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宜川看着那片黑雾,腿哆哆嗦嗦地,转头惊恐地对周建国说:“爸,周一觉估计已经被试气鬼吞了,我我……我就不过去了叭?!”
周建国已经让管家疏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闲杂人等,看到自家儿子这副缩头缩脑胆小怕死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走上前揪着周宜川的耳朵,提溜着他靠近鬼气乱窜的周一觉。
周建国咽了咽口水,试探性地喊道,“小觉……一觉?”
没有任何回应。
周宜川揉着自己被拽的通红的耳朵,从周建国身后探出头,瞄了一眼那团黑气,像被吓到一般嗖地缩回周建国身后,闭着眼睛伸手颤巍巍地说:“爸,快给殡仪馆打电话啊,那些试气鬼那样凶猛,周一觉肯定活不了,还是赶紧处理后事吧。”
他在水下呆了半小时,那群“恶鬼”不是扯他头发就是拽他裤子,哪里是什么与人为善的周家好鬼啊。
周建国回头狠狠抡了周宜川的头,“打个屁啊打,我们自己人让自家的鬼吃了,传出去你当我们周家不要面子的啊。”说完就念念叨叨的朝厨房大步走去。
又被骂,周宜川委屈巴巴地捂着脑袋不再言语。
一只无脸鬼猛地靠近他,周一觉能感觉到它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咧着黑漆漆的大嘴袭来,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周一觉被熏的胃液上涌,心想自己这是要完蛋了,自己不被一口吞了的话岂不是真的要被活活熏死。
他虽然是周家老三周言池的亲儿子,但自从在他四岁那年周言池脱离周家消失,周家除了老太爷根本没有人真心对他,更甚的是从周一觉十岁那年周老太爷离世,周家人没有一个肯好好叫他除鬼术的。如今就算他被鬼吸尽鬼气,周家那群混蛋恐怕也根本不会救他。
周一觉垂下脑袋,等待着死亡的倒来,只是期盼恶鬼大佬让他死得利索一点。
“呀呀呀呀呀呀,这是哪里来的小伙计呀,身上好香呢,啊啊啊啊啊啊!这气味真的是让人太着迷了啊啊啊啊啊!”
脸上突然传来一阵冰冷的触觉,轻轻地柔柔地。
周一觉愣住,睁开眼,余光瞧见那只凶巴巴的无脸鬼正歪着脖子,哼唧哼唧地在他脸上蹭来蹭去……好像是在撒娇似的。
无脸鬼显然是打头鬼,其他的试气鬼见周一觉没有什么反抗,全都扑了过来。
然后这群死了几百年的鬼和没见过世面似的,全都没脸没皮的巴在了他身上!
“滚滚滚,别抢我的鬼气。”一只肥头大耳地试气鬼没好气的挤走一只瘦小的,凶神恶煞地模样转头就变了,小猫依人般钻到了周一觉手下,“我蹭蹭蹭蹭!”
“嘤——”那只被挤兑的小鬼蜷缩一团,怯怯地蹲在了周一觉脚背上。
“……”
周一觉还没搞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后背突然受到一股大力,整个人失去控制朝地面扑去。
“我——哪个混蛋暗算劳资!”
围绕着他的试气鬼瞬间嗷嗷嗷叫着飞速逃窜,几个眨眼的功夫就全部消失在了周一觉眼前。
“你,你没事吧?”周宜川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
周一觉掌心磨破了皮,他嘶了一声,沉着脸从地上爬起来,周宜川不敢和他对视,只揪着衣摆低下头。
“我没事,但你是不是……”周一觉正要发作,余光瞥到周建国手里端着一个颜色暗沉的盆子朝他疾步走来并扬手一泼,周一觉眼明手快,扯过周宜川挡在身前。
周宜川被泼了个满头红,他愣在原地,动作僵硬地用手背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颊。
目光呆滞地盯着手上那片鲜红看了半响,周宜川抬头看向周建国,突然翻了个白眼,倒地抽搐不止。
“……大伯,你为什么要泼大哥一脸狗血?”
周建国也愣了,低声说:“我本是要泼你驱鬼的。”
“……”周一觉嘴角抽了抽,视线落在像是被鬼……不,准确来说像是犯了羊癫疯一样的周宜川,用平静地不能再平静地语调说:“大伯,我准备搬离周家,独自开馆。”
周宜川晕血,晕的要死的那种晕。
周一觉可不想和周宜川似的,怕是还没被旁人害死,就已经被自己亲爹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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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建国把周宜川安置好,喊着管家以及老四周振城到大厅议事。
“周家子孙从没有离开周家另行开馆的啊,一觉,试气你大展身手,难道你不知道,这次试气其实主要是为了挑选掌权人?”周管家拄着棺杖,脸上满是不解:“老大,你快劝劝他。”
周一觉牢牢记得周老太爷的嘱托,任凭周管家如何劝说也闭口不说一字。
见他这副模样,周建国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他朝周振城使了个眼色,对方立马会意,对周管家说:“周叔,一觉体质非一般人可比,今天试气简直把我们几个都惊着了,那充沛的鬼气,怕是周家结界都镇不住了。”
周管家点头,“是啊,按照规矩,一觉就应该是掌权人啊,可——”
“周叔,按照规矩的确是这样,但周老太爷当时不是说了,绝对不可让纯阴体质的人掌管印章,一觉既然想独立门户,那就让他去吧,孩子大了总要出去闯一闯,反正他背后有我们周家,到哪也吃不了苦头,您说是吧。”
“话是这么说,可是……”老管家仍是犹豫。
周一觉却没有给他再反驳的机会,两步上前跪倒在地,虔诚地砰砰砰磕了十个响头。
“大伯,四叔,还有周管家,谢谢你们这二十四年来对我的照顾,我已经决定搬到城北老太爷留给我的门头房独立开馆,参试者才有资格争夺掌权人,我根本没有报名试气,所以大哥才应当是掌权人。”
“是啊。”周振城点头,“况且日后周源也会帮助宜川管理周家,周管家您看……”
周建国见周管家抿着嘴没有反驳,连忙补充道:“周叔,您就放心吧,至于小觉,我会亲自送他去城北,以后您就只管在周家享清福,宜川肯定会把周家发扬光大的。”
言以至此,周管家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终于点了头。
周一觉走出大厅,脚步一滞,大厅里的周建国与周振城哈哈笑着,交谈甚欢。
他没有回头,只是摸了摸脖子上从小就带着的黑红绳子,极为短促的轻笑了声,吹着口哨就往自己房间走去。
他的东西早就都收拾好了,不管周家同不同意,他是必须要离开的。
周家不留他,自由留他处,周一觉暗暗发誓,以后就算他穷到喝凉水去街边要饭,也断然不会回周家分一杯羹。
只是离开前,他得去见见自己那个娶了二十四年的“鬼媳妇儿”。
周家后院山坡上有一片荒坟,周一觉结阴亲的对象就是那其中一员。
周一觉曾听家里老保洁说过,周老太爷当时听信算命先生的话,本是要给他寻一早逝的富家之女,但不知道周建国是如何蒙混过关的,等阴亲关系缔结,周老太爷亲自前去祭拜时,竟然发现石碑上竟然自己出现了一列字:妻周一觉刻。
周老太爷怒不可遏,狠狠责骂了周建国一顿,但木已成舟,阴亲缔结并没有什么破解之法,除非生人往生。自那以后,周老太爷亲自给周一觉戴上了一根绳子,从小叮嘱他不可摘下。
今天他也不知道犯了什么邪,试气之前突然就自己摘下了。
周一觉拉着行李箱到了荒坟时,暮色阴沉。
这片荒坟已经有些年头,其实如果没有石碑,路过的人根本看不出这一个一个微微凸起的土包竟然是坟,只有他那个媳妇坟上的土一年比一年新。
周一觉随手从旁边的槐树上折下一根树枝,三下五除二去掉枝杈,勉强用其挑干净了石碑台上的杂物。
他不是个细心的人,眼前的这个鬼,不,坟的主人让他从小到大备受嘲讽,周一觉能如此心平气和地给他收拾坟头已实属不易。
用木枝在坟前画了一个圆圈,周一觉从背包里拿出冥纸,划了一根火柴点燃,丢在了圈里。
他盘着腿坐下,漫不经心地来回翻着燃烧的冥纸,时不时填几张。
“嘿,我这是第一次来看你,这石碑上字迹模糊,看不清你是哪年没的,但我感觉你去世应该有些年头了,我买了一些旧冥纸,用一百的钱打过,估计像你们这些爸爸辈爷爷辈的老头子都喜欢。”
一阵风拂过,地上燃着的火焰灭了一瞬又烧的更旺,橙红的火光将周一觉的脸映照的发亮。
“小时候为了保命,我老太爷才听信算命先生说给我结阴亲的主意,你二十几年没来找我。”周一觉顿了顿,又说,“咱俩都是爷们,相必你男的也不感兴趣。”
冥纸渐渐燃烧殆尽,灰白的灰烬时不时闪着点点红光。
周一觉又从背包里掏出一瓶白酒,把早就准备好的高脚瓷盅放在石碑前,倒了一平杯。他端着酒杯,颌首将酒水浇落在灰烬上,呲啦呲啦地声响中,周一觉语气认真的说道:“以后我会把你当做我的干爹,年年来给您上坟烧纸,您呢,就保佑我今年暴富,我敬您一杯,从此您和我的阴亲不作数,咱们就此别过。”
用倒了整整一杯,周一觉将瓷盅放在碑前,起身就要走。
“嘶——”抽手的瞬间,周一觉指尖一阵刺痛,他倒吸一口凉气,平日里苍白无血色的指尖被割破,血滴在了暗黄色的硬土上。
“行,临走再给您点见面礼,听我周老太爷说,我的血可是鬼怪们都喜欢的呢。”周一觉没当回事,吸了一口指尖,拉着行李箱朝大道走去。
太阳西沉,最后一抹霞光也被黑夜吞噬。
突然,在周一觉血落下的土地上,迸发出暗红色的光芒。如同染血的蜘蛛网,带着橙红色的光点快速流动笼罩了整个坟头。一道暗金色的光芒映亮了整片荒坟,只是一瞬,光芒消散,夜沉寂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