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萧瑟,似洪波涌起,深色马车如海浪中前行的一叶孤舟,逆风而行。
马蹄落地时惊起雨水无数,这叶偏舟已安然停在宫门前,三皇子披着披风,挥开奴仆伸来的手,自行跳下马车,往宫门内走去。
见他沉着张脸,宫门的护卫互望一眼,暗自叫苦。
“三皇子,深夜入宫可有皇上允许。”
“并无,你们可去通报。”
三皇子冷眼盯着他二人,且再无往前踏步。
“好嘞,我们立刻就去。”
一护卫连忙接话,转身跑去,留另外几人呆愣在原地,啧,怎没这人反应快。
匆匆追上来的奴仆持伞替三皇子遮雨,气氛一时僵硬,唯有雨声冲刷在地,好在那人腿脚利索,一去一回不过两炷香的时间,便将话带了回来。
“三皇子请。”
这是皇上同意了?众人暗自庆幸,这神仙打架,遭殃的可是他们这些池中的小虾米。
三皇子下颚微微往上抬了几分,随后加快步子朝寝宫赶去,刚到台阶之下,就闻殿内传来丝竹悠悠,他敛眉上前,自有太监替他推开殿门。
运朝的皇上正坐在高处,品着美酒,怀中抱着一玉人,面如桃花身似柳,软弱无力般倚靠在他胸前,殿下的乐师抚琴击鼓,衬得舞女们身姿绰约。
“皇上,臣有大事禀报。”
皇上将手中的酒杯一搁,兴趣被打乱,自然有些气闷。
“朕知道,朕是要你现在就说。”
“可这有如此多双眼睛耳朵,大事岂是她们所能听见的?”
“听见没,这是嫌你们的眼睛耳朵是多余的,来人,将他们全部拖下去,挖去双眼毒聋耳朵。”
三皇子大惊,他没想到皇上现在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皇上,求你……”
那玉人刚一开口,便被皇上推下了高位,从台阶下滚落,浑身伤痕。
“烦,来人,把人全部拉下去。”
一时间哀求无数,更激起皇上的怒火,他将手中的杯子扔下。
“谁再敢出言求情,我就要了他的狗命。”
这话似在说其他人也似在说给某个人听,三皇子低垂着头,见无数人从他身边被拉走,他的嘴角往下一沉。
等到这殿内只剩他二人时,那皇上方才又换了个酒杯喝着。
“皇上,臣是为了陆家一事而来,听闻他们竟与他国勾结,意欲谋反,不知皇上是如何想的。”
听来似乎并不是为求情而来,皇上面上神色好转,他思索一会儿答道。
“他们与他国勾结,陆衡征该死,听闻他已逃之夭夭,不过无碍,灭了他们陆家,也能使我心情舒畅,明日他们便交由大理寺决断。看在他们为国鞠躬尽瘁的份上,挑个吉日处死,也算是对得住他们了。”
“可皇上,那陆衡征既然在逃,若现在灭了陆家,会不会引来恶狼反扑?”
见三皇子真不是来求情,皇上轻笑出声。
“皇儿啊,刚刚说的是朝廷上的事,朕与你是君臣,现在朕与你说说朕的心里话。”
“那陆衡征是回不来了,我早就让徐副将设了个陷阱,他人早就从山崖上掉下去摔死了,我派人去看过,虽然面容被崖上的树枝给刮毁了,但的的确确是他,现在我只需要腾手将陆家掐死便行。”
“父皇厉害,就是不知定他们罪的证据可齐全。”
三皇子附和着笑了笑。
“他们怎么会有把柄落在朕的手中?若真有,朕反而不怕了,怕的就是他们两袖清风,一腔热血。皇儿啊,朕告诉你,这朝廷上的官员谁敢说是不贪一文?我为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他们有尾巴落在我手上,朕这每日每夜方才能高枕无忧。”
“但是陆家不一样,他们行事作风小心,我本想等陆澜清和蒋家联姻后,抓蒋家的错处惩治他们,谁知道蒋语柔却跟了二儿,搅了我满盘布局。”
一席话下来,三皇子确信了,此事不仅仅是太子的想法,更是皇上在背后操控。
“原来如此,只是不知陆家灭门以后,父皇准备打算派谁去镇守边疆,近年来边境动荡,怕会有一场大灾。”
“暂交给徐副将军,至于边境动荡与否,那又有什么关系,从边境到此处,何止三千里地,我安全得紧,更何况徐副将军是陆衡征的得意门生,又一起纵横沙场多年,没了他陆衡征,朕这运朝照样打。”
说着说着,皇上便怪罪起三皇子了。
“无事便退了,夜已深,跑来扰我清净。”
三皇子不再多言,双手放在一起,行礼退出了寝宫。他一路久久无言,坐在马车上也脸沉如水,奴仆们闷不做声,甚至下意识的将呼吸放轻。
等随着主子回了常府,见主子进了书房,他这几人方才放松了片刻。
三皇子一进书房便将书上所有的东西给拂到了地面上,此刻四下无人,他的怒气犹如实质般浮现在他脸上。
“荒唐!荒唐!”
“明明无罪却偏要捏造是非,贪官不治,却将忠烈当作虎狼,只因喜怒便随意杀罚宫仆,他何时变做这副模样!”
“难道皇帝之位坐久了,人心会变,初心会忘?”
这些话当真是大逆不道,幸好此处无人,否则也会替他招来杀身之祸。
他跌坐在红木椅上,呆愣的看着面前的美人画,情绪纷杂,他便也不再开口,已至三更之时,他还维持着这个动作,并未回房休息,昏黄的烛光映在他侧脸上,显出他的迷茫。
三更到,打更声响,门也响。
三皇子还未出口,已有人推门走了进来,来人蒙面手上捧着一个锦盒,恭敬的走了进来。
“你是谁?”
在他戒备深严的府上犹入无人之境,不免令他面色紧绷起来。
“奴才奉主子的命,特来送来锦盒。”
似猜到他要询问,来人将盒子放置在桌面上,接着道。
“主子说若三皇子收到证据后,能有为他抗争的心,便已算得上知是非明真理,若再因他的事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则是有一颗菩萨心肠。”
“高位最忌心软,可又最忌心不善。对恶事心软,犹如放虎归山,可心不善则恶事难减,徒增麻烦。”
“是以,三皇子许是个明君,主子特地嘱咐我,如此便可送来此盒,他知皇子手段多变,但有人相助,如虎添翼,有捷径自然是用来走的。”
他说完这话,便退回到门边,关门时最后道。
“主子姓陆,望与皇子各得所需。”
姓陆。
三皇子立刻反应过来此人是谁,他伸手将锦盒打开,上面先是一纸条。
“明主不明不如以身代之。”
他双目瞪圆,取过这纸条往烛火上一烧,而后才放心的翻看下面的东西,竟无一不是太子与二皇子贿赂高官,买通眼线的资料等,他虽不知道这些东西陆澜清是从何弄到手的,但也明白,父皇一向疑心病重,这些东西若以其他方式呈在他眼前,到时候太子不一定还是太子。
父皇尚在,便如此不知长短的将手伸到他的身边,呵,果真是胆大。
三皇子将盒子盖上,仍旧没有动作,他看着那副美人图,想起了其他的事,想到了十几年前那个事事以天下先的皇上,也想起现如今,大兴土木不顾百姓疾苦的皇上。
难道只有取代才能救运朝?现在运朝内忧外患,内有反贼外有别国,陆家不能灭,国家不能乱。
一夜未眠,竖日天亮时,三皇子头昏腿软,他踱步走到那美人图旁,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阿宁,你为何是反贼。”
“反贼千千万,你为何不能皈依到我门下,我虽不能如佛祖救万民,可我一定会救你。”
“若你当真执迷不悟,那时我的身份只能以国家为先,以百姓为先。”
三皇子推开门,唤人将他的谋士找来,回身时视线落在那锦盒上,此路凶险万分,可他并不后悔。
谋士来时,三皇子正洗漱完喝了口茶,见人来了,招他去看看那锦盒里的纸张。
“一个时辰。”
那谋士一看内容也傻眼了,捧着纸张的手抖了抖。
“这……主子!不出十日便能变天了。”
“是啊,变天了,好啊,唉。”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