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齐公子在楚景这里一待就是一日,他带来的小厮麻利的在厨房里烧了热水,供他们洗手，又去外面的酒楼定了菜肴。
饭后,小齐公子见楚景在捶肩膀，机灵地凑到楚景身后，他手上肉肉的，给楚景按得很舒服。
楚景原本想要拒绝的话涌到嘴边又散了。
小齐公子嘻嘻笑：“楚大哥,这力道很舒服吧。我在家里的时候也常给我爹按。”
楚景笑道：“小齐这么孝顺啊。”
“当然了当然了。”小齐公子连连点头，他瞄了一眼楚景的侧脸，又道：“我不仅孝顺爹娘，爷奶,我还特别孝顺师父。”
“我会给师父买好吃的,好玩的，陪师父聊天解闷，给师父捏肩捶背。师父一句话,我跑断腿都在所不惜。”
楚景被他的形容逗得笑出声，小齐公子眼巴巴地看着他，“师父,你收下我吧。”
楚景脸上的笑意缓缓收了,叹了口气：“小齐,你何必如此执着此事。”
小齐公子手下动作不停,低着头闷闷道：“因为我真的很喜欢楚大哥，你不止学问好，最重要的是,你从来没有看不起我，讨厌我，就算我很笨，你也只是一遍一遍给我讲，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像你这么好的人，以后也不会遇到了。”
“楚大哥，你收下我吧，楚大哥呜呜呜……”
楚景感觉后脖子一热，有什么东西掉上面了。
“小齐。”
小齐公子呜呜咽咽道：“楚大哥对不起，我就是一时没忍住。”
楚景转身站起来，正面对他，“人生在世，何必在意虚名。你有不懂的，你来问我，我几时不理你。”
小齐公子鼻子一酸：“我知道我知道，可我就是想当你的学生。以后正大光明告诉别人，楚大哥是我先生，是我师父。”
楚景：………这说不通了。
他跟小齐公子年龄差距不过几岁，他真没那个脸。
屋子里只剩下小齐公子的呜咽声，但楚景坚持住了没松口。
晚间，小齐公子红着眼走了。
楚景送他出门，转身时揉了揉眉心。当他进入屋内时，才发现屋子里温暖如春，角落里烧着银丝碳。
他去倒水喝，发现茶壶温热，里面泡着君山银针。旁边还用盘子倒扣着什么，他打开一看，发现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青瓜丸子汤，汤面漂浮着红枣，还有当归等等，都是补身体的。
楚景把盘子倒扣回去，他进厨房里打水，没想到揭开锅盖，铁锅里竟然又重新烧了大半锅热水，灶膛内还有小火，保持着铁锅内热水温度不散。
楚景沉默着倒了热水洗脸洗脚，上床的时候，被窝竟然也是温热的。他伸脚在被窝里踢了踢，竟然踢到两个脚炉。
楚景：………
这是不是太周到了，他压力很大啊。
楚景睡不着了，心情特别复杂。
他睁着眼躺在床上，然后就等到他爹回来了。
楚成安掸去一身风雪，蹑手蹑脚往厨房走，打了锅里热水洗漱，然后照常去看看儿子晚上有没有踢被子。
在楚成安心里，儿子离了他的照顾不行的。
他轻轻打开屋门，一只脚刚踏进去。
“爹。”
楚成安猝不及防，差点给儿子表演一个现场劈叉。
楚景也听到动静了，摸黑要起来，楚成安赶紧道：“别动，躺下！”
“爹没事。爹很好。你不要着急。”
楚成安一边龇牙咧嘴揉大腿，一边摸到桌边，点了灯。
屋里重新有了亮光，楚成安对上儿子清亮亮的一双眼。
他坐在凳子上，笑道：“怎么还不睡，往日这个时候你都睡熟了。”
楚景：“我睡不着。”
楚成安：“咋啦，发生什么事了？”
他无意间瞥到桌上的盘子，拿起来一看，“你今晚吃的丸子汤啊。”
“居然还是热的，爹饿了，先吃两口啊。”
楚景：“……嗯。”
楚成安一会儿功夫吃掉了丸子汤，周身的冷意都没了，他一抹额头，还出了一把细汗。
“这丸子汤哪家买的，明晚还给爹留这个。”
楚景幽幽道：“小齐送来的。”
楚成安：………
楚景不解：“爹你每天都在忙什么，每次都很晚才回来。”
他们在固蔯县开铺子做买卖，也没有这么辛苦吧。
楚成安看了儿子一眼，抿了抿嘴，良久才道：“齐老爷人好，他带着我四处结交人脉。”
那些人是看不上他一个大老粗，但看在齐老爷的面子上，也会给他两分薄面。而且，齐老爷是真的认真在教他生意场上的事。
“齐老爷走哪儿都带着我，教我做生意的弯弯绕绕，没有半点藏私。”楚成安挠了挠头，“景儿，我原本觉得我跟齐老爷是合伙做生意，也谈不上谁欠谁，可现在齐老爷对我这么好，我，我这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楚景：“还有让你更过意不去的，你要听吗？”
楚成安：“什么？”
楚景出神的望着屋顶：“今晚小齐是哭着走的。”
楚成安：………
楚成安掏了掏耳朵，“景儿，你告诉爹，你刚才说什么了？”
楚景平静的又叙述了一遍：“小齐今晚是哭着走的。”
楚成安一下子蹦起来，“你们吵架了？”
可是不应该啊，小齐都差把景儿供起来了，怎么会跟景儿起争执。
楚景抬手抹了把脸，“小齐想拜我为师，我没同意，他就哭了。”
楚成安一噎。
楚景：“我就只比他大几岁，我，哎……”
楚成安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差几岁的年纪，小齐真拜了景儿为师，说出去不是让人笑话嘛。
但随后又想到什么：“我记得有些年轻秀才办私塾，招的学生也不会比他小多少。”
楚景：“爹你想说什么？”
楚成安欷吁道：“我觉得小齐挺好的，如果他再小个几岁，或者你再大个几岁就好了。”
楚景：谁说不是呢。
父子俩相顾无言。楚景温声道：“太晚了，爹你也快去睡吧。”
“……哦，好。”楚成安吹灭灯，回了自己的屋歇息。
之后几天，小齐公子每天都会过来，不过再没有提起过拜师之事。
“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此句出自《孟子·尽心章句上》
楚景顿了顿，“这段话是什么意思？”
小齐公子仔细想了想，然后道：“人能够竭尽心力去行善，就是真正懂得天赋给人的本性……”[注]
待小齐公子话落，楚景点了点头，“那中心思想是什么？”
小齐公子：“嗯，……正确对待天命。”
楚景：“还有呢？”
“还有，嗯，还有……”小齐公子开始抓耳挠腮。
楚景：“不要有其他动作，端正坐姿好好想。”
小齐公子：qaq
小齐公子就坐好了，然而想了半天才想出来。
楚景停下讲述，问了小齐公子一个问题：“小齐，你以后想考科举吗？”
小齐这次毫不犹豫的点点头。
“楚大哥，我知道我笨，但我会很努力的。”
楚景：“你不必妄自菲薄，你很好。”
小齐公子抿着嘴，还是压不住拼命上翘的嘴角。
楚景摇头浅笑：“不过，你想科举的话，有些东西就必须要注意了。”
小齐公子握着笔：“楚大哥，你说，我都一一记下来。”
楚景颔首：“不多，就三点。第一，基础扎实。”
小齐点点头：“这是应该的。”
楚景：“第二，答题速度。”
小齐：嗯……
楚景：“第三，平稳的心态。”
楚景走到小齐公子面前，居高临下俯视他，“你学得还不错，可是答题速度太慢了，一个问题你往往要想很久。考试都是有时间限制的，你如果不能提高答题速度，时间不够，你后面的大题根本答不完。”
小齐公子急了：“那怎么办？”
“不要急，这就是我说的第三点，心态。”楚景：“你年纪不算大，还有时间。你要明白，无意义的着急是没用的。”
“你可知以前我在考试的时候，曾遇到过考生因为着急忙慌，污了答卷，结果大喊大叫，让人赶出考场的事。”
小齐公子脸都白了：“这么严重？”
楚景点头：“科举本来就是一件严酷的事。”
“其实这事未必没有回旋的余地，他当时污了答卷，只要跟专人重新要一份答纸就可以了。不过这里就要说到答题速度，若是换做答题速度慢的。那可怎么都没有办法了。”
楚景目光显出一点锐利：“所以接下来，我会重点抓你的思维速度，提高效率。”
小齐公子浑身一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我都听楚大哥的。”
楚景：“那好，我们先来一个简单的快问快答。”
小齐公子：“哦哦，……好的吧。”
于是楚景先从论语里选一些句子，他说上句，让小齐公子答下句。
都是最基础的句子，又只考背诵。小齐公子答得很好。楚景注意到小齐绷紧的身体舒缓了许多，脸上也不再是诚惶诚恐，战战兢兢。
这是找回一点信心了。
楚景又跟着考了一些语句的释义，然后又挑了《中庸》《大学》里的句子。
都是他出上句，然后小齐公子对下句。然后慢慢变成他出下句，让小齐公子答上句。
只是改变了一下前后位置，小齐回答的速度就慢了。
而小齐公子也肉眼可见的急促起来。
楚景心里叹了口气，这心态也太不稳了，小齐想要参加科举考试，还有得磨。
为了平衡小齐的情绪，楚景不得不把问题转回简单模式，然后再穿插一些难度稍高的问题。
这也不怪小齐公子找不到合适的先生了，这个时代先生对学生都是绝对的权威，又有几人会根据学生的特性，制定合适的教法。