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书仪在外面转了转,最后循着记忆去了伙房,因为有魏将军派的护卫守着,一路上倒是顺畅无阻。
只是伙房里头,却是没见着常胜,问了伙房里的人,也都说没见过,最后还是在一个小山坡上看到了他。
“在看月亮吗?”陆书仪走到他身边坐下。
常胜看了她一眼,喊道:“嫂子。”
“今天下午小侯爷也不是故意的,沙场无情,你顾哥也是担心你出事,不要怪他。”
常胜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一笑道:“我和顾哥也认识了十几年,顾哥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清楚。”
“嗯。”陆书仪淡淡应了,又道:“你要是真的想留下来,就留下来吧,小侯爷那里我会去说。”
常胜却是摇头道:“不用麻烦嫂子了,还请嫂子带我去见顾哥,我自己和他说。”
陆书仪有些犹豫,她是真的怕他们吵起来。
常胜看出了她的顾忌,笑道:“别看我和顾哥关系好,我们打过的架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虽然十有八九是他输。
这个陆书仪就真看不懂了,难道这就是男孩子之间的友谊?在常胜的再三恳求之下,陆书仪还是带着他走了。
帐篷里头,顾承安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听到外头常胜的声音也不想搭理,也亏得还是夏末,到了晚上也说不上冷。
然后,常胜一撩帘子就进来了。顾承安眯着眼睛看他,居然不经他同意就直接进来:“我看你是皮痒了。”
常胜笑嘻嘻的在他旁边躺下:“顾哥,你打不赢我的。”
顾承安有点怀疑:“真的?”
“真,要不来打一架。”常胜心里发虚,面上是一分半点都不会显露的。
顾承安嗤笑道:“我再怎么样也不会在五千人中垫底。”
常胜无语的看着他:“顾哥,你太高看自己了。”
他刚刚的话是有水分,但真要说起来,他们两个也就是半斤八两,打起来输赢对半开。只不过顾承安脑子一向比他聪明,身份也高,又大一岁,才牢牢坐在了“哥”这个位置上。
都是一起长大的,对方说没说谎一看就知,顾承安一时间有点不能接受自己这么弱鸡,要是去参军也是被分配到伙房的事实。
但是常胜那副无语中带着同情的样子,怎么看怎么让人生气。顾承安看他一眼道:“那我就喊我夫人来打你。”
陆书仪的战斗力如何,今天那张报废的桌子就可以证明。
常胜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道:“有夫人了不起啊!”
“就是了不起啊!”顾承安得意洋洋,看到常胜吃瘪他就开心。
心情好了,顾承安也就大发慈悲的道:“你要参军,也不是不可以。”
“真的?”常胜喜出望外,别看他今天可以和顾承安对着吵,可要是顾承安执意不让他去参军,只要和上面打一声招呼,他就要灰溜溜的收拾包袱回家,这就是身份上的差距。
顾承安不屑道:“我还能骗你?”
常胜立马道:“当然不会,顾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怎么会骗我呢?”
马屁拍完,又暗搓搓的想要给自己捞点福利:“那顾哥,能不能给我安排一个好位置,我真的不想当火头兵了。”
“那你求我啊!”
“求你,我求你了顾哥,顾哥,我的好哥哥。”常胜就差趴下来抱着顾承安大腿了,两个人一起长大的,什么糗样对方没看过,面子什么的不重要。
顾承安被激起一身鸡皮疙瘩:“离我远点。”
常胜可怜兮兮的往旁边挪了挪。顾承安才接着道:“放心,我怎么会让你在伙房里待着呢,怎么说你都是我我小弟是不?”
常胜感动的都要哭了:“顾哥,我就知道你对我好,谢谢你顾哥。”
然后常胜就开始猜自己要去的地方,满怀希望的道:“魏将军的亲卫营?”众所周知,将军身边的亲卫是最容易得到赏识的,也是最容易出人头地的。
“不是。”顾承安冷冰冰的拒绝了他。
常胜有些失望,马上又道:“那就是精兵营是不是?”
“不是。”顾承安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陆书仪就在一边听着两个人在讨论,插嘴道:“难道是骑兵?”
“骑兵好,我可以!”常胜两眼放光,他已经能想象到自己穿着铠甲,提着银枪,坐在战马上英姿勃发的样子了。
“想都别想,就你那骑术,能不被摔下来就是好的了。”顾承安不想打击他,但这是大实话。
常胜已经不想说话了,他现在有点难过,“那我去哪?”
顾承安不假思索的道:“就去步兵营,我亲自训练你,等什么时候你练好了,什么亲卫营骑兵营,想去哪就去哪。”
顾承安给画了一张大饼,然后常胜想也不想的就上钩了:“顾哥你对我真好。”
这事就这么定下来,只等明天和魏将军说一句,一个火头兵而已,魏将军不会不同意的。
常胜走后,陆书仪犹豫着开口:“小侯爷,你真的要亲自训练啊?”
“不然呢?”顾承安想仰天长叹,表示一下子自己的忧郁,却只看到一个帐篷顶,摸摸鼻子继续道:“我会用最严苛的手段去训练他,等他受不了了,自然就会回京城了。”
要是常胜真的挺下去了,那么顾承安也不用担心他上战场会死了。当然,这个可能顾承安想都没想过。
第二天一大早,顾承安就带着常胜去见了魏将军,魏将军很痛快的放了人,并且给他们批了一小块场地,
陆书仪闲着没事做,也跟在一边,看着兴高采烈的常胜,想起顾承安昨天说要用最严苛的手段来训练他,就在心中为常胜默哀。
“顾哥,你说要我做什么?”还没被练过的常胜,就像一条活蹦乱跳的小鱼,整天想着要跳出大海来到陆地。
顾承安其实也没训练过,站在魏将军给他们划分的场地上,看其他人都在一对一的练习,拿着红缨枪你刺我挑的。顾小侯爷当然不会下场陪常胜练习,伸伸手,招过来一个小兵:“你和常胜练一练。”
“是!”那个小兵超大声的回应,把顾承安都吓了一跳。
顾承安不知道的是,他在军营里头的名声,比京城里好很多。或者说,除了在京城,顾承安的名声都很好,毕竟他的父亲是定北候。
被喊过来的小兵其实觉得很荣幸,也很期待,定北候的独子肯定会有不外传的练兵之法,自己能被挑中真的是赚大发了。
军营里头绝大多数的人,也是抱着一样的想法。顾承安就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因为子虚乌有的练兵之法,被所有人悄悄关注着。
常胜和那个小兵你来我往的,你一招我一招,兴致勃勃,一点也不觉得累。甚至因为在伙房待久了,好不容易能够得到正规军的训练,而亢奋的很。
接连三天,顾承安都是比照其它人的训练方法来练常胜而已,只是加大了强度。但常胜这个五千人中的倒数,愣是坚持下来啦,身上的肥肉都小了一圈。
顾承安就很愁,晚上在帐篷里和陆书仪诉苦:“这样不行啊,常胜太能吃苦,再这样下去,他没倒下我们先倒了。”
小侯爷摸摸自己的皮肤,总觉得在风沙的关照下,已经不如之前的光滑嫩白了。
陆书仪也很愁:“我才该哭好不好。”
如果说小侯爷是天生丽质,陆书仪就全靠后天保养。在军营里待了几天,她都要窒息了。
偏偏常胜这么能忍,陆书仪一咬牙道:“小侯爷,你要是信得过我的话,就让我试一试。”
于是,第二天寅时刚过,鸡都还没叫,常胜就被喊了起来。
顾承安打着哈欠把陆书仪连夜制成的沙袋扔给他:“把这个绑在腿上,围着军营跑五圈。”
常胜晕乎乎的绑上沙袋,一抬腿就觉得重了不少,试图讨价还价:“这个就不要了吧,好重啊!”
顾承安无情道:“那就回家吧。”
话音刚罗,常胜已经一阵风跑出了帐篷,只留下余音:“我觉得我又可以了!”
一个时辰后,姚健支起了一个小棚子,里面摆上小桌子小椅子一壶凉茶,顾承安和陆书仪就坐在里面看着常胜,他已经跑不动了,只是在一步一步的挪腿。
顾承安站在棚子底下,挥舞着手臂给他打气:“努力努力,常胜,你可以的!”
陆书仪撇过脸去,她是不会承认她认识眼前这个人的。
终于,常胜抵达了目的地,下一瞬就累瘫了倒在地上。
顾承安赶紧把他扶起来:“刚跑完不能坐下。”
常胜瞧他一眼,已经没力气说话了,就靠在柱子上站着,两眼无神。
顾承安和陆书仪打了个商量,决定让他休息会,毕竟他们的最终目的是让常胜知难而退,不是累垮他。
两个人开始商量起下一个锻炼项目,其实这些都是陆书仪出的主意,不过交给顾承安去做就是了。
“就挂钩梯吧!”小侯爷一锤定音,摇摇头道:“我真的是为常胜操碎了心,跑得快,就不会死。”
然后姚健就喊来两个兵,几个人一起给常胜布置训练场地。所谓挂钩梯,就是攀爬绳梯,常胜看着害怕极了:“我要是掉下来,不得脑袋开花。”
“不会的不会的,我已经给你做好了安全措施。”小侯爷拍拍手,一层又一层的被子被垫在了地上。
小侯爷试着按了两下,足够厚实,转头对常胜道:“你放心吧,最多把你摔个骨折,决定不会死。”
常胜更害怕了,却在顾承安的“回京威胁”下,只能硬着头皮往上爬。爬到一半,一阵大风刮过,常胜鬼哭狼嚎:“顾哥,顾哥,我要死了,呜呜呜!”
小侯爷在地上大喊:“努力,你可以的。”
常胜落地的时候,直接瘫在了地上,手脚无力,被吓的。看着几个将军围着顾承安请教练兵之法,没有一个人关心自己,常胜深深的感受到了世界的恶意。
接下来的一个月,常胜把负重跑、障碍跑、俯卧撑、匍甸前进、攀登等全部体验了一遍。军营里的将领希望常胜再坚持就一点,多套一点练兵之法出来。
然而,常胜已经撑不住了,他走到小侯爷帐篷里准备投降,跟他回京,却正看见姚健在收拾衣服,惊愕道:“你们这是?”
顾承安拍拍他的肩:“要回去了,常胜你要努力哦,等着你军工封候的那一天。”
幸福来的太突然,常胜狂喜道:“我知道的,顾哥,我送你们出去。”
一刻钟后,常胜站在军营门口对他们挥挥手:“顾哥,嫂子,慢走不送。”
军营大门缓缓关闭,顾承安叹口气道:“夫人,我们是不是不受欢迎啊!”
“不是我们,是你。”
所有的点子都是顾承安出的,关她陆书仪什么事?
*
时隔月余回到京城,陆书仪觉得天蓝了,水绿了,空气都清甜了。
沐浴更衣后,陆书仪懒懒散散的坐在梳妆台前,曼云给她细细的擦着头发,一边道:“夫人,你以后要去哪,都带上奴婢好不好?”
陆书仪拍拍她的手,笑道:“下次一定。”
这次她也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稀里糊涂的就跟着顾承安出了京城。
头发刚刚擦干绾好,就有人来通报:“夫人,老夫人有请。”
顾承安应道:“这就来。”
来人是老夫人身边的老嬷嬷,她却是为难的看了一眼顾承安,道:“老夫人只请夫人过去。”
陆书仪来到老夫人院子的时候,老夫人正在礼佛,陆书仪虽然不信这些,却也跟着烧了一柱香,才跟着老夫人在外面坐下。
老夫人还是那般慈眉善目,却是透露出几分忧愁:“仪儿,你和承安去军营了?”
得到陆书仪确认后,老夫人叹一口气道:“是我没有和你说清楚。”
顿了一下继续道:“承安读书也好,不读书也好,都随他,可唯独,他不能习武,不能参军,你懂吗?”
这些却书中不曾提及的,陆书仪心沉了几分,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是因为皇上吗?”
老夫人笑中带着几分凄惨:“没错,想我顾家三代为他陈家卖命,我孙儿却连武都不能习不敢习。”
功高震主便是如此吧,狡兔死走狗亨再常见不过了,偏偏她只能装作看不见,还要配合着皇帝养废自己的孙儿。
陆书仪张了张嘴,一时接受不能,明明书中说皇帝对顾承安万分宠爱,却没想到这宠爱底下有这么多利益纠葛,那么这份宠爱里头还有几分真心?
老夫人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道:“这些事我本来是不打算让你知道的,也免得你烦心,可承安现在这个情况,我也不敢和他说,只能让你多担待写了。”
陆书仪抿嘴道:“还请祖母明示。”
不管是为了顾承安,还是为了她自己,她都会努力去做的。
“只需要继续做好一个纨绔。”
从老夫人院子里回来以后,陆书仪就一直浑浑噩噩的,提不起精来。
泡茶泡到一半,都能走神。顾承安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夫人?”
“没事。”陆书仪回神。
“夫人,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顾承安直觉的有些不对劲,那天从祖母院子里出来后,陆书仪就明显低落了下去。
可要说是顾老夫人为难陆书仪了,让她不开心了,顾承安也是不信的。
陆书仪慢悠悠的湛茶,并不是很想说话,她总不能说:小侯爷,你奶奶要我努力养废你!
可是,有些事该做还是要做的。陆书仪努力回忆,一个纨绔子弟应该做些什么?
养女人?她怕被传染,虽然目前两个人还处在盖着棉被纯聊天的状态,但要是哪天,她想睡一下呢。
喝茶遛狗?这个可以有,就是不够纨绔。
赛马?有点危险,已经坠过一次了,现在十岁能说一句半大孩子,要是再摔成五岁那就真的是小屁孩了。
赌博?要是小侯爷真的染上赌瘾,她这辈子都会愧疚不安的。
陆书仪决定向纨绔本人取取经:“小侯爷,你平常都喜欢做些什么啊?”
顾承安不知道她问这个做什么,还是认认真真的回道:“什么好玩就做什么呗。”
陆书仪白他一眼,觉得这个回答跟没有是一样的。
陆书仪又躺了回去,她没想过,她还有一天需要思考如何带坏一个小孩,真的是罪恶感十足,真的不会天打雷劈吗?
想想自己先前还打算掰正顾承安,想想就可怕,要是真的掰正了,顾承安出息了,然后就被皇帝灭了,全书完……
陆书仪没能纠结太久,宫中又传来了旨意:请定北侯及其夫人进宫面圣。
陆书仪脸刷的一下就白了,她现在是真的真的很不想看到皇上。
虽然上次皇帝给她留下的印象还算好,可是只要一想到,因为皇帝,顾老夫人一手养废了自己的孙子,就很恐怖。
再怎么不愿意,陆书仪也只能换身衣服,踏上了进宫的马车。
只是陆书仪的状态实在是太不对劲,明显到顾承安都能轻而易举的看出来:“夫人,你不喜欢进宫,就不用勉强自己,我替你向皇上请罪就好了。”
顾承安不说这话还好,他一说,陆书仪看着他就是满脸的同情,这算不算认贼作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