,你则帮她翻案。”
“利益而已。”魏冉眼皮都没抬,像个在商言商的商人,“翻案这事于我有利无害,为何不做?”
秦离本来在门口细听着,听到这话,拂袖而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气什么,反正就是心里不痛快。
连业老早就发现长公主殿下站在廊上偷听墙角,他也不敢拦。结果就看到长公主脸色不好看,气冲冲得走了,也不知是听到了什么。
连业心说坏了,不定自家主子在里面说了些什么,惹得这位祖宗动了大气。
没过多久,魏冉送了沈之山出来,连业深深看了自家主子一眼,眼中尽是同情。
主子,您要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