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慢些走,您仔细些,哎哟,这台阶,哎哟,这门槛……”
“常乐,你安静些,”楚亦茗好脾气都要被一路念叨出火气来了,“我又不是瓷器,还能磕一下就碎了?”
他语气不过略重了些,那些每日服侍在侧的侍从们便跪了一地,半点不顾他说得是什么。
“王妃恕罪。”
楚亦茗听了这声,忙捂了耳朵转过身,这些人平日里做事勤勉,从来都是细声细气,可一到了告罪的时候,便一个个喊得惊天动地。
“我又没有……”问罪。
“王妃如此和善,并非在怪罪尔等。”
身后倏然出现的陌生男声温文尔雅,引起了楚亦茗的注意。
他端庄地回身看向来人,只见那人清隽的面容,瓷白的肤色,一身绣着白鹤的绯红官服,腰佩银线绣鱼的荷包。
这一身倒是眼熟得很。
楚亦茗一见对方对自己恭敬行礼,便出声免了礼数,温声问道:“大人是太医署的院判。”
“是,王妃可还记得蒋院判?”
楚亦茗自然记得,那蒋院判曾是姜青岚下令领他去太医署的人。
对面的男人儒雅浅笑,目光谦卑得体,道:“那蒋院判犯了事,革职入狱了,下官姓苏,正是刚上任的院判,今日是受陈院使指派,前来协助王妃管理这惠民医属的。”
“惠民医属?”
楚亦茗茫然地跟着念了声,往后退了一步,抬头仰望。
苏院判却是笑意温和地说:“匾额在正门,有关惠民医属的事,王妃可容下官为您引路,边走边说?”
楚亦茗疑惑打量此人一眼,又见常乐满脸笃定地点着头,便应了声:“好。”
他跟着苏院判步入一扇由四名府兵把守的小门,天光一暗一明间,眼前仿佛变幻了天地。
所谓一墙之隔的医馆,实则是从王府划分出了一座四合院,无论是建筑风格,还是装饰之物都与府内一脉相承,若不是有阵阵药香萦绕,哪能知晓此地用途。
苏院判前边引着路,向他一一介绍了四间屋子的用处——书房、药房、诊室、课堂。
当楚亦茗走到所谓课堂前,心生疑惑道:“这里是何用处?”
“下官听陈院使说,王妃精通医理,在药方配伍上有着高深独特的见解,您如今身份尊贵,走出这院落为平民看诊难免染了病气,不如暂且在此处开课授业,也是一件为国为民的好事。”
“教习医理有太医署,我这……”楚亦茗话音犹豫。
那苏院判却是满面堆笑,说:“摄政王以为此地更好,这也是陈院使的意思,至于那些个贵族出身的医官,信不信服,不碍着他们来。”
这不就是强迫人家来听他这个二十出头的游医开课了。
楚亦茗有两世的医术在身,自然有信心教得好,只不过……
他转身瞧了眼药房的方向,那才是他来此的目的,至于事业……
“王妃若是无心教习,下官便让里面的人都散了。”苏院判极有耐心,年轻英俊,说起话来当真是和和气气。
楚亦茗回过身来,善意的目光落在此人面上,微微笑一笑,暖如春日,却瞧见此人一对视就莫名更低垂了头。
他回应道:“那就别让人等着了。”
苏院判这才抬眸瞧他一眼,却是极快地收回了目光,问道:“是散了吗?”
“我试着给他们讲一次课,”楚亦茗抬步向着课堂走,叹道,“来不来的,他们无权决定,能不能让他们对摄政王的决策心悦诚服,那就是我的本事了。”
这间被划为课堂的屋子有两扇门,楚亦茗走的这边,进屋就是先生的坐席,再往前,便是一扇书写《黄帝内经》的素白屏风将一间屋子隔开。
透过屏风,影影绰绰,他瞧对面只能数清有六人,对面瞧他,大概也只是个人形。
苏院判坐在他身侧,奉上一本医书。
楚亦茗随手翻翻便阖上了。
只问:“他们知道我是谁吗?”
苏院判道:“不知,王吩咐,他们皆需称呼您楚神医。”
这名号,他不拿出点真本事是不行了。
这厢授业如火如荼。
那厢摄政王在宫中御书房正态度敷衍地打发左相。
“王,您从王府划分一座院落供他玩乐无妨,缘何要将太医署的医官指派过去,那些人个个出身权贵,怎会心甘情愿医治平民,只怕是怨声载道了。”
姜青岚坐在龙椅毫无顾忌,瞧都没瞧那老者一眼,道:“本王的王府怎么改动与左相何干?”
“那院落……”
姜青岚冷厉打断左相的话,“左相在意的分明是那院落外多出的部分,是右相主张的惠民医属,你担心的是右相分了你的权,怎的总不长记性,把祸水往本王内宅里引?”
“王,您执意娶平民男子为妻,动摇的是整个姜国权贵的利益,臣忠心耿耿,王何至于示好于右相?”
姜青岚忽而冷笑一声,抄起砚台砸了左相一身狼狈。
眼见那老者怒色满面,却根本不敢发作的模样,一见他起身,也只能跪得卑微端正。
姜青岚话语冷漠道:“陈院使挨了杖刑都不能让你长记性,真当本王不会杀你吗?示好?现如今右相已反,你不思示好于本王,还敢一而再再而三动到本王的人,本王今日分了你的权,是制衡,懂?”
“若无臣鞠躬尽瘁,右相等人怎会倒戈?”左相头不敢抬,语气却重。
姜青岚缓步走近他身侧,拍一下他的肩,就激起一阵战栗,忽而提起老者的后领,使他不得不仰颈,不得不看清姜青岚一双血红的眼睛。
“很可惜,左相你背后的势力皆是信奉本王这双血眸的老权贵,如今再思后悔,你已经找不到取代本王的人了,”姜青岚收手,转身离开前,又拍了拍老者的背,“替本王鞍前马后这么些年,辛苦了,是臣,就该懂得何为僭越,你与右相平分秋色是本分,这天下唯一的主宰只能有一人。”
姜青岚大步向外走去,一线日光照亮他无情狠厉的脸。
却听身后权臣克制不住,劝说道:“那楚亦茗,不过是以色侍君,您有意推行惠民医属,他怎堪重任!”
姜青岚听到这话,蓦然笑了,挥了挥手,潇洒恣意,道:“于他而言,才华本就锦上添花而已。”
……
这夜姜青岚回府格外早些。
一进了正房,就见楚亦茗趴在书桌上睡着了,他手上捏着毛笔,极是用心劳力的模样,竟是披风都没顾着披上。
姜青岚赶紧解了斗篷将这一有了事做,就浑然忘我的人包了起来,正要弯腰抱起。
却见楚亦茗抓着自己的手,甜甜的笑了。
“本王吵醒你了?”姜青岚小声地问。
楚亦茗将姜青岚的手牵到桌面上,忽然侧脸贴上这手背,温柔地轻蹭,笑容是从未有过的自信和得意。
他一双眼睛微眯着,困极了的模样,只是淡粉的薄唇轻轻开合,似炫耀的语气,道:“青岚,你真该看看我今日是如何技惊四座的。”
“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最惊艳的啊。”姜青岚话音倏然柔了,也不以本王自称,抬手轻轻顺了顺他的头发。
“我已经好久没有这样高兴过了,”楚亦茗温暖舒适地小猫一样哼哼,“那些医官,初时听了我的声音,还不服我年轻,若不是那苏院判镇得住,只怕是我一怯场,就要给你丢人了。”
“谁敢?”姜青岚话音蓦然冷了些,“本王安排的事,何须别人镇住场面。”
姜青岚如今是楚亦茗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楚亦茗此刻就像一个无处施展抱负许久,终于有了大放异彩机会的少年,憋了一肚子的话,就想着等到姜青岚回来说说,就渴望得到这一人对自己才华的夸赞。
以至于他早清楚了姜青岚的脾气,却半点没听出这人有些不悦的情绪了,只顾着说起白日里兴奋的事——
“他们故意刁难,这一日出了好些难题给我,可我都一一解答了,就是那苏院判想以我的身份呵斥他们无礼,都被我拦着,我是凭自己的能力……唔……”
楚亦茗说得正在兴头上,忽然被姜青岚抱着压上了桌面,那还有还多心事要说的嘴已然被堵得连出气都难。
他轻轻蹬了蹬腿,想以此示意姜青岚轻些,他甚至都没来得及睁眼看看屋里有没有外人在。
这暴风雨一般袭来的亲|密几乎是强|制到他头晕目眩方才结束。
楚亦茗急|喘着气,双手使劲推在姜青岚的肩上,不敢再等这人压下来,赶紧问道:“殿下这是在做什么,我还没满三个月,这样不好,对孩子不好。”
他半身躺在桌面,半身全依靠姜青岚的腰身支撑,这种危险的姿势,可真是让他心慌,仿佛只消眼前的男人一用上力气,他就不得不承受一次许久未有过的情|事。
“你知道本王让你去是为什么吗?”姜青岚能温柔如水,自然也有失控狠厉的一面。
楚亦茗瞧着那一双血眸就紧张,手一下抓紧了姜青岚的衣衫,道:“为了让我高兴,可我……”我这么努力,也是为了让你面上有光啊。
姜青岚狂躁起来,从来听不完他的话,冰冷地垂眸瞧着他殷红如血的唇,抬眸更是严厉道:“你真的不知道本王让你去做什么的吗?”
“我以为我做得很好,我做错什么了,殿下要对我这样?”楚亦茗嗓音微哑,竟是头一回嫌姜青岚刺猬一样扎手,疼得他指尖难受地卷曲着。
“授业?交友?才华?”姜青岚扳正他的脸,与他狠狠对视,道,“本王放任你藏着心事去找药,你倒好,一日有说有笑,命都不顾了,只记着感受别的男人的好。”难道不是我最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两更,共筑爱的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