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沧海湖。
春夜寒意料峭,临近湖边,东风更重,未见有人影晃动。谢云也不敢打灯笼,只得借着月光与路上幽光凄惨的石灯,摸黑向前。
三柳树下,她一边反复念叨,一边小心张望,这夜里树影婆娑,月光惨淡,哪里分得出哪棵是柳树?
只教她觉得满眼皆是树,无一是柳树。
她心里埋怨自己白日就应先来踩一踩道,何苦临到要紧却是双眼一摸黑。心念百转千回间,她倒不再辨认了,只潜心关注何处有人影晃动。
浅草过脚踝,她弓腰又寻了一会儿,终叫她看见在几棵树影模糊间,有一男子正倚靠着树腰,似正等待着何人。
谢云下意识的匍匐在地,心跳如雷,震得她脉搏蹦起,等到将自己的身形藏在草地中后,她才有空打量这地方,那男子所在的地方的确树影环绕,以树影来看,确是柳树。
可不知为何只有这常远海一人在此,那蒋家千金呢?
一人匍匐,一人静候,不知时辰匆匆。
待这月色被浮云掩盖,只闻虫鸣,方才有一女子从远方碎步跑来。人未到,那腻人的香味已随东风翩然而来。
“柔儿?”
呕。
谢云听此,只觉腹部恶心翻滚,意欲呕吐,却又生生掩住。
“远海。”蒋语柔跑至,拉着常远海的袖子,娇滴滴的唤了一声。
此话一出,谢云无法忍耐!她扭头对着地面,无声干呕几下,蓦地又听前面的人说道。
“你今日来得如此晚,可是被人发现了。”
谢云身子一僵。
“讨厌,人家特地盛装打扮一番,常郎觉得如何。”
蒋语柔原地转了一圈,扑鼻的香气冲得常远海头痛欲裂。
“自然极好。”常远海手握成拳,吐字艰难,面容上挂着虚伪的微笑,他从怀里取出一个香囊,递到蒋语柔的手中。
“今日听闻事情未成,担忧你烦恼难眠,这香囊安神,你且收下,另外你不是说你和他的八字没有问题吗?”
蒋语柔将香囊小心的塞进腰带里,听常远海问起,撇了撇嘴。
“还不是那和尚,我让他等到远慧算出与陆澜清相合的八字时,再从我给的那众多八字中,选出最为合适的那一个,哪知道他直直的就将我的八字给了远慧。”
说起这,蒋语柔有些愤恨。
“不过常郎你勿要计较,我虽和他八字不合,但我与你定是天作之合。待事成,我定替你取了陆家,双手奉给常郎。”
常远海心里嗤笑,就你一天煞的命,与我天作之合?那我又是什么命?
我本是真龙天子之命,又岂会和你天作之合?心里的想法,常远海哪里会显露在脸上,只安抚着蒋语柔。
“柔儿的用心我自然是明白的。等到此事一成,你我二人便能双宿双飞了。”
躲在一旁的谢云倒是在想如何破了她们的亲事,可现下莫非要叫她将蒋语柔私会他人的事情说出?以常远海的身份,大抵是会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这事若出,蒋语柔这一辈子也将嫁不出去了。
谢云既然要做好媒人,那么断人姻缘之事,她是有些不愿的,若那阎王又将此事栽在她的头上,岂不是哭诉无门?
“常郎。”
蒋语柔又是一声娇呼,然后便是衣服落地的索索声,期间两三呻.吟,令谢云满头雾水,她小心抬头,透过草丛看去,这二人竟已抱作一团。
纵然她从未有过情爱之事,可也不是空长了二十多年的岁数,这下一看,脸上顿时苦成了黄瓜。看来她既不能断了蒋语柔的姻缘,又不能毁了别人的姻缘,只能让蒋语柔进常府了。
坏人自有坏人磨。
可是……难啊。
耳边的杂乱事越发重了,谢云小心翻过身子,仰面朝天,看着这满天星辰。
估摸着又过了老一会儿,喘气变成了穿衣声,再到后面的二人携手走远,回归平静,谢云才坐直了身子,打了个哈欠。她今天可谓是劳心费神,还听了场活春宫。
慢条斯理的起身,锤了锤背,发现后背已被露水染湿了,她倒也不在乎,但动作还是下意识的加快了,这个关头可不能让自己得了风寒。
跟在她身后的陆拓,对这个未出阁的少女能如此淡定已没有任何惊讶,相反,他此刻是满腔的怒火。任谁看见自家主子未来的夫人和其他人滚了草丛,能平静的赞叹一声精彩?
陆拓脸色铁青,也不再跟在谢云身后,反而一个劲的往陆府赶去。
此刻夜色深重,陆家寂静得只闻风声,陆澜清早已入睡,一路飞奔回去的陆拓苦苦的候在门外,静候明日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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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和的日光从墙头上爬过,漫上窗棂,澜烟阁里终于有了声响。
一夜好梦的陆澜清从睡梦中清醒,下榻时婢女手捧着锦衣而来,替他梳洗挽发髻。
“主子,早膳已备好。”婢女娇滴滴的唤道,眉眼含情。
“你是哪个院子的婢女?”陆澜清眯着眼笑着,俊朗的脸上那抹温柔的笑,令人头脑发昏。他伸出手指勾起她的下巴,使得她只能抬头望向他。俊脸突然出现,害得婢女心跳加快,莫非少爷看上了我……若是如此,也不枉自己铤而走险。
“奴婢是新来的,还未分院。”
话音刚落,这婢女只觉下巴处的手指蓦地被收紧,起了红印。
“进我陆府时,管事的不曾告诫你,我澜烟阁不准女子进来?带下去,分至浣洗院。”
那张本是俊朗温和的脸陡然被冷漠覆盖,就连眉角都似垂着冰霜,也冻住了跟前的婢女。
陆澜清右手一使劲,将婢女推出,立刻有奴仆上前来将她带出去,且接替她的事务。
外厅的早膳早已备好,陆澜清穿着缥色锦衣阔步走出时,陆拓正趴在门沿上,垂着双目盯着地面。
“除了陆拓,都退下吧。”
陆澜清喝了口肉粥,屏退他人,陆拓这才揪着衣角,不知从何开口的走上前来。
瞧着陆拓那满脸的纠结与凄惨,陆澜清也不催促,只慢悠悠的用着早膳,这孩子自小跟在他身旁,是个忍不住的性子。
“主子!”
果不其然。
陆拓一声高呼,算是开始了他长达两刻的诉苦时间。
他从谢云昨日早起讲起,先是讲她如何守株待兔紧跟某人,到主动出击拿下密信,再到今日丑时如何淡定的看完蒋常二人的一场戏。
等到言及蒋语柔时,他愤恨道。
“主子!这女人对陆家另有图谋,亲事不能成!”
相对于陆拓这个局外人的情绪波动,陆澜清很是平静,他夹了块糕点,尝了尝味,又摇了摇头。
“原以为这是个普通的白糕,哪里知道是块甜糕。真是深藏趣味。”
陆拓以为自家主子是在夸赞那不识人的蒋语柔,又想多说几句,面前那双筷子已搁置到了碗上。
“吃完早膳接着盯着那只小乌龟。”
“明白。”
往后的十几天里,陆拓纵然是整天盯着谢云的院子,但谢云就好似沉寂在深海里,没有一点波澜,安安静静的过着她的生活。
倒是谢云的院子有了些改变,不知是不是谢云一个人待着太过无聊,陆拓坐在屋顶上,看着那女子又是除杂草,又是前后的扫地收拾,最后几天终于出了趟远门,去了集市。
陆拓可算是来了兴趣,紧随其后,谁料她请了几位工匠回来,把她那旧的藩篱全给拆了,而后围着她那个小院修建着石墙。
谢云和这些工匠商议好了先付定金,待石墙修建好后,再将尾金一同付给工匠。
陆拓也不知她一农家的女子哪里来的银两,可看她平日里并不出门,也未同谁有过密切接触,想来用的是她娘亲生前留下的家产。
这一点倒是没猜错,孟娘离世后自然有为女儿留下钱财,只是对于上辈子的谢云来说,杯水车薪。
距离上一次在皓月寺不欢而散,已过了将近半个月。
她得了消息,远慧住持看在陆家的份上,明日便再替陆家算一次八字。她明白,这一次不论是常远海还是蒋语柔都定是做了万全的打算,八字定然是没问题的。
正是三月春意浓,她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双手托着下巴正发神,工匠们处的“叮叮声”清脆,替她带来了些许的灵感。
她突然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而在明日到来前,她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告诉工匠们,明日暂休一天。
到时候这亲事虽然做不成了,可陆家定然也不会让自己白忙一场,谢金自然是不会少的,正好也能付给工匠,她此次重新回来人间一趟,这屋子院子都得添些烟火气,好教自己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