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蘅很快就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
虽然在这里住了三年多,但属于他的东西不多,日常穿的几套衣服,一些日用品和笔记本电脑,一个28寸的旅行箱就全部装好了。
最大体量的东西是他的那些建筑模型,然而那些模型多半是晏榕的作品,他不想带走。
他把衣柜里晏榕送的衣服原封不动的留在原地,浴室里他用过的东西通通扔进垃圾桶,厨房清理干净,带走自己专用的杯子和碗筷。
最后杜蘅走进书房,满房间都是模型,书桌上留着上次晏榕在这里等他回家时画的公寓草图,线条凌乱地勾勒出一座天空之城的雏形。这个住宅项目一定会带来新的震撼,但与他无关。
他一个人在这里度过了漫长时光,两个月前还和晏榕在这里有过相当美好的下午。当时晏榕坐在书桌前画包豪斯大学的透视图,他坐在窗前矮桌上做模型,斜斜的光影照在晏榕身上,仿佛他们能一生一世都这样。
现在,这些都不再重要。
过往如同阳光下纷纷扬扬的尘埃,湮没于岁月中,不值一提。
杜蘅摘下卡地亚三色手环,压在书桌的稿纸上,与他长达八年的爱恋,整个青春时光说再见。
他站在门口,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套小三室的房子,拖着箱子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他从这里开始和晏榕的关系,终于也在这里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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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蘅去了秋锦葵那里。
秋锦葵欢天喜地、喜气洋洋跑出来迎接,“要不是上海禁止放炮,我一定要放十串鞭炮来庆祝。”
“不过火盆还是要跨,祝贺姓晏的倒霉家伙从此远离你!”秋锦葵真的在家门口摆了一个火盆,非要杜蘅跨过去才能进他家大门。
然后他帮着杜蘅把行李箱搬进房间,叫了海底捞送到家里,开了一箱啤酒,还用音响放起一首摇滚乐,“你这几天先住我这里,等有时间,去附近看好房间再搬出去。要是没有合适的房子,你就一直在我这里住下也没事。你不嫌我乱就行。”
杜蘅举起酒瓶,和秋锦葵碰了碰杯,“锦葵,谢谢你。”
秋锦葵叫道,“你傻了是吗?和我说什么谢谢。怎么样,现在什么心情?”
秋锦葵说着话,觑了杜蘅一眼的神色,将酒瓶塞他手里,“别走神。”
杜蘅笑,“我在听。”
“在听个屁!你走不走神我还能不知道?”
秋锦葵用筷子敲了下碗边,“公司呢?还回吗?要不干脆把工作辞了,和我一起创业吧。”
“我……”
“你什么你,这有什么好犹豫的。“
杜蘅笑着看了眼紧紧盯着自己的秋锦葵,“我要是舍不得这份工作,也是因为手里两个没做完的项目,不是因为别的。”
秋锦葵马上接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我明天会去辞职。”
秋锦葵明显松了一口气。
杜蘅弯起嘴角笑了笑,喝了一大口酒,“你不用担心。这次我不会再回头。”
“行,我相信你断就能断干净。”秋锦葵也灌下去一大口啤酒,“你要是心情不好,就出去走走,玩几天散散心也好。这个季节去哪旅游都好,海边森林高山,新加坡,土耳其印度尼西亚。想去哪去哪。”
“嗯,我会考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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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蘅第二天去公司,递辞职报告。
他九点半一到公司,就径直去到赵东池的办公室。
赵东池看到他进来表情一变,听到他要辞职,表情又是一变。
“你要辞职,是辞职还是调岗?”赵东池圆睁眼睛盯着辞职信问。
“辞职。”
杜蘅强调一遍,
“我知道按规章制度应该提前一个月申请离职。我这样做有点匆忙。我会在今天内把手上的工作整理好,跟同事交接。山顶别墅和宗瑾美术馆两个项目的后续事宜,如有需要我会继续跟进。”
“这没关系,工作的事我相信你能处理好。”赵东池紧紧盯着他,
“关键是你和晏总说了吗?他同意?”
“嗯,”杜蘅表情镇定,毫无异常的点头。
“那这……”
赵东池的眼睛转了转,表情看起来有点怪异——就像在可怜杜蘅一样,“那行,只要晏总同意,你就办离职吧。”
“谢谢赵经理。”
杜蘅从赵东池办公室出来后,自己还没提离职的事,就马上被王跃朱静两人拉走了。
王跃左右看看,小声问,“赵经理找你说什么,是因为那些流言吗?”
杜衡神游了一会儿,没听清前半句,只听到最后几个字,奇怪道,“什么流言?”
朱静摆摆手,阻止王跃,“没什么。就一些乱七八糟的话。”
杜蘅的目光从他们两人脸上扫过,“我刚去赵经理办公室提交了辞职申请书。今天是我在公司的最后一天。晚上请大家吃饭,你们有时间吗?”
“嗯?”朱静眼睛大睁,呆了一下,随即低下头去颤抖着声音问道,“怎么忽然要离职?”
王跃道,“真是因为那些流言?”
他看了杜蘅一眼,飞快说道,“昨天你没来。有人说……说你和大老板的关系不清不楚,最近才能连续拿下两个这么好的项目。我们当然不信……不过你现在……是因为这个要离职?”
“不是。”杜蘅心里马上明白过来,有人把他和晏榕的事传出来,想搅得他工作不安宁。至于这人是谁也不用多猜。
刚才赵东池奇怪的神色也就不奇怪了,估计是琢磨不准晏榕对这种流言蜚语的态度。
但他无所谓了,从此以后和晏榕有关的人和事,他都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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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蘅整理交接文件整理得很快。
他的文件向来分门别类放置得很清楚,一个项目一个文件夹,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稿,每稿一个子文件夹。从来不像坐隔壁的王跃,电脑屏幕上铺满了各种文件,乍一看过去让人没有密集恐惧症,也有了密集恐惧症。
到下班时间杜蘅完成所有交接,叫上同组三个人,一起去吃饭。
吃饭就在附近商场一家本帮菜餐厅。
其实杜蘅跟他们出来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四个人坐在一起,却仿佛吃了很多顿饭。
大家围在一起聊公司的八卦和各自日后的发展,还点了一盅桂花酒酿喝。杜蘅依旧不怎么说话,就听他们三个人聊。
等吃完饭散场,将近十点。
朱静和周俊楠走在后面,杜衡和王跃走在前面,一起从商场出来去坐地铁。
那天农历是十四号,天上的月亮却比十六还要圆。
王跃走在杜蘅身边,抬头看着城市上空一轮圆月说道,“我从前看月亮与六便士,不相信世上真有只看月亮的人,直到遇到了你。“
王跃说着,挑了一下眉,“我和别人可没说过这么文艺肉麻的话,对你才说。你就是那月亮,是人间的理想主义者。”
杜蘅没说话。
王跃揽着他的肩膀继续说道,“就算不在这家公司,去了其他地方,你一样能做出很优秀的项目。说不定下次再见,你在更高的顶峰。”
杜蘅拍了拍他的手,“你也会越来越好。”
王跃哈哈大笑,“我嘛,就这样了,就是混混日子。”
一旁的朱静也想上来说什么,但她看着杜蘅的眼睛,犹豫了三秒,最终还是默默退了回去。
四个人站在路口挥手道别。离开工作三年的公司和同事,有时候就像是一场毕业,只不过毕业是被动分散,离职是主动的选择。
杜蘅冷静的看着联结自己和过去的弦,一根一根,就这样被亲手转斩断。
然后,他买了第二天去马来西亚的机票。
他需要一段时间来放松和喘息,让自己压抑在心里的感情有一个舒缓的出口。
他还会回上海,说不定还会遇到晏榕。他希望自己下次再面对晏榕时,能冷静、云淡风轻、毫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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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巴的天气很好。
天空是一望无际的蓝,和香格里拉酒店的海水融在一起,整个天地都格外明朗。
杜蘅订了一间面朝大海的海景房。
早上起床去游个泳,上午躺在阳台的休闲椅上看海景,下午午睡,黄昏时溜达着去楼下看日落。
在陌生的地方,不容易怀旧恋旧回忆往事。
杜蘅整个人非常的松弛。尤其是他辞了职,这种松弛更是由内而外释放出来。
看日落的草坪正在举办篝火晚会,有节目表演和自助晚餐,仅限酒店里的客人参加。
杜蘅买了门票进去,挑了些喜欢的水果,一块香煎牛排,和一杯柠檬雪碧,找了个空位坐下。
他刚坐好,就听旁边有人问道,“你好,我可以坐你对面吗?”
来者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男人,光着上半身穿一条印花百慕大短裤,肌肉健硕有力。
杜蘅不喜欢和不熟的人面对面吃饭,更何况这还是个完全不认识的人,他指着前面的一张空桌子,“那里有位子。更适合你。”
那个外国男人却置若罔闻,反而把手里的托盘和酒杯放在了杜蘅对面,“你是一个人来度假吗?会不会有点寂寞无聊?”
杜衡皱眉不语。
对方继续发出邀约,“吃完晚饭一起去酒吧怎么样?我请客。”
“不好意思。”
杜蘅拿起自己的托盘站起来,想走,对方却跟着站起来拦在他的身前,“我真的很喜欢你。我第一次见到像你这么漂亮的东方男孩,尤其是你的眼睛,非常让我着迷。刚才在沙滩上我就被你迷住了,或者我能要你的电话号码吗?”
杜蘅虽然也被人表白过,但这么chiluo的表白还是第一次。
他愣了一下。
他愣了一下。
外国男人得意地晃动了一下自己的胸肌,说道,“我的体力和技巧都很好,会让你满意的。”
这句话就有些太过分了,杜蘅眉眼一低,不客气地把人推开,“你挡着我的路了。”
外国男人追上来,“嘿,试试嘛,给我一个机会。”
“不好意思,你来晚了。他已经有伴了。”正在此时,一个身影插进来,挡住外国男人的脚步。
“你什么意思?想截胡吗?”
半途插入的男人耸耸肩,盯着外国男人的眼睛说道,“你打错主意了。”
“你让开,这与你无关。”外国男人想动手,但他的手刚抬起来,就被后面的男人给按住了。
附近的服务生频频往这边看过来。
男人低声带笑威胁道,“如果要打架,你不是我的对手。”
杜蘅回头看着他俩,空气中的□□味似乎一触即发。他并不想因为自己引起一场打架,篝火晚会还没开始,他完全不想当全场的主角。
他朝服务生看过去,准备让酒店的人来解决这场争端。
不过服务生还没过来,外国男人先知难而退了,他揉着小臂说道,“行,让给你,不过你未必能成功,祝你好运。”
外国男人端着自己的盘子走了,远远坐到了另一头的空桌子上。
杜蘅余光瞥到外国男人离去之后,戒备地看向了眼前人,他不想打发一个又来一个。
眼前这个男人有着典型东方人的长相,薄嘴唇微微上翘,懒洋洋的狐狸眼,五官说不上很惊艳,然而十分有味道和,杜蘅把握不准他具体是哪国人,因为他刚才说一口很流利的英语,而且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更像外国籍的华裔。
男人看着他,忽而展颜笑道,“我变化这么大吗?你一点都认不出我来了?”
杜蘅奇怪道,“我们……见过吗?”
“当然,你还记得你有一个初中同学叫商陆吗……”
“商陆?你是商陆?”杜蘅惊讶得重复了一遍,商陆是他小学和初中的同学,中间同桌过几年,两个人的关系不错,他爸妈刚去世那年,他有半年没去上课,商陆经常来他家陪他,不过记忆里的商陆很白,还有一点胖,和眼前的男人一点都不像,杜蘅有点不敢相信。
商陆笑道,“是,没错,我就是商陆。小学时你还带我去你家做过陶瓷碗,你记得吗?”
“记得。”杜蘅也笑起来,他乡遇故知总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
他拉开椅子重新坐下来,商陆坐在他对面。
两人互相问了一些这些年的近况,商陆健谈、活泼,又和杜蘅有很多共同的回忆,很快就把关系再次拉近。
据商陆所言,他初中毕业以后就跟随父母移民去了法国,现在他在巴黎和尼斯都有一家美术馆,在尼斯还投资了一家酒吧。
篝火表演在不知不觉中也已经开始,舞台上的表演者正在表演高难度的喷火杂技,草坪上不时爆发出一阵阵喝彩声。
欢呼声和着海边的晚风一起吹过来,让气氛更加轻松愉悦。
杜蘅比平常的话要多一些,“你来这里也是度假?”
“我过来开会,不过现在工作已经忙完了,接下来几天都自由安排。”商陆看着杜蘅,双手交叠放在桌子上,“你是一个人出来度假?”
杜蘅点点头。
商陆勾起一边嘴角笑,充满兴趣地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旅行计划?”
杜蘅摇头,“没有计划,随便走走。”
“想去潜水吗?仙本那很适合出海潜水。”商陆立刻从手机里翻出照片给杜蘅看,“出海的几个岛像马布岛,卡帕莱,都很漂亮,海水清澈,在船上都能看到海龟。”
“行,那我们明天出海?”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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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蘅辞职了?谁允许他辞职的?”晏榕脸色铁青,双眼通红,周身散发着阴冷的气息,吓得赵东池往后连退几步,恨不得马上消失。
“是……杜蘅说……他说您同意了。”赵东池握着打不通的手机,越说声音越小。
“我同意个屁!”晏榕随手抄起一个键盘,狠狠砸在地上,“他去哪了,他有和你说吗?”
键盘应声落地,键帽纷纷跳出来四散滚落。
“这个……这个我不知道。”赵东池急得擦汗,舌头打结,他知道大老板重视杜蘅,没想到重视到这个程度。在此之前,他从某些渠道听说过大老板要和康成投资的千金联姻的消息,又正逢公司里传大老板和杜蘅的流言,杜蘅来辞职,他以为老板把杜蘅当成烫手山芋准备扔掉,还有点同情杜蘅,没想到这情形是杜蘅把老板甩了?
“要么我现在去他家里看看……”
“家里有人我还用得来问你?”就是家里没人,他才找到公司来的。他在曼谷连轴忙了几天,本来五天才能做完的事,他加班加点赶着三天做完,就是为了早点回来见到杜蘅,这几天他给杜蘅发消息也没人回,电话没人接,他心里就预感不妙,但他万万没想到,等他回来,杜蘅人不见了,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手环放在书桌上,人和车都不见了!
他给杜蘅打了无数个电话,都是关机。
最让他绝望的是,杜蘅竟然辞职了!
杜蘅那么尽职尽责的人,手上还有两个项目没完成,竟然辞职了!
杜蘅人在哪里?杜蘅为什么要不辞而别?
晏榕像困兽一般在房间里转了几个来回,去曼谷前一天的事情在他的脑海里混乱的浮现。
那一晚杜蘅的疯狂和热烈确实让他感到奇怪。
可是……
紧接着,一种可怕而不详的感觉缠绕在他的心头,难道他妈找杜蘅说了什么?
晏榕从分公司出来时,脸色和精神状态更差。
艾伦从后视镜里频频看向老板,“您别急,我们的人已经在查杜先生的去向。估计很快就能有结果。”
晏榕忽然开口,“订去尼斯的机票,现在就订,马上就去机场。”
“啊?现在?”艾伦为难道,“老板,您今晚还有个重要的应酬,晏总,夫人,还有康盛投资的陈小姐都会来。晏总说了您一定要到。”
晏榕果决地下命令,“去机场。我要去尼斯。”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中,晏榕几乎没睡过,因为一闭上眼睛他脑海里出现的就是杜蘅的脸,就是那天晚上那么热烈疯狂的杜蘅。
只要找不到杜蘅,他就无法安宁。
但是杜蘅并不在尼斯。
未来晏榕顺着记忆里的路线来到尼斯的海边,以及海边的酒吧,都没有杜蘅的身影。
和记忆里有误?
也是,按照过去的时间线,杜蘅这个时候可没有离开。
他感到绝望,又有些庆幸,至少少一个商陆。
可是杜蘅去哪了?
在尼斯的天黑下来之前,艾伦终于找到了杜蘅的踪迹——人在马来西亚仙本那。
连续几天的工作和长途飞行尽管已经让晏榕非常疲倦,但他还是立刻踏上了往马来的航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