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蘅闷在被子里。
他并没有睡着,就这么静静地躺着,楼下商场,平安夜延迟到十二点才关门,圣诞颂歌唱了整晚。
杜蘅脑袋里一片混乱。
无数个晏榕在他的脑海里闪过。
他想起梦中的晏榕,那个遥远模糊的背影,靠近就会被烫伤的烈焰。
他想起机场通道里的晏榕,身上木质调的香水味,和干燥温暖的掌心。
他想起曼谷公寓的设计图,设计图上的每一个细节都烙印在他的心里。
但更多的,是过去四年里晏榕的冷漠薄情、风流花心,晏榕的霸道、自私与恶劣,一桩桩在他心中闪过。
一想到过去的那些事,晏榕随口说着要与别人结婚生孩子的话,他就感到遍体身寒,那种难受好像寒冰一直封印到心脏无法呼吸,又如龙卷风一般猛烈袭来,撕扯得他浑身疼痛。
最后,他想起晏榕在会场上说的话,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放大了在他脑袋来徘徊、激荡出余音,搅得他心神不宁。
晏榕爱他吗?
能够把他的名字放进设计里,晏榕应该是爱他的吧。
经历了那么多事,过去了那么多年,在他已经彻底死心、决定放弃这个人之后,晏榕终于爱他了?
能得到晏榕的爱,那曾经是他的全部渴望,甚至在完全认清晏榕的本性之后,他还存在这样的幻想,如今晏榕说爱他,每一个字,都像一道重音,在他的耳边炸开,让他心驰神荡,全身血液沸腾。
但那又怎样呢?晏榕就算爱他,那又怎样?!
杜蘅很快就冷静下来。心如燃透的香灰般一寸寸冷却下来。
就算在千万人面前许下诺言,能确保晏榕不变心吗?能确保这份感情平安到白头吗?
就算最近看起来,晏榕确实是变了,但谁知这是不是一时的假象?
晏榕才二十六岁,他还那样年轻,又那么贪玩,他需要创作的灵感,追逐有趣的东西,世界上的新鲜感、诱惑力只会有增无减,他能收心,能保持这份爱不褪色吗?
太难了。
何况晏榕的话可信吗?晏榕曾经也信誓旦旦说过要和他谈恋爱呢。
杜蘅一遍遍在心里问自己,晏榕今天做出这样的承诺,他敢再踏出去那一步吗?
不,他不行!
他怕这是晏榕的一时兴起。
他怕晏榕本性难移。
他怕这一次他全身心投入,得到的仍旧只是失望。
晏榕今天做的一切确实让他震撼,但也仅仅只是震撼罢了。他已经不是四年前的杜蘅,晏榕招招手,他就会义无反顾往下跳。
如今的晏榕纵有千般好,他也再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他不可能在一而再再而三的摔倒在同一个人的身上。
这样的爱实在太疼了,他不想再来一次。
****
夜色喧嚣。
杜蘅不知躺了多久。
城市昏黄灯光笼罩下,飘起了雪花。
今年的初雪,下在平安夜的晚上。
不知雪能不能下到明天,铺满城市。
迷迷糊糊中,冷静下来后,杜蘅想到商陆。
商陆……
实话实说,和商陆相处很舒服,也很安心。
商陆热情、健谈、懂生活的乐趣,和他在事业上有共同语言。
他借住在商陆那里的时候,两个人的生活步调很一致,几乎没有冲突和摩擦。
他们有共同的回忆,共同的家乡、口味和相近的爱好。
如果要谈恋爱,商陆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秋锦葵曾劝过他,谈一场新的恋爱,是最快与过去决断,让晏榕死心的方式。
一场轻松愉悦、不去想结果的恋爱……
杜蘅感到一点恍惚,他从来没有想过恋爱的这种可能。
****
圣诞颂歌停了几个小时,早上九点又接着唱。
雪下了一晚,在屋顶积了薄薄一层,衬得窗外大亮。
杜蘅在天亮之际睡了一会儿,九点半被歌声吵醒。
他明明没睡多久,眼睛难受得睁不开,但是头脑却异常清醒。
这个时候,他冷静地想起昨天响个不停的电话。
他从床上起来,去沙发上拿起手机,做了一下心里准备,然后关闭了飞行模式。
一瞬间,微信、短信、未接来电提醒蜂拥而至,几乎把手机挤到瘫痪。
昨天曼谷公寓的竞标,晏榕赢了雅克德这么大快人心的事,晏榕公开示爱同性恋人这么劲爆的新闻,马上在建筑圈传得沸沸扬扬。
余忍冬、赵东池、王跃、朱静……于时清、邱明……以前的、现在的同事,认识的或者有过几面之缘的人,甚至连前几天去北京参加交流会加了微信的几人都发了消息过来。
“晏榕疯了?他考虑过你的名声吗?想过别人会怎么议论这件事吗?你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他怎么还缠着你不放?他要害你到什么时候?”
“杜蘅,大老板说的那个杜蘅,是你吗?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你这也藏得太深了吧。”
“杜蘅,你和老板原来还在一起?”
“杜工……”
“杜蘅你……”
消息纷至沓来,人人充满了好奇和窥探欲,杜蘅很不喜欢这种隐私被暴露于人前的感觉,这让他没有安全感,而且他从前和晏榕的关系实在不值得拿出来说。
他把这些消息匆匆略过,一个人都没回,只搜出秋锦葵的名字,问他公司的情况如何。
昨天晏榕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估计公司里都在议论这桩八卦。还有那些媒体和记者,也不会放过他,他们工作室的地址又是直接挂在网上,供人联系的,包括他的个人信息……
杜蘅一想到这些事就头疼。
果然,秋锦葵没好气地骂了晏榕一顿,让他今天先别来上班,说公司里乱哄哄的,楼下都是记者,堵在电梯外面,赶也赶不走。
秋锦葵又问他家里情况怎么样。
杜蘅去门口看了看,安安静静。还好他这里是新租的房子,没有多少人知道地址。
和秋锦葵打完电话之后,杜蘅坐在沙发上,失神地想着昨晚失眠的自己,越想越觉可笑,昨晚他竟然还为晏榕的设计和举动感到震撼,可晏榕带给他的是什么呢,只有数之不尽的麻烦,并且不知道这麻烦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不过还好事情没往更坏的方向发展,到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秋锦葵给他发消息,说公司楼下的记者都被清走了,网上关于他的个人信息也全部被删掉了,应该是有人背后操控。至于操控的人是谁,秋锦葵和杜蘅都心知肚明,但谁都不想说出来。晏榕招来的麻烦,晏榕清理干净是应该的,难道还要谢谢他不成?
秋锦葵说道,“不过你这几天还是别来公司,也不要上网,少看朋友圈。公司里的事我都能处理好,你不要操心。af学院赛要开始了,你只管好好准备比赛,别的都不要想。”
杜蘅懂秋锦葵的意思,虽说他的个人信息都被删光了,但难免有人议论这件事,他和晏榕身份地位差距那么大,落到他身上的话自然不会好听到哪里去。秋锦葵估计是听到了一些什么难听的话,所以让他别上网。
好在杜蘅克制得住自己的好奇心,af学院设计赛也确实近在眼前,他心里有了寄托,就没那么多时间去想晏榕和晏榕带来的麻烦了。
此后一周,从圣诞节到年底,晏榕再没有消息传来。
他也闭门不出。
只有商陆过来看他。
商陆过来,并不急着问他的决定,甚至绝口不提那天说过的事,仿佛只是趁着假期过来找他玩玩。
杜蘅不出门,不买菜,不做饭,饿了就叫外卖,除了眼前的比赛,他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商陆第一次过来见他除了桌上一堆图纸,其他什么都不顾,第二次来就带了一袋子新鲜蔬菜水果过来。
杜蘅埋头做设计,研究过去获奖的作品,画模型图,商陆就在旁边画画或者带着耳机听歌,到点了就去厨房做饭,偶尔说几个轻松的笑话给杜蘅听。
在杜蘅不愿意出门,过得浑噩的这几天,商陆的出现和陪伴确实很适宜得当,可以转移他的注意力,能让他准时吃上热腾腾的饭菜。
更难得的是,哪怕上次商陆把话说开了,他也能恰到好处地拿捏着这份关系的距离,和杜蘅既像从前一样如朋友般相处,又表现得稍微亲密那么一点点。
这亲密不过分,让杜蘅丝毫感受不到感情的压力,又被照顾得很舒服。就像他这个人一样,非常的随性洒脱,于细微处又很体贴。
就这样,很快这一年走到了尽头,马上就是年底最后一天。
这天一早,杜蘅就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