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五、耳语
自军营回来已有三两日,叶昰倾也察觉了景湉期兴致一直不太高,就连一同跟来的丫鬟忍冬和俞凡儿,亦是如此。
今日叶昰倾带着景湉期出城放风,一行人骑了马沿着城外那条碧溪跑了一圈,景湉期今日穿了一身火红的骑装,在塞外萧瑟的秋意中显得分外炽烈。
饶是如此,她面上却依旧带了几分冷峻。
“可是见了那些女子,又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了。”叶昰倾见她如此,问到。
“我原以为,你会为此忿忿不平。”
“就算学生忿忿不平,又能如何?”景湉期下了马,牵着萌萌慢慢沿着河滩走过去,想要到河边饮马。
“这些女子确实无辜,多是犯官之后,为亲眷所累,可也不那么无辜,她们在家中之时,因得父族荣耀,也是金尊玉贵的娇养,用着的许是父兄搜刮而来民脂民膏。俗话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不累其子孙,世上不知多少人作奸犯科?”
走到了河滩边,景湉期停了下来,拉了拉萌萌的缰绳,示意它去喝水,可这马儿似乎不渴,立在那儿纹丝不动,她看了眼跟过来的叶昰倾,冷笑道。
“况且,军营之中的男子,总也想着要找女人的,不是她们,也会是旁人……”
叶昰倾看着景湉期,忽得觉得此人陌生极了,不知应说她聪慧通透,还是说她冷情,一时无言。
“少阁主可知,学生的亲祖母,也是犯官之后,幸而只是举家流放,儿女不曾充军。”
景湉期看见远处的胡杨死了好几棵,就算再怎么歌颂这种树木的顽强,它终归是会死亡。当朝的律法其实并不是特别严苛,若不是罪大恶极,总不至于判儿女充军。景湉期无意去追溯这些案子中可有误判和重判,律法这种东西,有时就得以这样残忍的方式威慑世人。
“你祖母也是被流放至此吗?”叶昰倾想着,许是因为她伤感其祖母,是以至北地以来,心情总是不佳。
“学生幼时问过祖父几次,他老人家闭口不谈,祖父相貌只是端正,可学生的父亲长得不错,想来祖母必定也是个美人,是以祖母故去那么些年,他老人家依旧念念不忘。”
景湉期摇摇头,见叶昰倾的马没有被牵着,已经走到了萌萌旁边,低着脑袋开始喝水,萌萌见旁边的马喝水,许是怕这马抢光了水,也低下头开始喝起水来。
北地的风沙很大,景湉期这次出来,没带幕篱,却是披了一件红色的头纱,这是韩月瑛送她的骑装,韩月瑛长在此处,自是知道什么东西最实用。
叶昰倾见她头纱滑落了大半,伸手帮她拉了拉,“济世阁总不会让你沦落至此,你只管放心。”
景湉期本能的想要避开,笑了笑,似是顾左右而言它。
“少阁主,您这马儿叫什么?”
却不想叶昰倾愈发认真了起来,将她的头纱裹好,包的像是个粽子。
“我的马就是马,才不会同你一般取些奇奇怪怪的名字。”
“您的马真可怜,驮着您走了那么远,竟然连个名分都没有?”景湉期咕哝着将头纱扯开一些好喘气。
“你这么喜欢取名字,给我的马每匹都取上就是了。”叶昰倾见她嘴上不知什么时候叼了一缕头发,伸出修长手指将它小心的拨开了,那动作,温柔的让景湉期都觉着心动。
“少阁主……您可是……”
景湉期这次后退了一大步,看着叶昰倾的眼神,竟像是看什么奇奇怪怪的病人,叶昰倾与她一道这么些年,光看她的神态举止,就知她那脑袋中必定又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面上不由带了几分愠色。
“你那脑子里又在装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景湉期赔笑道。
叶昰倾这年纪确实不小了,正是需求旺盛的时候,是不是最近真的觉着寂寞了,所以就算对着她,有时气氛也莫名暧昧。
一般景湉期说‘没什么’的时候,必定是有什么,叶昰倾还想再问,景湉期又开始打起了哈哈,指着远处‘惊喜’的说到。
“哎呀!少阁主您瞧,那边骑马可是九皇妃的弟弟!”
叶昰倾一看,果然是韩家先前跟在景湉期后边巴巴叫姐姐的兄弟俩,皮笑肉不笑的答道。
“怎么又叫我少阁主,我不是你的言之哥哥了?”
天知道景湉期被这句话弄得掉了几层鸡皮疙瘩,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脚下一空,叶昰倾就扣着她的腰骑上了萌萌的背,也不管那匹还在咕咚咕咚喝水又没名没分的枣红马,骑着萌萌一溜烟就跑开了。
好在那匹小红马不笨,发现主人不见之后,又屁颠屁颠追了过来。
“您好歹打声招呼吧……这是在……做……什么!”景湉期毫无准备,被颠得说话都不成串。
“打招呼作何,听他们叫你安之姐姐,嗯?安之……妹妹?”叶昰倾阴阳怪气说着,用手托了托景湉期的腰,让她坐得更舒服些。
“……学生认输……求求您别这么折我的寿了!”这人是占有欲太过旺盛,还是故意整自己,这马上这么颠,景湉期也觉着自己这身鸡皮疙瘩怕是回到住处都颠不掉。
不想叶昰倾还愈发来劲了,让马儿慢了下来,故意凑到她耳边,用那极为魅惑的调调,在她左耳边低语,说罢还含了含她的耳垂。
“你这是害羞了吗?安之妹妹?”
景湉期那脸蛋腾的一下就烧了起来,肉眼可见的变红,本来就没消利索的鸡皮疙瘩,又厚了一层,她顺手就给了身后那人一肘击。
“你闹够了没!!”
这一下,可是用了十乘的力道,叶昰倾并没有防备,饶是他自小一副端庄稳重,四平八稳的模样,也疼得嗷了一声,差点没缓过气,趁着这个空档,景湉期呲溜从萌萌的马背上滑了下来,去牵跟在后面的小红马。
“没名字的小可怜……我们走……”景湉期不知道这马的脾性,所以不敢骑上去,只能牵着它走。
此刻的叶昰倾俨然变成捧心西子,捂了好一会儿胸口,才慢慢骑着马跟了过去。
驿管里的下人们只见两个主子一前一后咬牙切齿的回来了,只是分别牵了对方的马,一同出门的甘草不停的在背后使眼色,下人们很有默契的都屏声敛气不敢问。
“……这又是怎么了,今日靖国公府家的二娘子送了些点心来……”俞凡儿见了甘草,面露难色,这事儿总得让这二位知晓一声。
“小的也不知啊……,劳您忖度着备些回礼就是,让大家说话小心些。”甘草也觉着有些惴惴的。
毕竟平日里多是少阁主生气而女郎没事人似的,这次怎么瞧着两人都气鼓鼓的,尤其女郎气成这个样子,实在罕见。
俞凡儿听甘草如此说,只得忧心忡忡胡乱备了几件礼物,让人给靖国公回礼,打点好这一切,又连忙去看景湉期如何了。
“您这是怎么了?”
一进屋,见景湉期趴在床上,将头埋在被子里,很是丧气。
“没什么!只是感觉自己被调戏了……”景湉期闷在被子里,瓮声瓮气的,俞凡儿也听不真切。
“啊啊啊啊!”景湉期锤了几下床,她也是后知后觉,这小子居然是在调戏自己,怎么说也得她调戏旁人才对!
景湉期很有自知之明,虽说她平日里明里暗里以调戏叶昰倾为乐,可是换了叶昰倾调戏她却是大大的不可,她向来是如此双标的。
“这是怎么了?”俞凡儿连忙扶了扶她的肩膀,坐到了床边,“可别拿着自己撒气。”
“没事,没事……”景湉期翻身坐了起来,安抚自己的两个丫鬟道,“只是……此仇不报非君子!”
说罢,景湉期又抱着枕头狠锤了一通。
俞凡儿和忍冬面面相觑,这显然就是有事的样子。
好在景湉期锤了一通枕头之后,刚好灶间烧了热水来,景湉期洗了个澡之后似乎心情好了些,忍冬给她擦着头发。
“对了,这几日天渐渐冷了,尤其是晚间,你们记得多盖一层被子,那些汤婆子我用不完,各自拿一个去用。”景湉期享受着忍冬的擦头发服务,捧着一个柿饼,边吃边说到。
“奴婢谢过女郎,只是有的人倒是不用,今日才有人送了来。”忍冬笑道,又换了一块干帕子。
“是吗,看来凡儿这夫君还有些用,算是知冷知热。”听到这事儿,景湉期对那何笙的映像稍稍好了一点。
景湉期还没来得及和忍冬继续八卦这事儿,就听外面甘草急匆匆来敲门。
“女郎可在?少阁主身体不适,您快来看看!”
“啊?!”景湉期忽得坐起身子,头发被扯得生疼,也顾不得柿饼只吃了一半,连忙抓了根簪子,将头发挽了个髻就出门了。
好在这院子不大,叶昰倾住的地方,走几步就到了,景湉期去的时候,叶昰倾显然也刚沐浴完,穿了一身宽松衣裳,懒懒散散的歪在塌上,虽说薄暮冥冥,天光不好,可那一张脸惨白惨白的,很是吓人。
刚看到这情形时,景湉期有些小慌,该不会是自己刚刚那一下,将叶昰倾打出个内伤来了吧?他这也太不经打了。
床上那人见她来了,扯开衣襟,指着自己胁下青掉的那一片,十分哀怨的说到。
“瞧瞧你干得好事!”
光线太差,景湉期只得凑近了看,叶昰倾生得白,青紫的那一片果然很明显,不过他胸肌的轮廓和隐隐露出的腹肌线条,还真是好看。
“头发未干,为何要盘起来。”这空档,叶昰倾抽了景湉期头上的簪子,让她半干的头发披散开。
景湉期早管不得什么头发,咽了咽口水,点点头,“确实青了,须得用点活血化瘀的药。”
“谋杀亲……竟是一点愧疚之情都不见,既是如此,还不快给我上药?”叶昰倾没好气的道,看来他并没有伤到哪儿,精神好得很。
景湉期慢条斯理掌了灯,取来药酒,看着叶昰倾笑道。
“您确定?”
叶昰倾被她沉沉的目光看得心底发虚,敞着衣裳,半躺在那里,可是气势总是不能输的。
“怎的把我弄伤了,上个药还不情不愿?”
“没有,学生自然是心甘情愿的。”
景湉期端起药盏,意味不明的笑了。
这笑让叶昰倾愈发忐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