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亦茗脸埋在姜青岚的肩上,眼睛都不敢抬。
他虽是在屋里耽搁许久,不曾瞧见外面的阵仗,可早先听见常乐的意思,姜青岚是指了皇后的仪仗前来迎他入宫的。
这排场实乃无上尊荣。
可也是这尊荣带来的无数目光,使得他羞于被人瞧见。
直到姜青岚抱着他步上了銮驾。
车外内侍高声说道出发。
楚亦茗方才坐在人怀中,双手抓着姜青岚的肩,低声说道:“陛下放我下来吧,我这身子如今沉得很。”
“怎么还生分起来了?”姜青岚一手抚上他的脸,抬起他的下巴,关切细瞧着,道,“茶茶怎么脸这么红,可是哪不舒服了。”
“没什么不舒服的。”楚亦茗垂眸,推推搡搡着离了对方的怀抱,安分坐到姜青岚身边。
他长袖掩着肚子,微微抬眸确认此处再无旁人,就连车窗都被遮得严严实实,方才松了口气,肩膀放松下来。
“茶茶,其实你若是不喜欢这样的热闹,可以直言告诉我的。”姜青岚牵过他的手,暖在掌心。
楚亦茗轻声叹道:“陛下如今不该自称为‘朕’吗?”
“嗯?”姜青岚眉头一挑。
楚亦茗又道:“陛下从前不喜欢殿下这称呼,难道成了帝王,也要换个说法才好听,自称寡人?孤?”
“再说,我都要成孤家寡人了,好可怜哟。”姜青岚瞧着他故作凄苦拭泪状。
楚亦茗哭笑不得,再不能想着自己那些羞于见人的心思了,只对着这天下至尊的男人轻轻一推,乜人一眼,道:“如今这样的身份,还说自己可怜,莫不是故意让我取笑。”
“笑了不就好了吗?”姜青岚手上略一用力将他带进了怀里,微整了整他的衣衫,便又如往昔安抚那般,轻轻顺着他的长发,温柔地拍着背,温和的声线低沉地哄道,“无论换了什么身份,你我都是至亲至爱的人,你视我为君也好,为夫君更好,左不过这世间就一对你我,勿要惦记什么君臣,以为再不好推心置腹。”
楚亦茗左耳贴着姜青岚的心,那“咚咚”跳动的声响,就似他二人的脉搏合二为一。
倏然间,他只觉姜青岚的手,滑落到他后腰,找着他孕期最难受的椎骨,便一下下手法熟练地按|揉起来。
姜青岚的话语落在他发顶,关心的语调很是好听:“是不是因为腹中的孩子大了,让你不乐意见人了?”
“我说是,青岚你会不喜欢他吗?”楚亦茗双手搂住姜青岚的腰,嗡嗡声在对方心口,“我明明挺喜欢孩子的,可一听说迎皇后入宫的车驾是要让百姓瞧见全身,供人行礼尊崇,我就慌了,我就是,就是有点害怕让人瞧见我的模样。”
“是我不好。”姜青岚忽然道歉。
楚亦茗立刻收紧怀抱,道:“这怎么能是你不好呢,你给我的都是最好的,是我月份大了,反而矫情起来,这心绪怎就一月一变化,愈发是不得体了。”
“我不好,是我不该认为最好的,就是你需要的,好在你我心有灵犀,我在宫中,亦觉一阵心绪难安,这不就赶紧过来接你了,”姜青岚在他发顶落吻,亲昵地蹭了蹭,说,“我最不好的还是过去对咱们的满满不够好。”
姜青岚一手抚上他的孕肚,爱惜极了的语气,说:“若不是茶茶你让我明白了父子亲情,我今时今日怕不是又要因你孕中忧思,一语不慎,惹你伤心了。”
“青岚,我听说过,有孕之人到了临近生产之时,难免会说出些胡话来,”楚亦茗话语犹豫,“就比如腰疼了,脚肿了,穿个鞋子都费劲了,反正就是有好多不舒服,我就心绪糟得很,不是不爱了,却也有时觉得怀孕真不好。”
“我都明白,”姜青岚好声哄道,“所以你以后哪不舒服了,就该直接告诉我,不必再担心我会说出过去那些对孩子不好的混账话。”
楚亦茗闻言抬眸,说话更有了些力气,道:“我想说,我连今日这种场合都难应付,要不然,就让我先住在宫里,封后大典什么的,暂且缓缓,待到孩子出生后再说。”
“好。”姜青岚应得干脆。
楚亦茗却是面露惊奇之色,问道:“你不是早先还说,一定要满满出生即是嫡出皇长子,我以为你很在意这件事?”
“我依然坚持这件事,但你更重要,”姜青岚将他往怀里更搂紧了些,神神秘秘的语气,说,“我们先不去后宫,我带你先去做件顶要紧的事。”
“要紧的事?”楚亦茗眉目因疑惑蹙紧了。
姜青岚抬手抚平他自月份大了后,时常皱起的眉,悄然一声附在人耳边:“是我朝思暮想的事。”
楚亦茗晃了晃头,眉心在人指腹乖巧地微蹭,心中只想着如今也不必惦记皇位了,除了自己,还有什么能让姜青岚朝思暮想的?
……
銮驾停稳时,已是在路上耗费了半个时辰。
楚亦茗着意提醒姜青岚不必在人前将他抱来抱去,总得顾着些皇家体面。
可姜青岚倒好,在车上答应得好好的,一旦到了楚亦茗跟上脚步,正要自车辇往下落脚的时候,就是不管不顾,拥着他一路再不放手。
“那么些人看着呢。”楚亦茗不为大肚子羞,也为这人前过于亲|密红了脸。
姜青岚迈步却稳,言语坚定道:“这样抱着,最不显肚子。”
“我就是那么一说……”也不是真就见不得人了。
“那朕放皇后下来?”姜青岚作势手臂往下一沉。
楚亦茗立刻抬臂搂紧了对方的脖子,吓得指尖都在冒汗,那前一刻自以为能见人的心态,如瓷器碎了一地,拼都拼不起来。
“你这人,就是坏得很。”他轻声嘟囔,恨不得一口咬上这明知他爱口是心非,还故意作弄的男人。
姜青岚反应也快,头一偏,只差把自己最脆弱的颈脉送到他嘴里,却也是见他真紧张得厉害,就赶紧止了嬉闹,继续抱着人往那坐北朝南、整石雕砌的殿宇走去。
楚亦茗脸埋在人肩头,直到体感四周温度渐暖方才意识到从空地入了室内。
他仰头瞧了瞧这地界。
只见这殿内光线明亮,却无明火,一列列书架整齐摆放在墙边,唯有一面墙空着,那墙面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幅身着龙袍的男人画像,正中一幅,其下摆着一个条案,条案上一个黄金打造的盒子登时吸引住了楚亦茗的目光。
只因姜青岚脚步去向明确,正是这金盒子。
楚亦茗赶紧扯了扯姜青岚正红色的龙袍,使了个眼色,满脸的敬意,道:“我虽不懂这里是什么地方,但也瞧得明白,这可是供着历代先帝呢。”
“这里是神御阁。”姜青岚简单一句解释。
楚亦茗却是再一次扯住对方的衣衫,劝说道:“我这,第一次见长辈,这样被你抱着不合适,这也没有外人在了,青岚,先放我下来吧。”
“好。”姜青岚确认过他神色,不见焦虑,便应得干脆,将他放下,只待见他站立得稳了,方才牵起了手。
他二人携手走到那条案前。
只见姜青岚双眼熠熠生辉,却是抬手落在那金盒子上数次,方才一手难忍激动握紧了楚亦茗的手,一手下定了决心似地利落将盖子掀开。
楚亦茗只将关切目光落在姜青岚的面上。
而姜青岚瞧着盒子里的东西,倏然开口道:“我即使明白了先帝的用心,可我始终不能放下近二十年的执念,我的名字,朕的名字,应该要记在这玉牒上,记在,那个男人的子嗣里。”
玉牒,即历代皇族的族谱。
此物自古十年修撰一次。
楚亦茗并未亲眼瞧见过,但从史书上也了解过一些。
像这样的重要文书,自古若是皇帝要御览,那就是惊动朝野的大事,这仪式可谓是隆重复杂,须得择良辰吉时,由礼部、宗人府操办。
可姜青岚是何许人也,篡位都可做得,礼法怎能拘束得住。
“茶茶,你可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吗?”姜青岚突然提起情,好似从二十年的夙愿抽身,只在意身边人。
楚亦茗从万般猜想中回过神,温柔与人对视。
却见姜青岚转身过来,将他扶到身前,握着他的手,提起案上的毛笔,笔尖尚未蘸上红墨,字字良言已然书写进了他的心——
“礼数上,请出这玉牒须得卜算天运,但我有了你,你在我身边的每一刻,都是良辰吉时。”
“青岚。”楚亦茗听着情话,手都没了提笔的力气。
姜青岚却坚定地握紧他的手,将自己的名字清晰地写上玉牒,而那婚配之人的位置,自然写上了楚亦茗。
“姜国唯有皇后才配与帝王同在玉牒,这便是我能依你暂缓封后大典的缘故,”姜青岚放下毛笔,一臂圈紧他的肩,将对前半生的释怀,和后半生的展望,全化作一句,“从今往后,我姜青岚是有祖宗的人了,朕与皇后至亲,永不分离。”
“唔……”楚亦茗忽然低呼了一声。
姜青岚赶紧将他扶稳,紧张极了地问道:“哪难受了?”
楚亦茗摇摇头,牵过姜青岚的手搁在了腹上,不过一瞬接触,倏然就有一道力量撞在他二人的掌心。
姜青岚立刻瞪大了眼睛。
楚亦茗亦是神色惊喜,说道:“满满好像是在踢我,我还是头一回感觉到这么明显的……”
“他这是高兴呢?”姜青岚那一脸喜色,才是真的喜不自胜了。
楚亦茗回身瞧着人笑了笑,温柔慈爱的语气说:“他也许在说,他也是父皇的亲人。”
“好,好得很,哈哈,哈哈哈,”姜青岚高兴得几近语无伦次,扶着楚亦茗,指着那些画像,炫耀道,“给祖宗们看看,朕的孩子都会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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