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蘅从走道里出来时,脸色白得吓人,把迎面走来的张伯吓了一大跳。
张伯抬着手,似乎随时准备着杜蘅如果倒下去他能及时把人给扶住,“杜先生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要找医生看看吗?”
杜蘅机械地摇了摇头,为了克制自己不发抖,不在人前失态,他的身体僵硬得可怕,喉咙也重得发不出声音来,“没事,刚才遛狗时摔了一下,有点头晕,休息一下就好。”
“行,杜先生如果不舒服随时和我说。”张伯不太确定地看了杜蘅几眼,犹豫着要不要把手收回来。
“等等。张伯,有件事想麻烦您一下。”
“嗯?您请说。”
“我有点急事想回市区,您方便帮我叫辆车吗?”晏家别墅保安严格,如果不让张伯帮忙叫车,一般的网约车绝对进不来。
“现在吗?您要不要和榕少爷说一声?他应该也要回去了。”
“不用,不用和他说。”
杜蘅正和张伯说着话,走道那头传来说话声。是晏榕和苏梅朵谈完话出来了。
杜蘅不想面对他俩,闪身进了卫生间。
他靠在卫生间的门板上,听外面三个人说了几句话。
等三人走开以后,他走到水池前面,虚脱地用双手撑着流理台的边缘。
他不知道维持这个姿势站了多久,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有那么一瞬间,他什么都感觉不到,感觉不到他自己的存在,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也听不见任何外界的声音,五官六感通通失灵,整个世界都陷入一片死寂。
“咚咚咚——”直到敲门声渐渐清晰,一声声传入他耳中,他的意识才慢慢回拢。
外面是晏榕焦急的声音,“杜蘅,你在里面吗?你是不是受伤了?受伤了就告诉我,别自己处理。”
“没有。”杜蘅一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忽然变得沙哑,喉咙沙沙作痛。
“你声音怎么了?”
“没事。”
“那你还要多久?”
“还要一会儿。”
“行,我就在外面等你。有事叫我。”
外面安静下来,杜蘅抬头看向镜子。
他在镜子里看到三个自己。
他的耳朵嗡嗡作响,眼中的重影摇摇晃晃,脑子里闪过秋锦葵的话,晏榕结婚了他就给人当小三。
哈。
秋锦葵说的真对,简直太对了。
晏榕说要和他像恋人一样谈恋爱,他就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当人家的男朋友了,结果却是当个小三,当个情人,晏榕早有结婚的人选。
他不再是晏榕众多情人中的一个,他是唯一的情人,是晏榕结婚后还和他谈恋爱的人。
他本来以为是晏榕玩腻了、谈腻了恋爱和他分手,真没想到晏榕还能给他更大的惊喜。
杜衡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太阳穴突突作响,好像随时要爆炸。
他接起凉水狠狠泼在脸上。
冰凉的水溅在眼睛里,他也没有闭上。
他从来都知道晏榕是这样的人,怪只怪他自己天真软弱,竟然敢去沉迷一个梦境。
明明早就想了断这份关系,却一次次犹豫不决,抱有幻想。
要不是今天听到晏榕的打算,他还准备沉迷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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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蘅,你好了没有?真的没事?”
晏榕见里面除了水流的“哗哗”声之外,一直没有别的声音,又问了一遍杜蘅的情况,然后转头朝管家说,“张伯,去把卫生间的钥匙拿过来。”
张伯应下,刚转身,“啪嗒”一声,卫生间的门打开。
面无表情的杜蘅走了出来。
杜蘅额前的刘海,两边的头发都湿漉漉的,胸前一块衣服也被打湿了,但除此之外,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异样。
晏榕看了他一眼,笑道,“怎么弄了半天,树叶还是没清理干净?”
说罢,他伸手去拿杜蘅头顶挂着的一片叶子。
杜蘅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别动”,晏榕按住杜蘅的肩膀,不满的嘟囔了一声,同时晏榕余光瞥见杜蘅的手指,马上抓起他的手,眉头紧皱,“你手怎么了?刚才遛狗摔的?”
杜蘅右手的四根手指,指腹的位置,齐刷刷被划破一到口子。
鲜血顺着划破的地方氤氲出来,整个右手手指一片血红。
晏榕急道,“就说了欧姆力气太大,让你小心。你怎么还这么不注意?”
一边冲张伯叫道,“张伯,家里有没有医药箱?快把创可贴和止血的东西拿过来。”
张伯去拿药。
晏榕捧着杜蘅的右手,继续骂,“待会儿我就去教训这只傻狗,把它关小黑屋让他长长记性。“
“和它无关。”
晏榕噘着嘴,吃醋的说,“你怎么那么喜欢它?自己摔成这样还帮它说话,要不是它你怎么会受伤?对了,你的喉咙怎么回事?要不要去看医生?”
“没事。过一会儿就好了。”
杜蘅没理他的唠叨,双眼不带任何感情的盯着他,问“你妈妈呢?”
“嗯?”晏榕的脸色明显僵了一下,“你见到她了?”
“没有。我只是听说她来了。”
“哦,她已经走了,”他抓着杜蘅的手微微用力,“你不用管她。”
帮杜衡包扎好伤口以后,两人从爷爷家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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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车上,气氛明显比来时冷淡很多。
保时捷从枫树林里开出来,开上通往市区方向的高架。
晏榕单手控制着方向盘,余光瞥向杜蘅,半晌后,他滚了滚喉结,问道,“你刚才真没见过我妈?”
“没有。”
“那你……”
晏榕舔了舔嘴角,把话吞了回去,空气又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车窗外的景色飞速掠过,杜蘅忽然开口,“你要准备结婚吗?”
“嗯?”晏榕眼神一闪,“你怎么忽然问这个?”
“我是说……”
杜蘅脸上浮起一个不能称之为笑容的笑容,
“你有想过结婚的事情吗?和我,或者和其他什么人。”
“我……”
“叮——“在晏榕开口之前,十分钟到。
未来晏榕冲进来取而代之回答这个问题。
这几天他的表现很好,但他想在这个问题上,他应该比过去的自己有更好更明确的发言权。
“当然想过。”
杜蘅嘴唇一掀,“哦,是吗?”
晏榕降低车速,驶入慢车道。
他嘴角带着笑意,眼睛里都是深情,“我想和你结婚。你想要什么样的求婚仪式,结婚典礼?去哪个国家旅行?”
杜蘅冷淡道,“我没有考虑过。”
晏榕神情一黯,似乎对这个答案十分失望,不过紧接着他又扬起一个笑容,“没关系,你没考虑过,我考虑过。还记得上次我和你说过曼谷那个项目吗?等我拿下项目,造好天空之城,就送给你,当成我的求婚礼物。我们还可以去那里度蜜月。环球旅行怎么样?那里可以作为我们旅行的第一站。”
晏榕畅想得很美好,而杜蘅心理波澜不惊。
原来心彻底死了就是这种感觉。
无论怎样的甜言蜜语,都不能再让他心动。
他甚至还有点想吐。
一想到晏榕一边和他说着这样深情款款的话,一边却打算和别人结婚生孩子,他就感到胃里翻起一阵一阵的恶心。
晏榕又说了一些别的情话。
杜蘅不带任何感情的回应着,灵魂却仿佛飘在天上,游离在身体之外。
晏榕的这些话不过是披着霓裳羽衣的谎言,曾经给过他微弱的希望和感动,如今听来,却分外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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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小时后,他们回到杜蘅家楼下。
晏榕停下车,又要和杜蘅一起上去。
杜蘅偏过头问他,“你没有自己的事要忙吗?”
晏榕解开安全带,漫不经心的说道,“明早要去曼谷出差,这次估计得在那里呆五六天。今晚想多陪陪你。”
杜蘅没说话。
晏榕瞅他一眼,随后半个身体前倾过来,用嘴唇温柔摩擦杜蘅的脸颊,“宝贝你怎么了?怎么从爷爷家回来就一直不开心?”
他的手轻轻抚摸杜蘅的侧脸,目光温柔凝视他的眼睛,“是不是撞到其他地方了?我带你去医院做个检查?”
“没有。”
杜蘅解开安全带,将晏榕的手从自己脸上拿开,“你要出差的话,今晚我给你送别吧。”
杜蘅用app叫了很多菜送到家里。
晏榕说他的手受伤了,不许他做菜,但杜蘅坚持要做。
他在厨房里待了快两个小时,中途没出过厨房门,也没说一句话,只有抽油烟机的声音和切菜炒菜的锅铲声在房间里响起,成为恒久而孤寂的背景音。
杜蘅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餐。
但饭还没吃完。他们就滚到了一起。
汤汁溅在杜蘅的领口和锁骨上,尽数被晏榕清理干净。
这一晚的杜蘅完全放纵自己,他主动坐在晏榕身上,居高临下看着晏榕的脸,这张脸还是那么好看,栗色的卷发、琥珀色的眼睛,高挺而迷人的鼻梁……
他盯着这张曾数次入梦的脸,不放过每一个细节,然而这张脸现在在他眼里,不过是完美无瑕的皮囊罢了。
年少的爱情渐渐远去,一切都归于无尽的虚无。
晏榕惊呆于杜衡的主动和疯狂,也迷恋杜蘅的身体,他紧紧压着杜蘅,扣住杜蘅的手指免得弄到伤口,在他耳边不断地叫着宝贝,温柔的入侵,凶狠的征服。
天光微亮时,彻夜未眠的晏榕终于松开怀里的人,依依不舍的从床上起来,又捧着杜蘅的脸亲了几口。
杜衡坐在床头,身上盖着薄被,冷漠的看着晏榕起床、洗漱、换衣服、从房间离开,和他挥手说再见。
最后,听到关门的余音在房间里回荡,杜蘅下床,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真好,终于可以断掉所有的爱意、牵扯和不舍。
以后再也不会追随晏榕,不会因晏榕而喜而悲而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