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那天的互助会让宋凛见到了许多和他有着相同经历的人,他们大多害怕展露自己,畏惧世俗的眼光,身心都过得十分压抑。
但也有人勇敢地迈出那一步,却在万千的不理解和排斥中,开始畏怯,对自我感到迷茫。
互助会与他们而言,是在这个世界中,少数具有归属感的地方,而互助会中的人,是给予他们坚定,告知他们并不是异类的同伴。
在那样一个即将被废弃的台球室里,他们寻找到同类,并开始积极地与世界融合。
因为是临时性参会的缘故,宋凛和顾灼并没有参与到后续的结对互助中,但于他们而言,这一趟收获的成果,远超过预期。
特别是对宋凛而言,他不仅解脱了自己,还游渡了他人。
这是顾灼带给他的最好惊喜。
回去的时候,俩人没有打车,而是去对面的士多店买了把雨伞,慢慢沿着路往回走。
两人共撑一把伞,共享一幅耳机,共听同一歌单。
一路上话说的也很少,只是听到谁熟悉的歌曲,便跟着哼唱几句,脑子放空,爱人陪伴,处于最舒服的状态。
其实顾灼向来是不太喜欢走路的,平日里小电瓶一骑,方便又快捷。但是架不住宋凛喜欢,宋凛喜欢这般听着歌慢慢走,那么顾灼陪着便是。
宋凛整个人的状态明显好了许多,为了保持,顾灼特意延长在北城滞留的时间,也冒着被边厌列入暗杀名单的风险,打电话将池殊约了出来。
作为地地道道的北城人,池殊带着两人走街串巷,在小巷子里品尝了最地道的北城美食,四人疯玩了好几天,直到杨寻子那边催,顾灼才将回程定好。
没定票,南北城间就隔了条江,没多远,顾灼便打算开车回去。
走的那天是从边厌烟铺出发的,池殊跟个操心的老母亲似的,往顾灼的后备箱装了许多北城特产。
“这是我妈弄得腊肠,我跟你说,上好的五花肉,一口咬下去,那油汁都在齿间爆开,特好吃。”池殊指挥着边厌将一箱腊肠腊肉放进去,自己则是站在一旁和宋凛说话,“还有那个搅搅糖,特甜,你平时....诶,边厌你干嘛呢,你给我放回去!”
边厌偷藏糖罐的手一顿,但他没听话,而是转过来绷着脸,嘀咕道:“这是妈给我的,一共就五罐,你给人分三罐,我...”
“你什么,你不是不爱吃甜的吗,”池殊没好气地怼了回去,他啧声重拍着边厌的手臂,“你给我放回去,人还在呢,像什么样儿啊,多大了啊你,还两三岁是吧。”
边厌挨了一下池殊的打,但他没动,就站那儿,固执的委屈,像个没讨着糖的小朋友。
池殊嘿了一声,但正当他想继续说时,宋凛急忙当和事佬:“没事儿没事儿,顾灼牙口不好,不能多吃,两罐够了。”
但宋凛这话刚落,一直在整理后备箱的顾灼猛地转身,他急忙辩驳道:“我没有啊,我牙口很好的,你皮带扣每次都是我给咬开的,你可别为了顾全某人的面子乱说啊,污蔑我形象。”
宋凛:......
池殊:......
边厌:拳头硬了。
就因为顾灼这番话,直到两人上车,要走了,边厌都还沉着个脸,眼神中迸发出令人寒胆的冷冽。
池殊十分无语给他翻了个白眼,而后转过身越过车窗虚抱了宋凛一下:“别理他,路上开慢点儿,水雾重。”
宋凛回抱,应了声好,他看向边厌,抿唇笑道:“那我们走了。”
边厌低嗯了一下做为回应,沉默了几秒,才憋出句‘一路顺风’。
这木楞子的话语,弄得池殊又是一阵无语。
没多做煽情的道别,以后又不是见不着,简单地说两句后,两人便开车驶出烟铺,向南启程。
高速上不堵,但是就跟池殊说的,水雾重,顾灼也不敢开太快,几百公里的路程,顾灼愣是开了大半天。
但宋凛没觉着无聊,听会儿voa练练同传,又或者听会儿歌和顾灼聊两句,反正和爱的人在一起,总会觉得舒服满足的。
中途宋凛药效上来了,盖着顾灼的衣服睡了一觉。
但意外的是,当他醒来后,发现车停在了一片稀疏的草地中。
宋凛眯着眼起身,他缓了一阵儿,察觉到身上的发汗后,才意识到应该是已经到南城了。
他脱了两件衣服,而后看向窗外,发现顾灼正在不远处抽烟。
晚风掠过他翻飞的衣领,在烟雾散去后,天边的晚霞吻上了他的侧脸。
宋凛掏出手机拍了张照,将它收进私密相册,而后推开车门下车,他走到顾灼身边,从他嘴里夺走剩下的半根烟。
顾灼很自然地将宋凛搂紧怀里,问:“还有不舒服吗?”
“没,睡一觉好多了,”宋凛冲他轻喷了一口烟雾,“这是哪儿?到南城了吗?”
顾灼点头:“到了,我们在源光区这一带。”
听着顾灼这么说,宋凛愣了一下,他惊愕道:“源光区?”
“对,”顾灼从他手中将烟拿走,碾熄。
“为什么来这儿?”宋凛皱眉道,“这一块..不是废了吗?”
面对宋凛的疑问,顾灼并没有急着回答,他扣住宋凛的手,带着他边走边问道:“那你还记得这一块是怎么废的吗?”
宋凛跟着他走:“记得,地皮塌陷。”
源光区早几年被一家地产公司包下做旅游高档区开发,但怎料中途改造时,没勘察好地形地质,导致多处地皮塌陷,最后工程半路腰斩,这块区域也在时间的流逝中,逐渐成为一块荒废区。
这事当时在南城闹得还挺大,好几天的新闻头版头条都是它,宋凛以前还做过有关这件事的新闻翻译,自是印象深刻。
所以他不懂顾灼为什么带他来这儿,难不成,是想玩野.战的情趣?
“对,是地皮塌陷,”顾灼轻笑了一下,他带着宋凛转弯,指着前面的地上的巨大凹陷说道,“这一块是当时最先塌的,也是塌得最厉害的,短短几分钟内,就凹了一大块。”
看着面前那坑坑洼洼,深不见底的凹陷,宋凛的心顿时悬起,他有些不敢看,急忙移开视线。
但在下一刻,他便意识到不对。
顾灼为什么知道这么清楚。
宋凛脑中立即闪过一个念头,他偏头看向顾灼,眼中盛满惊愕。
“对,当时负责这块开发地产公司就是顾氏,”顾灼像是在宋凛脑中装了窥探器,还未等他问,便抢先回答,“而这个项目当时的负责人,就是我。”
顾灼这话当真是一击重锤,直接把刚醒的宋凛又给锤懵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当初这轰动了全城的塌方案,背后的负责人竟是顾灼。
当时这件事,虽说是检测失误的缘故,但还是赔了不少钱,那金额可真是个天文数字....
就在这时,宋凛突然想到,顾氏是近些年才东山再起的,东山再起,那么前面必然有过失势的时刻。
他算了算,顾氏失势的时间,正好能与塌方案发生的时间重叠。
在这一刻,宋凛脑中闪过很多,心下的思绪万般复杂,他不知该说些什么,但他能明白顾灼带他来这里的用意。
他在向顾灼靠近,顾灼又何尝不是,两颗行星要相交,必然要经历轨道的重叠,在这个过程中,那些光亮的,阴暗的都将袒露。
宋凛抿唇沉思了一会儿,他没说什么,只是伸手穿过晚风,抱住顾灼。
他轻声说道:“都过去了,我们都可以重新开始。”
宋凛什么都不知道,但他也什么都没问,无条件地,给予顾灼所有的温柔与支持。
顾灼伸手将两人间的空隙挤压干净,他将头埋进宋凛的颈间,像是鸵鸟埋沙般逃避道:“是我的错,我当时,太年轻气盛,太想做出番成就来证明给爹地看,疏忽了最重要的勘测,最后非但没做成,还差点把家产全部败光,当时,真的是活成了南城一大笑话。”
其实在京市看料子的那一晚,宋凛便能从顾灼的只言片语中,推测出他年轻时的情况。
被寄予厚望的继承人,早早地便被赋予重任,肩上挑的担子不能卸,重重地压在身上。父亲望子成龙,鞭打式的教育,以至于心态浮躁,急功近利。
这种经历,宋凛也有过,俩人的家庭情况在这一点上有着高度的相识,以至于,在这段经历上,宋凛能感同身受地体会到当时顾灼的心情。
他越发将顾灼抱紧,一如他对自己那般。
感受着拥抱的收紧,顾灼轻笑了一下:“当时真的压力挺大的,不过好在有压力就有动力,后来我又谈了个合作,将亏空补上。只不过,底子终究是被掏空了,再怎么补,也回不到先前那个状态了。”
“这已经很棒了,”宋凛安慰道,“在那样的情况下,你能将亏空补上,就已经很棒了。”
虽说是弥补过错,但顾灼的能力也是不可否认的出彩。
顾灼用鼻尖蹭了蹭宋凛的脖颈,略带了些孩子气地问道:“真的吗?”
宋凛点头,认真道:“真的,非常棒。”
“那就好,能听到你这么说,我就没有遗憾了。”顾灼松了口气,“其实这都是我该做的,但我也...很想被肯定。”
宋凛怔愣了一下,但随即他便回过神来,他退身捧起顾灼的脸,盯着他的眼睛说道:“当时你的很棒,现在的你也是,而未来的你,会更厉害。”
看着宋凛这一脸认真的模样,顾灼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他一口,吻着他的唇,说了声谢谢。
顾灼带着宋凛继续往前走:“其实当亏空补上后,我有想过重新再开发这块地,不是说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站起来嘛,我对这块地的执念还挺深的,但后来项目方案提交了十几次都没过,而这块地却一塌再塌,将最后一点开发价值给塌没了,我的信念也跟着没了。”
“我开始怀疑自己,怀疑我是不是克这一行,不然怎么会塌成这样儿。我当时年纪小,没经多少事,有些扛不住就去酗酒,中间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我重新摸上针线。”
“我还记得那天我从酒精中醒来,发现我竟发酒疯在衣柜里窝了一晚上,我所有的衣服上全都是我的呕吐物,唯一一件能穿的,还是件打架被撕坏的衬衫,没办法啊,我不可能裸着吧,就找出针线来缝,当时酒还没醒,穿线都穿了好几次才过,但就是这样,当下针时,我整个人就如同被我爷爷附体了一样,脑子里自动排线、出针.眼,简直神了。”
说到这里,顾灼语气一转,他看向宋凛,眼神坚定:“在那一刻,我就知道,我这辈子是应该做什么的了。”
在这世上,有些人就是老天爷赏饭吃,而命运也是转折无常的,有可能你上一秒还在消沉度日,下一秒便忽地发现了自身的真正价值。
所以说,失败、挫折并不一定是坏事,它可能只是上天在告诉你,这件事与你而言,并不合适,要你及时止损。
宋凛对上顾灼的视线:“是,我也很庆幸你知道了,不然,我该怎样才能遇见你。”
听着宋凛这么说,顾灼也不由得感叹道:“当真是最好的安排。”
“是啊,”宋凛凑过去亲了亲顾灼的唇,“都是最好的安排,所以顾灼,我们不必对过去感到不满与后悔,因为没有过去种种,就没有现在的我们,无论是你所遭受的挫折,还是我长年压抑的秘密,它们都是吸引我们相遇的引力。”
自从互助会后,宋凛整个人都通透了很多,也开朗了很多。
顾灼很喜欢这样的宋凛,这样,因他而改变、成长的宋凛。
顾灼笑道:“我知道,我也没有不满与后悔,我只是,有点遗憾。”
“遗憾?”宋凛疑惑道,“遗憾什么?”
面对宋凛的疑问,顾灼并没有直接回答,他带着宋凛继续往前走,渐渐的,周围的景色由草地变为树林。
顾灼说:“其实当时选区的时候,一共有三块可供选择,这块是最不起眼的,地段、交通什么的,都比不上其它两块,可我还是选择了它。”
听着顾灼这么说,宋凛很自然地接话:“为什么?这一块有什么独特的吸引点吗?”
“嗯,这片区后面就是深湾,而在东南方,有一处风化的低矮悬崖。”
顾灼话音刚落,便跟随着他的转身,宋凛看到了他所说的悬崖。
与电影中那种一望深渊的悬崖不同,这里的悬崖更加低矮些,崖面也没那么窄,看起来还比较安全。
但宋凛恐高,再怎么看起来安全的,在他这儿都是危险。
宋凛有些不敢往前走,他用力拽着顾灼,无声地表达自己不想的意愿。
察觉到宋凛的不安与紧张,顾灼伸手抱住他,轻声安抚了一阵儿,在宋凛稍微放松了些后,顾灼才继续说。
“当时,有部叫做极盗者的电影,将极限运动的带到了国内大众面前,我非常喜欢里面一个叫做悬崖跳水的运动,在亲身去国外尝试过后,我便有了这个想法,在这个景区做一个悬崖跳水的跳台。”
说到这儿,顾灼侧身一指,宋凛便看见了那个还未刷漆的、紧钉在悬崖边的钢板跳台。
顾灼握紧宋凛的手:“当时,测量、安全申请、测试什么都通过了,可是却再不能,也没人会来跳了。”
“宋凛,这块地皮和顾氏的合约期限快到了,顾氏不打算再续,这个跳台也很快就要拆了,我想和它道个别,我想跳一次。如果你愿意,我也想邀请你和我跳一次。”
宋凛看向那个跳台,上面满是时光留下的痕迹,晚风扫过,掠去的是属于顾灼的年少轻狂与遗憾未填。
宋凛确实是畏惧那凛人的高度,但他更怕顾灼有着未完成的遗憾,他的爱人,值得圆满。
宋凛收回视线,他看向顾灼,笑道:“你这邀请,未免也太不走心了吧。”
听着宋凛这话,顾灼眼中唰地亮起星光,他很上道,立即做了个舞会的绅士邀请礼。
“不知鄙下能否有那殊荣,能邀请到这位先生,与我一同乘风,感受海水的拥抱。”
晚风裹着彩霞吹乱了心绪,宋凛骄矜地应了声可以,而后坚定地握上顾灼的手。
两人逆风跑向那围栏跳台,在细沙卷起之时,相拥着起跳。
风声在耳膜中急速鼓噪着,宋凛被顾灼抱在怀中,感受着他比疾风还强劲的心跳。
在这一瞬间,世界在被颠覆,而宋凛只想去亲吻他难得的珍宝,他仰头,顾灼也刚好低头,两人在落水之际,唇瓣相贴。
巨大的冲力迫使两人在水中分开,宋凛一时有些慌乱,但眼前全是密密麻麻的气泡,他看不清,只能挥舞着手臂去使它们散开。
在舞动中,他看见了自己一直戴在手上的那条千瓣莲手串,在水波摇晃间,那上面紧闭的莲花竟在慢慢绽放!
宋凛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水冲坏了脑子,不然眼前怎么可能会出现这样的景象。
但正当他准备去细看时,手腕处却传来一道拉力,下一秒,温热的触感便破水吻上。
顾灼吻着他,带他往上游,在冒出水面时,他将宋凛抱起,抓着他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一下:“没有遗憾了,我的宋大首席。”
宋凛低头看他,也同时看到了自己被他抓着的手腕,那手腕上的千瓣莲手串,上面的莲花已然全部盛开。
看着那盛开的层瓣,宋凛忽地全然明白,他红着眼眶回道:“我也没有了,我的小顾老板。”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就到这儿了,感谢一路支持追文的小天使,非常感谢,鞠躬感谢。
下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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