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距离他把威斯特扔出去,已过去五个小时,而早上八点出门的堂洛斯仍旧没有回来,木凌突然一阵心悸。
他们总在一起,如非必要很少用精神链接联系,雌虫主动的还好,但雄虫发起的精神链接总天然带有一股质询的味道,木凌不喜欢,可现在有股冲动驱使他去这么干,他挣扎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勾动彼此之间的链接,试着敲了敲堂洛斯——
没反应。
木凌有些焦躁了,又敲了一次,这回有回应了,他微微松口气:
“你还没回来吗?”他轻声问。
堂洛斯的声音有些迷糊,像刚睡醒一样:
“唔?几点了?”
“怎么了,你不是去军校吗?”木凌奇怪地问。
“不知道,好像刚刚和几个老头发生了点冲突,有点累,睡了会儿...”堂洛斯龇牙咧嘴地揉揉脑袋:
“校长一开始没在,后来在他的地下收藏室见的他,他还迟到了。”他瞪着满脸抱歉的校长。
“...没事就好,我打扰你了吗?”木凌问道。
“还好,他也才到,我也才醒...怎么了,我才走半天吧。”堂洛斯忍不住笑,木凌几乎不用这种方式找他。
“是嘛,总感觉很久了。”木凌微笑着说。
堂洛斯尴尬地咳了一声:“我很快回去,你那边没事吧?”
“没什么大事,你晚上想吃什么?”
“你要做饭吗?”堂洛斯有些期待了。
“你想吃我就做,吃什么?”木凌问道。
“白汁鸡扒!不要炸的,要烤的!”堂洛斯咽了咽口水。
“好,你快点回来。”
.......
“王虫问你去哪了?”校长提着他养的雀儿一起来的,在他和木凌说话期间一直逗弄那只鸟,等他中断连接,才笑着问他:
“就几分钟也不能忍?”
“你嫉妒?”堂洛斯耸耸肩,校长将喂食的小勺搁在桌上,像跟他闲话家常的长辈和蔼地笑笑:
“王虫这样待你,谁能不嫉妒。”
雄虫若通过精神链接传唤雌虫,一定是发生了很严重的事,雌虫一般需要跪地俯首听训,雄虫从链接另一边传过来的每个字会像针一样刺入雌虫脑海,如非必要,心智正常的雄虫会通过终端联系雌虫。
但从堂洛斯的表现来看,他的雄虫和他建立链接的时候并未施展任何精神威压,这么说来他们直播透露的信息有八分真了。
这又是为了什么呢?告诉雌虫也有王虫这样的雄虫存在?
那又有什么用呢?王虫只有一个,不能改变世上绝大多数雄虫都是他雄主那样的虫,他刚刚被传讯叫走耽搁时间迟到了,那滋味绝非堂洛斯现在表现出来的甜蜜。
校长无声叹了口气,问道:
“你身体没事吧?艾诺的手段开始不易察觉,但后劲大。”
“确实厉害,我都没发现他动手了。”堂洛斯微不可查地皱皱眉,觉得刚刚的疲惫还是奇怪,如果是雌虫的攻击导致的,他不可能完全没发现。
校长笑了一声:
“你虽然是双s,但毕竟年轻...你也别怪他们,他们研究精神力很久了,要做这种事,不得不更小心。”
“所以你对之前会议室的事情一清二楚?”堂洛斯眯起眼:“你为什么不在?”
“我和他们有分歧。”校长走到书柜前像在找什么,堂洛斯继续问:
“你不同意他们的计划?但你也没有阻止。”
“我原本是同意的,可是这些年发生了一些变化,我有点改主意了...你看看这个。”校长从书柜里拿出一本硬壳书,书封上烫着“基础生物学”几个大字,堂洛斯眼神狐疑,校长笑了:
“不是虫的,是所有生物的。”
“我看过。”堂洛斯翻开几页快速扫完,校长摇摇头:
“你看的是人类写的,对吧。”
“是,这本虽然有些细节差异,但总体来说...”
“大同小异,是吗?”校长截住他的话,堂洛斯点头,他的笑容有些苦涩了:
“这是这么多年,我们去过这么多星球,在上面得到的所有...各个文明种族,但凡对基础科学有所研究的,我们将他们的生物学专著汇总概括成这本书。”
“你想说什么?”堂洛斯问。
“曾经有虫天真地以为真的是因为雄虫稀少珍贵,一切才会变成今天这样的,只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可以推动温和改革...
我年轻的时候,有一些战功赫赫的高层军雌曾联名向皇室、元老院等中央高层递交了一份名为‘提高雄虫出生比例’的研究计划,满心以为这可以解决帝国的燃眉之急...”校长瞥了堂洛斯一眼,无奈地笑起来:
“结果啊,计划迅速销声匿迹,那些战功赫赫的军雌在一年之内接二连三意外身亡。”
堂洛斯默默翻阅这本不知染了多少鲜血的基础生物学,校长说:
“那时我就知道自己天真,问题不在这,问题是,在很多雄虫眼里,雌虫不是虫,可能亚雌也不是,起码不是和他们一样的虫类。”
“所谓温和的解决方案,不过是我们的一厢情愿罢了。”
雄虫早就把他们开除虫籍,自然不愿他们染指所谓的雄虫数量问题,校长叹了口气:
“那时候起,我和艾诺他们开始起草一个极端激进的计划,既然他们不把我们当虫,我们也不必把他们当成同类,我们做了很多研究,但你也知道帝国对雌虫的防范,所有理论只能在星外战场研究,根本无法带回帝国实验。”
堂洛斯的视线在《基础生物学》上停留了很久,突然问:
“你之所以改变主意,和你们的研究取得进展有关系是么?”
“我们这五年的进步是曾经三十年总和的几倍。”
堂洛斯看向校长,等他说出那个原因,校长盯着他:
“你或许不愿意接受,但奥维尔大公确实帮了我们很多。”
堂洛斯浑身一震,眼里波涛翻涌,不自觉泄出杀气:
“奥维尔?”
“雷德的事我和你一样痛心,我也无意追究奥维尔后来发生了什么思想转变,但仅从利益的角度来看,雷德死的并非毫无价值。”
堂洛斯当即捏碎手下桌子的边缘,神色阴沉风雨欲来。
“艾诺他们坚信奥维尔背后有更大的阴谋,防备他防备的厉害...所有这些帮助都是他暗中进行的。”校长叹了口气,堂洛斯冷冷地笑了下:
“他那么好心,还是又看上谁,在这卖力地表演来了?”
“有件事很奇怪...他不知道雷德死了。”校长突然道。
“....你没告诉他。”
校长看向被链条困在鸟架上的雀儿,勾起嘴角:
“我没告诉他,我只说我不知道。”
“...我不懂。”堂洛斯真的迷惑了。
“不懂我为什么不告诉他,还是不懂他为什么能不知道,亦或者不懂他怎么变了?”校长捏起喂鸟的勺子逗弄他的鸟儿,似乎不是很关心堂洛斯的困惑:
“这些都无关紧要,他在帮我们,这就行了。”
“但他还是改变了你的计划,这说明其实你知道为什么。”
校长这才回头,看着堂洛斯清澈坦荡的眼睛莞尔一笑:
“你觉得我这样做不厚道?
他也只改变了我一点,你的出现才是至关重要的...结果你又回来了,你知道自己和王虫要做一件什么事吗?”
“我知道。”堂洛斯声音平静。
平静意味着坚定,校长解开鸟架上雀儿脚上的链条,那雀儿用小小的脑袋蹭他喂食的金勺子,豆子大的黑眼睛乖巧地看着他,校长摸了摸它的头,叹气道:
“你瞧,没有锁链了,它也不会飞。”
堂洛斯皱了皱眉,毫无征兆地跳上桌子一拳打穿地下室的天花板,这间收藏室上面是地下一层车库,离门不远,黯淡的日光从被打穿的窟窿里照进来。
校长被这莽撞的举动吓了一跳,他的雀儿就更不用说了,吓的扑棱翅膀四处乱飞,在堂洛斯冰冷的杀气驱赶下冲向天花板上的窟窿——
“你瞧,飞了。”
校长静默无语一分钟,扫干净发间的碎石灰土,看了看多出个窟窿的天花板,又看看堂洛斯:
“他们说你莽撞,我本来还不信。”
“现在信了?”
堂洛斯咧嘴一笑,拍拍脑袋上的灰土从桌上跳下来,看见身边的两只雌虫惊恐地看着天花板,有些嫌弃:
“我有分寸,不会塌的。”
他的雌虫们龇出一个难看的笑——塌不塌他们不关心,可别叫他们赔啊。
“这可不是放走一只雀儿这么简单的事,有的虫是雀儿,有的虫不是,他们积攒的愤怒一旦爆发就会毁灭这个世界,你想过这个吗。”校长打量着堂洛斯,似乎好奇雷德怎么会收这么个麻烦学生。
“值得一试。”堂洛斯说。
“试的代价呢,你付得起?”校长意味深长地问。
“那不试的代价,你们愿意承担吗?”堂洛斯反问,他笑的讽刺,想革命不想流血,总想着能花最小的代价得到最大的成果,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校长这种虫太聪明,考虑问题面面俱到,就因为面面俱到所以才畏手畏脚。
混沌世界瞬息万变,哪有毫无风险的办法。不过也亏了他,艾诺那些狂热雌虫才没干出刺杀王虫的蠢事,他们还有洽谈的余地。
“再简单的事情不做也不会成功,再难的事情,做了才知道结果。”
堂洛斯说着,想坐回椅子,但一瞥发现上面全是尘土,而他带出来的两只雌虫还满脸纠结地盯着天花板,一点不知道给首领擦擦椅子,但让他自己去擦吧,好像又很丢架势,索性和校长一样找个地方倚着。
“我直说了吧,我不看好你和王虫要做的事情。”
校长眉头紧皱,打倒虫皇推翻帝国这就像放走刚刚那只鸟雀一样,一拳打穿天花板就能成,但难的是打散虫皇和帝国背后的千年根基,虫族需要统治,无论谁统治谁,否则失控的虫族就会像火山喷发出来的岩浆一样,所过之处生灵涂炭。
“怎样才算成功呢?你又觉得我们想要什么样的成功?”堂洛斯眉心纠结。
校长不说话了。
“解决所有问题才是成功吗?那这世上只有失败者。”堂洛斯讽刺地笑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虫喜欢给他们泼冷水。
“你真的知道你们要面对的是什么吗?”校长口气也有些不好,这小子对他们这么多年了解的情况一无所知。
“精神控制、抚育所、生育问题、雌雄比例、无尽之战、谁来治理帝国,还有什么?”堂洛斯盯着他问。
“你能解决哪个问题?这些问题会排着队等你一个一个去解决吗?”校长笑他天真。
“不会,所以我们需要你们。”堂洛斯笑道。
校长噎住,他背后全是他们这么多年思考的解决方案,没有一个被付诸实践,不是他们不想,而是他们不敢,这些东西一旦面世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
“你们不敢,我敢,你们知道的太多,满身顾忌,你们需要一只没有顾忌的虫,我来了,你们说我天真...所以你们到底想干嘛?”
校长哑口无言,堂洛斯讽刺一笑:
“你们已经让出主动权了,原本的计划我不同意,按着我们的方案来,谁要碰木凌,谁就是与我为敌。”
“那尊贵的王虫殿下可否给个准数,以后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谁来做主?”校长眼神凌厉。
“谁解决问题谁做主。”堂洛斯毫不相让。
沉默很久后校长笑的疲惫:“你都不会为后代多考虑一点吗,会有大混乱发生的...王虫在的时候还好,但王虫不在以后呢?”
他们掀起战争无数,太知道战中出生长大的崽子有多可怜。
“让活在那时候的虫去解决自己的问题,祖宗们帮不了他们,在世上喘气总得做点事情,我都考虑过了,这是我的答案。”
堂洛斯眼神坚定,帝国从来不是一片和平的净土。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怎么能算卡文呢,这刀明明是给后面埋的,本文he的,我以为这已经很明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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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物以稀为贵的标准来衡量生命的价值,这是断章取义,它的反面叫物以多为贱。
大家可以回忆一下高中还是初中政治,商品的定义是什么。
可能因为现代社会,有才能的人数量很少,薪资高待遇好社会地位高,这给很多人错觉,觉得他们的“珍贵”是因为他们稀少,这还是后天努力能得到的才能,有些天生的品质也能导致某些群体珍贵,像熊猫血之类的……
但他们贵的根本原因在于他们身处一个市场环境中,需要买卖发生的地方物以稀为贵。我们有我们的经济身份,但经济不能代表我们的全部,经济学解释不了整个世界,否则就是对生命的极端物化。
我觉得与其说虫族社会是个封建社会,倒不如说他是一个绝对的寡头垄断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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