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还在迷糊,狗身就已被人举着飞在空中,它双脚不得地,慌张的用腿扒拉着四姑娘的手臂,逗得四姑娘笑了起来。
谢云从屋外进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她将手中的木托盘放到桌上,招四姑娘过来用食。
“你先喝点姜汤,然后再吃面。”
四姑娘将桃子抱在怀里,起身坐到桌旁,听话的拿起了筷子,姜汤里放了点红糖,裹着热气在嘴里有股甜甜的味道。
桃子双眼被香气冲醒,毛绒绒的狗头愣是往前面顶去,四姑娘被她的举动弄得发笑,倒是谢云举着筷子,用筷尾往它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干嘛呢,我可看见了,你的狗碗里放的食物都已吃完,你现在可不饿。”
桃子啊呜的叫了几声,似在和她争辩,狗食和这些食物能是一样的吗,清淡如水!
好在谢云听不懂,她低头安然的用着晚食,二人呼啦呼啦的将面吃完,谢云没敢让四姑娘动手,一人收拾到了灶房,四姑娘也没闲着,她抱着桃子在屋檐下看着后院,和她之前想的一样,这后院打整出来,一派清新自然田园景。
尤其是那个小亭,白纱被谢云用布带扎紧,亭顶上还有稻草,愣是没让雨水打湿榻面,她心意一来,放下桃子,抱了床薄被,撑着伞来到了亭内,将鞋子脱下,推进底部与地面中间的空隙,将薄被放在亭内,躺了下来。
谢云忙完后出来一看,四姑娘正躺在亭内听雨声,她索性取了两个软枕,也进了亭内。
“怎得不在屋里休息?落雨天地面太湿了,小心打滑。”
“你这院子不也有我的一份,瞧瞧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当初规划的时候也的确有四姑娘的看法在,谢云没反驳,缩进薄被里。
“你这小亭待客的时候,地面可不干净吧?”
“我一孤家寡人,哪里有待客的时候,就算是有,我这竹子铺就的榻面,也没人敢穿着鞋子乱踩。”
“不。有人敢。”
四姑娘手指左右摆动,随后一指,指向坐在屋檐下活像守门狮的桃子。
“我可看见上来的地方有几点梅花印。”
“哈哈哈。”
桃子皱着脸,丝毫不知道自己被人说了坏话,还歪着头看着她们,一番打趣后,二人已缩进薄被里。
“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谢云伸手摸了摸四姑娘的头发,已用干布擦拭干了,现在正散着头发躺在亭内。
“家中沐浴不方便,你且等回宫后再洗漱。”
“李复行你可还记得?”
那个动不动就要取她性命的人,谢云怎敢忘记,她点头示意四姑娘接着说。
“他用了些手段加之内力相助,我的病已痊愈了,其实我一直都挺讨厌他的,除了他的身份以外,还有他对我的想法太过直白,可他从未伤害过我,这令我感到惊讶。”
“我二人理应是没有交集,互相对立,直到那次春宴之前我都没有想过,会遇见这么一个人,春宴时,被人掳走,我是慌张的,虽然在深宫中我也有请人教授我武艺,但与他们相比,只堪堪自保而已。”
“但我的吃穿用度竟比在宫内还要高上一等,我自小看尽他人白眼,自然知道他对我并无杀意,其实就算有也没什么,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多活十几年已是我命中之福。”
“偷偷告诉你,当日他们曾要求的赎金,皇上并未给够,估摸着给了几千两而已,我知道,他是恨我被人攥住,沦为他的把柄,明面上他的确是送了个装着十张千两通用银票的盒子,可等打开后,除了表面上的三张是真银票,下面的全是白纸。”
“长于皇宫,我自然明白,他是想引反贼恼怒,夺我性命,而他只会怪罪于反贼不守信,收下赎金却杀了我,更会让百姓对反贼产生恐惧与不信任。我本也以为会如他所料,那男人却将盒子中所有的银票都赠予给我。”
“他说他叫李复行,从今以后他便是我最大的靠山。什么山不山的,世上山有千万座,一座更比一座高,哪里有可不可靠。”
“对,你这话说得对。”
谢云笑着接过话。
“但我竟发现这座山一直在我面前,它没有遮挡我要的阳光,却给了我更好的山势,我的确靠着这高度看见了我以前从未见过的。”
“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山还是那座山,心却不是那颗心了。”
谢云明白她未说完的意思,若说四姑娘以前是厌恶那人,现在怕是相看两不厌,只嫌时日少了。
“这是好事啊,我可没忘记他之前是如何凶巴巴的嘱咐我。‘喂,她若有半点闪失,我取你性命。’既然如此,那你为何今日如此狼狈。”
四姑娘脸上的喜色淡了不少,她翻身,面对外沿叹声,满腔惆怅使她心烦。
“那人不要我了,呵,我未嫌弃他是个反贼,他就得高兴了,还和我拉长脸。”
“他真和你拉长脸了!”
谢云在她身后扯了扯她的衣衫,被四姑娘轻轻拍下。
“他敢!”
“算了,不说了,山不来就我,我自有寻路去的方法,也不想想,我会在乎他的身份吗?我不也就是一傀儡,前朝之事,本就与我无关,只要不伤及无辜,害得百姓流离失所,寻山遇山不也只是我这一旅人的事?”
谢云知晓四姑娘是明事理的人,她没有多说的必要,听亭外雨声渐大,身旁这人的肩膀也不时抽动,那雨声似乎就在自己身边。谢云年岁不小,也知道四姑娘今日还是被寒了心,明明从一开始这山只是个土坡,他在她心里堆土植树,建成座大山,现在却又要连根拔起,哪里有如此便宜之事?
她没戳穿四姑娘此刻暗自垂泪的事,只安静的靠近,揉了揉四姑娘的肩膀。
“我这几日喜欢听戏,听我给你来一曲,准叫你夸赞不已。”
“别,这世上怎有你这样自夸自擂之人?”
“自然是有的,不然自夸自擂一词又是从何而来?”
“我就是觉得我有点亏,你说我知晓了这么多大事小事,我这项上人头可就留在你手里了,四姑娘可得大发慈悲,替我这头寻个好去处,不然我家桃子可饶不了你。”
被这人无耻的话一激,四姑娘轻笑几下,她自然知道这是谢云在宽慰自己,心中酸楚少了几分。
谢云却不再说话了,安静的由着四姑娘轻声抽泣,毕竟心中有苦始终得发泄出来,她从始至终的目的不过是让四姑娘好受些罢了。
谢云从不是这世上最美之人,也不是这世上权势顶天的人,她只是比平常人多了几分细心,添了几分对生活的喜爱,更从做媒之中明白了些许道理,对人处事,以真情方能换真心,勇气更能锦上添花。
上辈子过得狼狈,错在于她,她一直是知错就改,无则加勉。对于自己目前的现状她已算得上满意了,至于那陆澜清,他有他的考量,她没有必要横插一脚,默默支持便好,可惜绣的那双鞋到现在还未绣好,真是绣工钝了。
院内风吹雨打枇杷叶,求来斜雨漫金山,此处纷扰,一衾卷来梦中销。唯见雨随风吹去,湿了他人门中帘。
而这门中帘,正是那久违露面的三皇子所处。
他正坐在书房里,面色凝重,食指下压着的是陆澜清早早送来的证物。
“我那大哥说愚笨偏又不愚笨,讨父皇喜爱易如反掌,可行事作风偏偏又如此愚蠢,身在边境的陆衡征,岂会用这城内今年新出的春意笺书写?信笺上的笔墨也是前几月方赏赐给他的墨石。陆澜清恐早就察觉了,此刻将这东西一一送到我的手中,看样子是想让我替他断一断了。”
“主子说得极是,但他如此大胆,或许身后也是有皇上同意的,我们没有必要为了陆澜清和皇上做对,否则这太子之位……”
三皇子心烦起身,摆手止住谋士的话语。
“何为太子?何为皇上?何为明君?陆家的利处你我都看得见,这边境几十万大军难道认你我?”
“成功之路,必有鲜血铺就是常事,可无辜的鲜血只要踏上,这后世又将如何评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先生定然知晓,而他陆家不仅是我运朝的民,更是护我疆土的忠烈之士,若说功高盖主,有说贪图,尚可想,可你我都知道,他们陆家已经藏拙了,就凭陆澜清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他也绝对不会是市井嘴中的纨绔之辈。”
“明知忠心,却执意寒了将门之心,这笔买卖不划算,也就我那大哥做得出。”
“那主子的意思是?”
谋士见三皇子站在窗前,沉默了许久,最后伸手取来披风,披在身上,沉声道。
“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