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之中,眼前一点亮光撕破黑暗。渐渐地,那点亮光不断扩大,逐渐变成了一张熟悉的脸,冲着季尘潇微笑。
那张温柔美丽的脸,季尘潇一辈子都不会忘。
“娘亲……”季尘潇轻声喊道。
那张脸便逐渐向下延伸出一个人的轮廓,慢慢向季尘潇走来。她向季尘潇展开双臂,温柔的唤着:“潇儿,来,到娘亲这来。”
季尘潇眼眶湿润,颤抖着向前迈开步子。忽然,一个小童从他身边飞快的跑过,一头撞进她娘亲的怀中。
那孩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在母亲的怀中蹭了蹭,抬头说道:“娘亲走了许久,怎么才回来?”
“娘亲啊……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炒栗子。”
季尘潇看着眼前的温馨画面,驻足在原地,泪水缓缓滑落。他伸出右手食指,擦拭脸颊温热的泪滴,放在眼前看了看,转而又注视着娘亲怀中那个幸福的小童,喃喃自语:“他是我,那我是谁?”
忽然,母亲从怀中掏出了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毫不犹豫的在她颈间一划。顷刻间,鲜血迸溅,染红了小童的脸,栗子散了一地,滚落在血泊之中。
季尘潇下意识地闭起双眼,只觉脸上泼来温热的液体,铁锈味钻入他的鼻腔,充满了整个颅内,领他喘不过气。
下一刻,耳边响起孩童声惊恐的哭喊声。
他睁开双眼,只见那个长得和他一模一样的小童浑身是血,无助的坐在地上嚎哭。而母亲的尸体就躺在他面前。
季尘潇心悸,呼吸急促起来,赶紧上前抱住那个孩童:“不要怕,不要怕,有我在,不要怕。”
那闷在怀里的小童忽然停止了哭喊,抬起头来,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问道:“你是谁?”
“我是谁……”季尘潇看着怀中的小童愣住了。
“是你杀死了我娘亲?”孩童双目森然,继续追问。
“不是……”季尘潇的呼吸越来越快,心中惶恐至极,“……不是我,不是我的错。”
那小童忽然面部僵硬的咧嘴一笑:“是你,是你杀死了娘亲。你这个妖怪!”
季尘潇被这小童吓得不轻,蓦然松手将小童推开,转身便向后跑,边跑边回头看着地上母亲已经苍白的尸体。
没跑出几步,面前忽然出现了一群举着火把的人。他们将惊慌失措的季尘潇团团围住,口中喊着:
“别让这个孽种跑了!”
“快,抓住他!”
“妖孽!”
“你父亲害了我们全村!”
“你这个孽种!”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
季尘潇惶恐至极,喘着粗气,四下环顾,想从人群中找到逃走的缝隙,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层层包围,根本无法他逃出生天。
他看着这些人可怖的面孔,脑袋忽然嗡嗡作响,像要裂开一般,只能无助的抱住自己的脑袋,蹲在地上痛苦的挣扎。
“不要杀我……我不是孽种……不要杀我……”
正在这时,人群的包围圈越缩越紧,离他越来越近。季尘潇察觉出异样,猛然睁眼,却见死去的母亲躺在自己面前,双目大睁,目不转睛地瞪着自己。
他被吓了一跳,往后一跌,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已经死去的母亲从地上缓缓爬起,站在他面前,手持那把自刎的匕首,脖颈上那道醒目的伤口向外翻出,大片大片已经干涸的血迹凝固在她的颈部。
“娘亲……”季尘潇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喊道,双腿却没有力气挪动。
母亲面无表情的慢慢靠近他,随即举起手中匕首。
季尘潇心下一阵剧烈绞痛:“是我啊,娘亲,我是潇儿!”
闻言,母亲顿了顿手中的动作,旋即面露狰狞的笑容,猛然将匕首刺入季尘潇心口。
——娘亲!?
伴随着胸口剧烈的疼痛,季尘潇双手一软,向后倒地。
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伴随着剧痛,身体不断痉挛。可母亲握着匕首的手却完全没有要松开的意思。她近乎疯狂地狞笑着,将匕首再次用力推入季尘潇心口更深处。
“是你!都是你!是你害死你爹,现在又害死了我!最该死的其实是你!你为什么不死?去死!去死!去死!”母亲发狂的将手中匕首不断抽出又捅入季尘潇身体内。
季尘潇本以为自己死了便可以少受些痛苦,却不料怎么也死不掉。反而这要命的疼痛却分毫不减的继续折磨着他。
“啊啊啊啊——!”他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嘶吼,挣扎着想要推开母亲,手脚却使不上劲,身上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与此同时,举着火把的人们已经近在咫尺。他们咒骂着,将一桶桶油泼在浑身被血染红的季尘潇身上,再将手中火把朝他一扔。
瞬间,季尘潇与母亲被大火吞噬。
母亲站在火焰之中疯狂地大笑着,口中不停地喊着“去死!去死!”逐渐化作一摊血水。
周围的人一时间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一团熊熊大火,和烈焰中挣扎的季尘潇。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的衣物被燃烧成黑色的灰烬,每一寸肌肤都被大火灼伤。
剧痛,火辣辣的剧痛不断侵袭,他哀嚎,苦苦求饶,却无人能够为他灭了这团大火。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害死了爹娘,该死的是我……我该死,让我去死,让我去死,让我死!!!
为什么死不掉……好痛苦……为什么……
季尘潇此番煎熬,毫不亚于百年前在琉璃尊中溶血化骨之痛。于是他不自觉的将二者联想到了一起。
琉璃尊……死不了……为什么……我这是在哪?
他承受着剧痛,努力想要保持理智,一边不断嘶吼着,一边集中精力,无意间翻出了许多旧时记忆,回忆翻涌,直至想起了秋悯怀躺在地上苦苦挣扎的画面,这才忽然醒悟——这是魅术。
现在承受的一切痛苦,虽然感受真切,却都玄猫在他思绪中造出的幻象。
若不是因为玄猫构造的这个梦境,他可能永远也记不起来,他曾见过一人如何破除魅术。
破除魅术,需借外力。要让中术者真实的□□,受到大于中术者精神上承受的痛苦的疼痛感,方能破除魅术。也就是自残。
但魅术之所以强大,原因就是中术者本身根本无法动弹,更别说自残了。除非身旁有别的人能帮他做这件事。
想到这里,季尘潇几乎要放弃了。他依旧不断哀嚎嘶吼着,心想恐怕在等到别人发现破除方法,并且解救他之前,他就已经承受不住如此折磨,浑身灵脉逆行暴毙而亡了。
——等等……灵脉!
他可不是普通人啊!他可是一强行运行体内灵力,便会受到反噬的凡人千面诡谲啊!
——天助我也!
于是季尘潇,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开始凝神运灵,使用妖术。
果然不出他所料,妖印一结,灵力爆发,冲撞凡体,骤然反弹,噬其五脏六腑。
伴随着一阵比烧伤强烈数倍的撕裂的剧痛,季尘潇一口鲜血喷出,眼前画面陡然变了,痛苦戛然而止。
此时,他眼前出现的是一位男子,银灰色的头发松散的束在顶部,一条丹鹤抹额不束在额头,却是懒懒绕在脖颈之上,是在澡堂子里见过的那个人。
见季尘潇醒来,他挑眉愕然,却已经停不下手中的动作。
喘息之间,季尘潇只觉双臂一阵剧烈刺痛,忍不住大喊一声“啊啊啊啊——!!”
再低头一看自己的双臂,已然被眼前之人双手各持一短刺,深深刺入骨肉之中。
听季尘潇一声惨叫,那人愣了片刻,又将双手短刺倏然拔出,鲜血顷刻喷涌而出。
季尘潇再次惨叫:“啊啊啊啊——!!”
银发男子面无表情的听着季尘潇叫唤完毕,掏了掏耳朵。
季尘潇好不容易从魅术中清醒过来,刚回过神来就被人捅了两刀,心情实在是好不到哪去,冲着眼前这人便喊:“你干嘛!”
那人双目半睁,两眼无神,一副很认真的样子:“救你啊。不过没想到你自己先醒了,我来不及收手了,看你那么痛,只好帮你拔丨出丨来了。”
“你这是救人还是杀人啊?”季尘潇其实自己也明白,这人是知道破解魅术之法,所以才想用短刺刺他,已达到破术的效果。所以只是嘴皮子上说说,语气也并没有多重。
远处,打斗声不绝于耳,他忽然就想起了秋悯怀,于是赶紧扭头向打斗声处望去。
哪知那银发男子不知从哪摸出一根白色布条,二话不说往季尘潇双眼上一蒙,再紧紧一系,季尘潇瞬间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看不到了。
“你……”季尘潇刚想开口,转念便想到此人果真聪明,他一定是知道了院中玄猫的施术方式,是用眼睛了。
“凡与那女妖视线相接者,中其魅术。”耳边响起银发男子的声音。
“那秋悯……秋师尊呢?”季尘潇问道。
银发男子将自己脖颈上的抹额一拉,蒙住双眼道:“在那边蒙着眼跟妖女打架咯。”
“你就是慕师尊?”季尘潇像个好奇宝宝。
“嗯。”男子一边在乾坤袋里找着什么,一边答道。
“慕什么?”季尘潇刨根问底。
慕师尊忽然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拿了出来,看起来是张很普通的白符,叹道:“呼,许久不用,差点以为丢了。”
季尘潇什么都看不见,瞎子似的东摸西摸:“你还没回答我。”
慕师尊一副不耐烦地样子,咂咂嘴道:“小子,帮得上什么忙么?帮不上的话你站远些,免得碍手碍脚。”
季尘潇心想,反正秋悯怀的术也解了,帮手也来了,该是用不着他多管闲事了,于是摸了摸鼻子道:“我什么都不会,我去边上站着。”
话音刚落,只听秋悯怀遥遥喊道:“瓷鸢兄,把季尘潇扔给我。”
季尘潇:“???”
扔给他?
“啊?这小矮子么?”慕瓷鸢懒懒地道。
季尘潇:“???”
小矮子?
“诶!等等……”不等季尘潇反应,他忽然被人拎起右手,双脚离地,然后在空中甩了几圈,用力一抡,整个人便倏地飞了出去。
“别啊——!”季尘潇惊叫着,在天空中划过一条美丽的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