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尘潇仰头看着秋悯怀这张苍白却依旧俊朗的脸,眨了眨眼睛。如瀑的乌发顺着秋悯怀的脸颊两侧垂下,轻轻扫在季尘潇的鼻尖。
他抬手揉了揉鼻尖,心道原来刚才看到的不是自己的幻觉,于是将身子微微一欠,避开秋悯怀站起身来,双手一抱:“冤家路窄。”
“冤家?”秋悯怀直起身来,那一双深邃的眸子泛着寒光,“妖王你记性不好,看来我还得再提醒你一遍。”
在这钰珏派的地界里说出“妖王”二字,明显是想威胁季尘潇。季尘潇当然明白他的用意,双目扫过四周,却也不敢确认无人,毕竟隔墙有耳。
“不用你提醒,”季尘潇双目一翻,看着秋悯怀道,“你若现在揭穿我,对你也没有好处。”
“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秋悯怀将双手往身后一负,手袖遮了他身后的一片暗红,“捉拿千面诡谲的功劳可不小,把你交出去,我便能坐实了上清尊的位置,这算不算好处?”
门前灯笼里的烛光微微晃动,一阵风过,掀起二人衣摆和发丝。他们面对而立,站在这院子门前,四周树叶沙沙作响。
秋悯怀那双凛冽的双目之中,总是透着一种胜券在握的自信。季尘潇与他对视了片刻,一边嘴角微微上扬。
看到季尘潇嘴角一扬,秋悯怀眯起双眼。
季尘潇是什么人,怎么可能被一个十八岁的小子捏在手里。就算秋悯怀有高于寻常少年的智慧和胆识,但跟他这个千年老妖比起来,还是嫩了些。
“能坐实上清尊的位置固然不错,”季尘潇早就看穿了秋悯怀心中所想,“不过……这并不是你想要的,对吧?”
闻言,秋悯怀抬眼看了季尘潇一眼。
“你不许别人在中正堂唤你上清尊,是为何?”季尘潇边说边迈着步子绕着秋悯怀走,“因为你讨厌‘上清尊’三个字。”
说着,季尘潇绕到了秋悯怀身后,抬眼瞥了他一眼,但目光还是不自觉的被他用手袖遮住那片暗红吸引。
“你为何讨厌‘上清尊’三个字呢?”他继续绕着秋悯怀往前走,目光从他身后那片暗红缓缓移开,转而看向他的侧脸,“因为你身无灵力,却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被推上了这个位置。于是乎,你的几个兄弟祖父什么的,都看不起你,只把你当做一个捍卫钰珏派名声的牺牲品罢了。”
下一刻,季尘潇又绕到了秋悯怀面前,抬眼看他的反应。秋悯怀却依旧面无表情,只是轻轻咳了一声。
“所以,”季尘潇见他不言语,又继续道,“你想要的,根本不是什么坐实上清尊的位置。”
他在秋悯怀面前定住了脚步,将脸往秋悯怀的面前一凑:“你想要的,是一个能让你证明自己不是废物的机会。”矮着半个头的他双目一翻眉一挑,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而我,就是这个机会。”
眼前的秋悯怀垂眼看着他,苍白的唇终于动了:“这就是你自投罗网的理由?”
这话锋转得倒是让季尘潇不好接了。他知道此刻玄一阁发现妖怪一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于是摸了摸鼻尖道:“我以为那结界辨不出我。”
正在这时,远处出现一排闪动的火光。那搜查的队伍抬着火把向他二人所在之处跑了过来。
秋悯怀见状,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把钥匙,熟练的打开了院子大门上的铜锁,不由分说一把捏住季尘潇的颈后将他推了进去:“你以为这里是中正堂,只用三阶结界?待在里面别出声。”
说罢,不等季尘潇答,便将院门一关。
季尘潇看了看身后漆黑院内,心中奇道他怎么会有钥匙,难不成身为上清尊,还要随身携带纤月闲庭所有地方的钥匙?又不是守大门的门童。
少顷,门外便传来人声:
“上清尊。”
“嗯。”
“呃……玄一阁有妖闯入,我们奉命搜索,多有打扰,还望上清尊赎罪。”
“无妨。”
“尊上可有见到可疑之人路过此处?”
“没有。”
“……”
秋悯怀在与搜查的弟子周旋。季尘潇大概知道门外在说什么,也懒得继续听下去,边往院子里走。
既然秋悯怀还想继续同盟关系,他也不是小气之人,也不想计较之前的诸多不快,干脆负手在这院子中自顾自的参观起来。
这个院子大是大,却也实在空旷,只有墙角放着几个水缸和围着院墙种的一圈翠竹,便再无其他摆设装饰。
大小厢房五间,正东的一间最大,也最显眼,于是季尘潇一眼便瞧见,上前推门走了进去。
刚一入得厢房,季尘潇就闻到了这房间内有一股淡淡的清香,而且这香味还有些熟悉,好像刚刚才在哪里闻到过。
房间里无人,漆黑一片,于是他又仔细嗅了嗅,脑海中浮现了秋悯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他这才恍然明了——这味道,是秋悯怀身上的味道。
于是他眯起眼睛来,借着透进来的月光仔细看了看这间屋子。
正前方是一块胡桃木雕花屏风,将屋子分割成两部分。左手边尽头是榻,榻上挂着轻纱作帐。榻旁靠窗摆着一个矮柜,上面整整齐齐落着几本书。榻尾靠墙立着一个高高的柜子。右边靠窗的位置是两张椅子,中间夹着一张方桌。桌椅左侧的墙面前摆着案台和书柜。案台上堆放着几宗卷轴,一块砚台和一个笔架。
所有东西的摆放方位都跟秋悯怀在中正堂的厢房一模一样,季尘潇已经能够确认这就是秋悯怀的住处。
自己竟然误打误撞走到了秋悯怀府上,也难怪会在这里碰到他、他会有这院子大门的钥匙了。
不过转念一想,住在这种偏僻不见人影的地方,倒也与秋悯怀的气质相符。
这时,秋悯怀该是将门外的弟子打发走了,推门入院,转身将院门关好,闩上,才径直朝季尘潇走来。
“儿时没人教过你,进别人卧房要征求别人同意么?”秋悯怀一脚踏入屋内,也不看季尘潇,边说边到桌前将灯点亮,轻轻将灯罩罩好。
“没有,”灯光柔和的打在秋悯怀脸上,显得格外的俊朗,季尘潇不自觉地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我生出来就没爹,三岁又死了娘,谁教我?你教我?”
闻言,秋悯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转身面向季尘潇:“从前我没办法教,今后便教得了。”
季尘潇咧嘴一笑:“有意思。”随即往椅子上一蹲,单手支颌,“你们修仙的不是老把长幼尊卑挂在嘴边么?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少岁?你教我?”
“你有几岁与我无关,”秋悯怀缓步上前,立在季尘潇面前,“长幼尊卑,是按入门先后来算。纤月闲庭和中正堂的所有弟子,都是你的师兄。而我,是你亲口说要拜的师尊。”
“那是因为当时我想隐藏身份,不得已而为之。”说着,季尘潇“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站在椅面上总算是比秋悯怀高了,“你后来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也答应了同盟的条件,我俩就该不分尊卑。”
“由不得你,你自己应该也知道,我在你手里的筹码,与你在我手里的把柄相比,谁更要命一些?”秋悯怀仰头看了季尘潇一眼,眉头一拧,“下来!”
季尘潇偏不,又挪了一步,站到了桌子上:“人前做戏可以,我陪你玩,但没人的时候你想都别想。”
秋悯怀眉头拧得更紧了,二话不说便上前去捉他。季尘潇见状,灵活地闪躲,在桌子和椅子上来回蹿。
像秋悯怀这种仪态得体之人不可能也爬到桌上去,只好在绕着桌椅奋力伸手去逮他的脚。
一来一回折腾了一阵子,季尘潇注意到秋悯怀额头暴汗如瀑,喘得厉害,这才想起他身上还有伤,忽然停下了脚上的动作。
这一停,秋悯怀抓住机会一把握住他的脚踝,往回一拉,季尘潇便重心不稳向后倒,这时秋悯怀左手顺势揽过他的腰,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
由于怕摔倒,季尘潇下意识地一把揪住秋悯怀的衣服,表情有那么一刹那是惊恐的。
秋悯怀抱了季尘潇站稳之后,颔首与他四目相接,见了他一脸惊慌,竟有些不同寻常的反应,耳根慢慢爬上一抹粉红。
季尘潇瞧着反应异常的秋悯怀,眉一挑,玩笑道:“你要抱到什么时候?这么舍不得我不如今夜我陪你睡得了。”
秋悯怀这才赶紧将季尘潇往地上一放,轻咳了一声:“南侧有一间厢房空着,以后那里就是你的卧房。房间我每日都叫人打扫,是干净的,浴室在北厢,每日会有人来烧水伺候,没什么问题的话便去休息,不要扰我。”
说着,秋悯怀便走回他榻边,将轻纱挽起,准备休息。却见季尘潇迟迟不出去,又扭头看他:“怎么还不走?”
季尘潇双手抱在胸前,嘴角上扬着,用下巴指了他一下,道:“你这副模样,怎么睡?”
秋悯怀知道他说的是自己屁股上的伤,连忙转身面对他,负手遮住身后,微微蹙眉:“不该你管的事情别管。”
“很痛吧?”季尘潇仍然不打算出去,“你就别装了,我看你汗都快把衣服浸透了。”说着,他走向秋悯怀,“你这伤,不及时处理一下可是会要命的。你运气好,有我在,刚好可以帮你处理处理,上床趴好。”
季尘潇走到秋悯怀身边,指了指卧榻,便要伸手去帮秋悯怀脱裤子。右手刚要碰到腰间位置,秋悯怀错身一闪,顺势捉住季尘潇的手向后一拧。
季尘潇猝不及防,惨叫一声:“啊啊啊!疼疼疼!”右臂被短刺刺伤的伤口再次被撕裂,渗出一片红。
秋悯怀这才注意到他手臂上有伤,原本还以为那些干涸的血迹是玄猫的,赶紧松了手。
季尘潇看了一眼自己臂上的伤口,用手抹了一下,又看了看手心的鲜血,叹了一声:“好不容易结痂了,你现在又把它扯开了。”
秋悯怀表情有些奇怪,像是犯了什么天大的错误,错愕中带着一丝焦急,焦急中又透出一点懊悔:“是玄猫所伤?”
“不是,”季尘潇一摆手,自顾自的将他榻前的矮柜拉开翻找着什么,“慕瓷鸢捅的。你这里有没有止血的药,借我用用。”
秋悯怀忽然想起自己也是被慕瓷鸢刺了一下手臂才从玄猫的幻境中苏醒过来的,松了口气,将季尘潇轻轻往旁边一揽,让开些位置,自己躬身在右边第二个抽屉里找出一个药瓶和一卷纱布。
见他将药找出,季尘潇便伸手去接,哪只秋悯怀根本没打算将东西给他,而是转身将他强行按到榻上坐下,便去卷他的袖口。
季尘潇有些愕然,这秋悯怀怎么性情总是忽阴忽晴,上一刻还凶神恶煞的,下一刻又变得这么体贴。也没有反抗,就老老实实的抬着手任他将自己的袖口卷起。
卷到一半,卡在了手肘的位置卷不上去了。秋悯怀眉一皱,看着季尘潇道:“把衣服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