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觉付完车费,提着行李箱下了车。
出租车司机降下车窗,冲他喊了一声:“小伙子,别忘了给我个五星好评啊!”
周一觉点头:“一定一定,等我回家就评。”这大叔开车简直可以和谍战剧里的生死时速有一拼,要不是他身在夜晚基本空城的高新开发区,周一觉真的以为出租车后有一万只鬼在追赶他。
三月初,郊区夜空的星星明亮又密集,周一觉目光快速在四周扫过,宽阔的环湖公路两侧是刚栽种好一人高的植物,太阳板路灯灯光惨白,那一棵棵枝叶稀疏的树乍一看像扎好的纸人,单薄又骇人。
而公路北侧,则是房价一直水涨船高住宅区,入住率极地。
似有一道黑影一闪而过,夜风清凉,树影斑驳作响,周一觉猛地回头,身后是空无一人的街道步行路。刚才周一觉坐在车上时就觉得窗外有东西一直在跟着他,他打了个寒颤,浑身汗毛不禁竖起,开着手机手电筒终于找到二十三号门牌号。
他单手扯开背包一侧的拉链,反手伸进包里摸索。那是一串钥匙极多的钥匙链,混进洗漱用品里他触摸到却又错开,风声越来越大,周一觉心乱跳地厉害,莫名地恐惧从他心底浮出,他的指尖近乎颤抖地,终于勾住了钥匙。
仓皇地打开门锁,周一觉用力甩上门,他背靠着门,心脏几乎跳出喉咙,恍惚间,好像有什么暗金色的光点在他眼前飘过。
深呼一口气,周一觉闭上眼睛又睁开,眼前漆黑一片,他伸手摸索到墙壁上的开关,摁下。
光亮瞬间刺破黑暗,房间里一片沉寂,米白色的大理石地板清晰的倒映着家具的影子。
“怕个屁啊,之前你有个鬼媳妇都不怕,还怕没人住过的屋子啊?”周一觉暗骂了一句,天师这行里有不少小道秘术,第一条就是:你怕鬼鬼就凶,你凶鬼怕你,越是污秽的东西,鬼越忌惮,比如茅厕里的臭屎,马桶里的尿。
周一觉凭着仅仅来过一次的记忆,找到了主卧。
早在他决定要离开周家的时候,他便找了家政阿姨每周来清扫一遍这个房子。
铺好床铺,周一觉坐在床沿把洗漱用品掏出包,指尖触摸到一块凉凉又滑滑的东西。
好像是块石头。
掏出来一开,周一觉顿时傻了眼,手里巴掌大小冒着丝丝细微黑气的石头,可不就是周家的祖传宝贝试气石。
卧槽,这块石头是什么时候到他包里的?明天得赶紧发个快递寄回去,别让周家人误会是他偷来的。
托在手里掂量几下,周一觉对它丝毫不感兴趣。
真不知道为什么周家人一直把块破石头当成宝,不对,准确的说是块头盖骨。
意识到手里这东西是块人骨头,周一觉恶寒,像捧着一块烫手山芋一般忙不迭地扔了出去。
这东西邪气,周一觉从背包里摸出一章辟邪符,啪叽一下贴在了黑的发紫的试气石上。
把试气石装在纸盒放在一旁,周一觉这才舒了一口气。
默念了一遍二十四字真诀后,周一觉简单地冲了个澡,放水的时候没见到水龙头里飘洒出血迹,撒尿的时候也没见马桶里飘着头发,累了一天,他安心扑倒在床上,闻着被单上清新的气味,有个念头一闪而过,明天,他一定要去天师馆请道避鬼符……
————————————————
第二天,周一觉是被疯狂的门铃声吵醒的。
“靠,扰人清梦是要折寿的。”周一觉翻了个身,门铃声还在继续,他半睁半闭着眼,烦躁地掀开被子,只着一条睡裤就下了楼。
清晨的阳光穿过落地窗,洒在周一觉劲瘦的腰腹上,宽肩窄腰,白皙的皮肤渡上了薄薄一层淡金色,已没任何造型可言的头发,反倒是给他平添了一股凌乱的帅气。
“谁啊?!”周一觉拉开门,没好气地说道。
室外的寒风钻进门缝扑在周一觉身上,室内暖气充足,导致他根本忘了这还是倒春寒的三月!
妈的,周一觉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关紧门缝,却听到一道充满热情地声音从门外传来:“周先生!周先生!我是你太爷爷嫂子的儿子的侄子的孙子,得知你昨天乔迁新居,今日是特地来给你贺喜的!”
?
“……”骗子吧。周一觉木着一张脸关上门。
“周先生!周先生!你开门啊!!!”门铃不响了,换成了急促地敲门声。
周一觉咧着嘴打了个哈欠,喉结滚动了几番后才再次拉开门,缩在门后只探出两只睡意未消的眼睛,淡淡说道:“叔您找错人了,我太爷爷没有兄弟。”
说着,周一觉半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的俩人。敲门的是一位胡子拉碴的中年大叔,头顶是时髦的泡面头,而在他身后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也是一头……泡面头。
“哦。”中年人眼里的光黯淡了一秒,重新看了一眼门牌号,而后,周一觉清楚的看到他眼睛一亮,激动地说:“没错啊,周先生,我是来给您送徒弟的!听说您马上就是周家的掌权人,相必也缺几个打下手的徒弟吧!犬子刚上大学,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跟在您身边学习捉鬼除煞,请您一定要收下他!”
“我不是掌权人。”周一觉摇头,“而且我学术不精,带不起徒弟,你们找错人了。”
“别别别,周先生,我们真的找您有要事。”
“爸,既然人家根本不想收徒,你就把你送出去的钱都收回来,我没有实习证明又不是毕不了业。”
周一觉看着这俩人,颇有些不耐烦,反手就要关门:“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我还要睡觉,没事请回。”
大泡面头才坦言道:“其实我们是想前来让您帮忙给弄一下实习证明的。”
周一觉困惑地看着这俩人,“实习证明出门左拐,去城中心的公司,我一个小门头房能开什么实习证明。”
“其实就是随便打打杂,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让您收我家儿子为徒。”
叹了口气,周一觉再一次重复:“对不起大叔,我真的不收徒弟,请你们离开,我要休息。”
周一觉垂下眼帘,毫不留情地关门,泡面大叔突然将手伸进闭合的门缝,“是我曾受周祖朝周老先生提点,如果拜师就来周家,找周家子孙的!”
周一觉动作一滞,蹙眉说:“我……太爷爷说的?”
“是的。”泡面大叔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这是周老太爷曾的亲笔信,我知道周家不收外人为徒,周涛太爷说让我拿着当做信物。”
周一觉没吭声,只半信半疑地接过信封。信封又黄又旧,上面的字迹虽已有些脏乱,但他认出,那的确是太爷爷的笔迹。
“我可以留下他,但——”但收徒就罢了。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
“那就太棒了!”中年大叔高兴地简直要跳起来,紧接着合不拢嘴地从夹克口袋里摸出一团皱儿吧唧的纸。
周一觉视线下落,看他颤着手指舒展开纸张,又从另一个口袋摸出一个印泥盒,似是想说什么,又自顾自地摇头碎碎念道:“签字太麻烦了,不签了不签了,来儿子!你就摁个手印。”
中年大叔身后的少年一脸不情愿,撅着的嘴都可以当挂钩了。
见自家儿子没反应,他偷偷瞥了一眼还不在状态的周先生,凑到少年面前低声道:“快点!你的天师实习证明还要不要盖章啦,现在实习多么难找你不知道吗?”
周一觉皱着眉。天师实习证明是什么东西?
丝毫没注意周一觉表情的大叔硬拉起少年的手,用大拇指狠狠摁了摁印泥,又在那团纸上摁了两下:“好了!这份师徒协议签好了!儿子你以后可是有周家做后盾了哈哈哈,爸爸走了,再见!下次见面你就是一名优秀的天师了!”
就像是怕周一觉反悔似的,那个大叔飞快地把那团纸抽出几张塞到周一觉怀里,自己将剩余的揣进口袋,没有正式道别,撒腿就跑。
“你……”周一觉张了张嘴。大叔脚下踉跄一下,也没回头,跑得更快了。
周一觉无语,目光落在表情别扭傲娇的少年的脸上时,太阳穴少见地突突跳了几下,“你……”
“哼。”少年突然别过头,过了一会儿闷闷说道:“别想我喊你师傅。”
周一觉手臂上传来微凉的触感,他抬头望了一下门外,下雪了,怪不得这么冷。
见周一觉没反应,少年转头看他,“我说不喊你师傅哎。”
“嗯,听到了。”周一觉冻得直哆嗦,收回目光看也不看他就折身往楼梯走。
“进来吧。我和你差不多的大,也不想收个便宜徒弟,你爹不是说让你来打杂的么,那你就给我拖拖地晒晒衣服。”
“……”
背后传来门被甩上的声音。
周一觉挑着嘴角嗤笑,心想这孩子脾气真大。走就走吧,反正他也没钱多养个闲人。
这一大早真的是什么破事啊!
打了个哈欠,周一觉困意来袭,拖着脚步回到卧室,钻进被子里,仰头继续睡觉。
————————————————
周一觉睡饱饿醒,揉了揉鸟窝一样糙乱的头顶,下床撩起窗帘朝外看了一眼。
天都黑了……只是雪覆盖了厚厚一层,整个世界泛着微弱的白光。
又光着脚去厨房转了一圈。
冰箱里果然空空荡荡。
叹了口气,周一觉摸起手机往楼下走。
搬家第一天,为了庆祝,他一定要吃烤串喝扎啤,一定要有烤脑花烤羊腰子!
周一觉吞了吞口水,边下楼梯边看着外卖菜品,视线不经意往前扫了一眼又落下。
等等!
他猛地抬头——卧槽?
坐在沙发上的人是谁???
“你怎么在这里,没走?”周一觉想起他是谁,原来早上收了个便宜徒弟的不是梦。
“哼。”少年不理他,“你给我盖章我就走。”
周一觉想了想,低头又加了四个烤饼。
下完单,他以手为梳整理了几下头发,这才坐下来,若有所思地盯着少年,问道:“你叫什么?”
“陈放。”
“你让我盖什么章?”
陈放撇嘴,一脸“连这个你都不知道真的是弱爆了”的表情,但还是耐着性子说:“自从天师这一职业和公务员同工头筹并享有高补助金开始,考取天师从业资格证之前要先获取天师实习证明,证明需要拜师才能获得,而拜的师傅也必须是一年内除过五十次鬼的高级天师,你知道的,只要签了师徒协议,除非一方死亡,否则师徒协议永远生效。”
“……这都是什么鬼东西啊。”周一觉一脸蒙蔽,他根本就不是什么正经天师,这些国家政策根本没听说啊。
“我说陈放……”周一觉扶额,这件事好像比他想象的复杂。
“我饿了。你知不知道你睡了一整天,我就一整天没吃东西哎?”
“陈放你听我说。”
“算了,我有钱我自己定外卖。”
“陈放!”周一觉忍无可忍,这孩子看着有十七八了吧?怎么还是中二病晚期根本不听人讲话的?
陈放目光一缩,降低了声音:“干……干嘛……”
“我说,你大概可能拜错师了。”
“啊?”
周一觉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瘫在沙发上,极为艰难地开口:“我不是天师,没有天师从业资格证,你拜我为师,大概可能这辈子都拿不到天师实习证明。”
“……”
————————————————
周一觉看了一眼时间。
自他说完最后一句话,陈放双眼放空,表情呆滞,一副生无可恋模样已经维持了一个小时。
周一觉压根不会捉鬼,他肯搬出来除了老太爷临终时的嘱咐,很大的原因就是不想参与周家的内斗,他胸无大志,靠着祖上蒙荫还能吃几年坑蒙拐骗的饭。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想误人子弟。
真是烦躁!
周一觉觉得自己都要窒息了,突然,刺耳的电钻声从隔壁传来,紧接着是吭哧吭哧的砸墙声。
陈放被惊得一个哆嗦,脸色刷的白了:“是……是不是鬼啊……刚才我出去看了,除了你,周边根本没有住人啊……”
周一觉吓唬他:“可能吧,我从小就招鬼,你跟在我身边估计……”他故意不往下说。
见陈放脸色瞬间变白:“不,不会吧。”
周一觉还想说什么,耳边又传来剧烈的钻墙声,他皱着眉推开窗子,探身朝外看去。
刚才所有的声音倏地消失,如同瞬间被静音似的。但隔壁似乎亮着灯,隐有灯光落在地面上。
周一觉正觉得奇怪。余光不经意间一瞥。
一个手握长柄伞着一身黑衣的男人正从他窗外走过。
那人厚重的靴子踩着积雪,咯吱咯吱地响声在雪夜里尤为清晰。
周一觉一愣,转头望向那人。只匆匆一眼,周一觉心头一跳。
视线不可置信地跟随眼前男子。
然而周一觉目光只捕捉到男人一闪而过的黑色衣角,如同刚才看到的暗金色眸子一样,冷峻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