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卖惨是艺术
太后的书房中虽有藏书,但是并不算多,除了一些孔孟典籍,多是各处方志,景湉期造册的时候翻看了一下,大部分都是她在济世阁的书阁之中读过的。她原以为这样的老人家,多半是同《红楼梦》中的贾母一般,喜欢看点热闹戏文的。
“我如今老了,眼也花了,看不来几本书,好些年不曾出宫去,也只能平日里看些花鸟山水。”太后指了指画筒里插着的卷轴,叹了口气。
“民女先时从岑南入京,见途中风光山色,曾作过几张小品,这样大幅的画作,却是画不来的。”景湉期展开了一副泼墨山水,瞧着应当是泰山的云海,这样大幅的作品和娴熟的技法,若是传到后世,大概会值很多钱。
只可惜纸张这种东西,难以保存,是以历史长河中的许多佳作,在时光的滔涤之中轶失了,实在遗憾。
“小品有小品的好处,这样大幅的画作,若是展开来看,也是吃力的,且将小品集成册页,翻看着也便宜。”顾修谨笑笑,将那一副山水又收了起来。
“你既画了风光,下次入宫便带了来,说来离上次哀家南下,已是过了几十年,果然是白驹过隙,时不待我。”太后看着这二人如此年轻,自己却是老病之躯,不由有些感伤,吩咐他们好生将这些东西整理了,便让春花秋月搀扶着离开了。
“……这些可俱是名家之作,若是在外面可卖好几百金呢……”景湉期又看了几幅,见章款皆是当世的名家,她原本想着会不会在此处能看见千里江山图的。
“你啊……还是这般的爱银子。”顾修谨无奈的笑笑,当年景湉期在济世阁那么努力的念书,为的就是每次年考的赏银,没有一次掉出过三甲。
“我听说你已经学会骑马了?改日我们一起出去城郊玩可好?”难得顾修谨主动邀约。
“这些日子我有些忙,况且我骑术不精,还不敢骑太远。莫不如哪日我们去天一阁看看,我一直想去来着。”景湉期想着现在天渐渐冷了,她才不想去湖边吹冷风,况且她那半吊子骑术,还是悠着点。
相比于骑马,顾修谨对天一阁其实更为熟悉,自入京之后他常往那处去,见景湉期要去,自然十分乐意当导游。
“咱们还是快些把这些书画整理完,我想早些出宫……”景湉期见四下无人,小声说道。
整理完画册,顾修谨便与太后请辞,太后原本想要让景湉期与顾修谨一道出宫去的,可景湉期推辞了,她是同少阁主一道来的,今日又是他生辰,还是等他一道出宫为好。
太后也不勉强,也怕二人一道出宫,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来,便让顾修谨先走了。
“今日你这记账的法子不错,改日我与皇上说了,让你去教一教户部那些老头子,免得每次算银子都算不清。”
顾修谨走后,景湉期陪坐在太后身侧,与她说话。虽说能得太后的夸赞是好事,只是若她真同太后说的那样去户部指点江山,恐怕御史的折子多半会把她砸死。
她倒是无所谓,可父亲与舅舅,还有将来的表兄等人皆是要走仕途的,可不敢造次。
“民女一介女流,微末之姿,却是当不起的,这法子也不难,不若让阿谨去略教一教就成了。”景湉期谦虚道。
太后听了这种话,果然欣慰极了,觉得这孩子真是懂事,又说到。
“是啊,他与哀家说过,先时他娘亲没了之后,倒是在你家住了好长一段日子。哀家让他说说他娘亲是如何没的,他却说怕哀家伤心,不曾开口……想比清沐走的……唉……”
“斯人已逝,太后还请勿要挂念,否则阿谨的娘亲怕也泉下难安……丧母之痛何其哀,阿谨母亲过世丧仪处置之时,臣女也在。若是您实在欲知,民女可与您细细说来,只愿太后将来不要再问及阿谨父母之事了。”
景湉期见太后说起此事,面上的哀痛之色是做不得假的,她如今待阿谨这样好,显然是爱屋及乌。
只是这些圣人们总想着探听旧事,可有曾想过顾修谨当年那样小,是怎样挨过饥寒交迫的日子,又是怎样悲伤的送走了相依为命的母亲,每每问来,不是揭人伤疤?
他们这样悲痛一番,感慨一番以显示隆恩浩荡,实际上不过转头便忘了,而被揭了伤疤之人又要多久才能愈合?
显然顾修谨童年的遭遇越惨,这些圣人们对顾相的愧疚就越大,为了所谓良心的安宁,想要偿还的就越多,景湉期晓得顾修谨多半是不愿如此卖惨的,毕竟自小一起长大,这惨,倒不如她来卖。
景湉期便将自己是如何遇到顾修谨,两人又是如何被拐卖,顾修谨的娘亲过世之后,身后之事如何安置,皆与太后说了。
“……竟是如此的吗?……”太后听得顾修谨的娘亲遗愿竟是身故之后即刻火化,骨灰撒入河中,早已泪落连珠。
“正是如此……我那时年幼,却也知阿谨的娘亲绝不是个寻常女子,只可惜……”景湉期期叹息着摇摇头。
“……他娘亲幼时也在我跟前养过一段时日,本就是十分聪慧的。”太后原先那条帕子湿了,又另换了一条帕子拭泪。
“太后还请珍重,若是伤了凤体,民女万死也难辞其咎……阿谨虽说平日瞧着无碍,顾夫人过世之后,因夫子公事繁忙,是以便托了民女的父亲和舅舅照顾阿谨,那时他在我家中住着,却是总是夜哭,过了将近两月,才渐渐缓了过来。”景湉期又说到。
“可怜见的,你莫要怕,哀家什么事没经历过,有哀家护着,圣上也不敢怪你的。”太后擦干了泪,又拍了拍景湉期的手“倒是辛苦了你父母,什么时候召来一见。”
景湉期听到此话,立时起身离了座位,与太后行了大礼,表示并不敢当。
“民女替父亲母亲谢过太后隆恩,只是民女的父亲在京中一心备考,怕是不能成行,若有朝一日,父亲的不负寒窗之苦,不负圣上恩德,想来终能得见太后天颜。”
太后听了不由又高看这孩子几眼,倒也没想着挟恩以报,反是十分顾虑家中长辈的清名,转头便对外间的张公公说到。
“既是在京中备考,便赏些文房之物吧!张公公——”
张公公连忙迈着小碎步从屏风那头走了过来:“不知太后有何吩咐?”
“备些文房之物,一会儿赏了小田七,让她带出宫去……”太后已然收拾好了心绪,帕子上的泪水也干得差不多了。
“是……老奴还有一事禀报。”张公公先是应了太后的吩咐,又说到。
“承恩王府的世子奉圣上之命请平安脉,已是在外面候了有一会儿了。”
太后听得张公公如此说,反是笑了。
“不是前几日才请过?今日是他生辰,怎的还让他做这种事……让他进来吧!”
听得叶昰倾来了,景湉期本能的想起身,却被太后拉住了。
“你就坐在此处与我说话……”
叶昰倾从屏风那边走了出来,景湉期竟是有些不敢去看他,也不知这位少阁主在屏风之后,听了多少去。
宫人们端了凳子,又送来了腕枕,叶昰倾坐在那里,面上古井无波,认真与太后把脉。
见他如此,太后忍不住打趣到。
“倾儿啊,缘何总是这样板着一张脸,与你父亲当年一个模样,瞧你把小田七吓的……”
小田七?她果然惯是会讨长辈欢心的,如今就连太后也这般亲昵的叫她绰号了。
“太后近来可是饮食不佳,虽说天日冷了,还是要多走动些,屋里若是烧了炭火,也当不时通风洒水,至于膏方……仍旧用先前那个……”叶昰倾诊了脉,虽说这些事项,祖父先前多半是交代过的,他还是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
太后见叶昰倾生辰还来为自己请平安脉,是以出宫之时也赏了叶昰倾几样东西,相较而言比赏赐景湉期的那些笔墨之言要珍贵得多。
不过所谓赏赐,并不是越贵重越好,景湉期父亲与舅舅只是举人,无官无爵,那些珍玩却不比太后赐的文房之物有用。
不想他们才到王府,刚下了马车,却又有一份赏赐送了过来,原是圣上知道太后赐了景行与杨玉树笔墨纸砚,也跟着赐了一份。
“少阁主,学生今日可否去书苑巷子一趟?”景湉期想着这些赏赐,还是她亲自去送为好。
还有一点,便是她真的心虚,今日她与太后说的话,少阁主多半都听见了,若不然一路上也不会如此生气,虽说叶昰倾这张脸多半时候是看不出悲喜的,可方才在马车上,这人周遭散发的寒气,简直要将人冻死。
想来她也没提济世阁,只讲了旧事,确实有媚上买惨之心,但她也没添油加醋,胡言乱语,一时间景湉期竟是摸不准这一位的心思。
“叶管家……你亲自将御赐之物送去。”叶昰倾并没有理会景湉期的请求,随口吩咐了前来迎接的叶管家。
“少阁主……今日是学生不对,您……”顶头上司对自己有意见了,这意见貌似还挺大,虽然搞不懂他究竟是对什么地方有意见,但是先服软道歉总归是错不了的。
“这镯子是太后今日赏你的?”叶昰倾说着,看了景湉期腕间那个紫玉飘花镯一眼。
“正是,少阁主……是有什么不妥吗?”景湉期很是疑惑,什么时候叶昰倾竟会注意这些物件了?
“与我去书房。”叶昰倾说罢,迈步便进了承恩王府朱红的大门。
若他没记错,方才顾修谨腰间挂了一个玉坠,与景湉期的镯子本是一块料子所出,因为这一套紫玉飘花镯和玉坠,正是济世阁三年前进献给太后的生辰贺礼之一。
他亲自挑的东西,如今却成了这二人的信物,何其讽刺。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嗷嗷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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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两周也是更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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